作者:王非梦河
几乎同一秒,七楼走廊的几名鬼怪失去阻隔,从门内跨入了天台,而天台剩余的两名鬼怪,也奔着一行活人疾走而来。
沐朗正待扛起人跑路,就感到视野侧面一黄,林棋冰手指的延伸方向上,一辆熟悉的小黄车赫然而立,跳动的电源灯给人无限安全感。
林棋冰从道具背包取出小黄车后,就彻底睡了过去,沐朗将她放在座位上,固定在自己身后,长发疯子觑准小兔崽,也跟着跳上了后座末端。
“坐稳,我们要出发啦。”沐朗扭动了手柄,轻声说道。
林棋冰歪倒在他背上,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她双眼紧紧闭着,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好像处于快速眼动期,经历着某种奇特的梦境。
在沐朗的操纵下,小黄车平稳而快速地驶出,精准绕开了扑上来的鬼怪,直直开往悬空通道的方向。
悬空通道的场景,让沐朗原本松懈的心情再度紧绷起来。
那道狭长露台似的天桥长约三十米,宽能并排通过两辆电动车,上面拉起了几条废弃电线,上面褪色布旗摇荡,隐约能看见工服的蓝色丝缕,显然是几十年前核电站男职工们的晾衣之所。
可是在重叠的破烂衣衫和薄脆被褥之间,竟徘徊着近二十名鬼怪职工,他们应该是之前三次电铃刷出来的,循着日常路线来收衣服或者吹风,由于无门可进,又不完全具有神智,故而聚集了一大堆。
沐朗的脸色很不好看,就算不是鬼怪,是二十名活人拦路,也很难毫发无伤地闯过去吧。
正当他极速思索对策之时,目光突然捕捉到远处的一点微弱反光,是被特殊注意的颜色。
在无法被钩爪直接碰到的角度,一双蜡化泛白、浅棕褐色的橡胶靴,在悬空通道中段的墙边上,一只歪倒,另一只还立着。
在橡胶靴后面的墙上,用油漆画着一个圆圈,里面写着“ 10” 。
原来【3-b10橡胶靴】的前缀含义,是第三区b部分,晾衣露台的十号位置。
“那应该就是冰淇淋的拍摄目标了吧。”沐朗喃喃道。
由于林棋冰昏睡不醒,无法取出她放在道具格里的相机,沐朗决定直接将橡胶靴掠走,等她醒了再做打算。
看来天台这趟没有白跑,而无论如何都得去通道冒个险了。
身后天台的鬼怪已经追来,而面前悬空通道的鬼怪也将头颅转向了三人电动车。
沐朗下定决心,在身后的青灰色手指接触到自己前,迅速拧动车把手,小黄车弹射而出。
直播大厅里,评论区议论纷纷:
“嚯,这小伙子的危险驾驶技术也很刚烈嘛。”
“不是不是,你们不觉得小沐开车的风格有点眼熟吗?”
“别提了,肯定是被林姐带坏的。”
“一比一复刻啊,有点子致敬我外卖之神的意思了。”
屏幕内,沐朗驾驶着小黄车,带着身后一动不动的晕人和瞎胡乱动的疯人,以及一只被甩出残影的兜中仔兔,几个疯狂的转向甩尾假动作,带人越过了鬼怪“前锋”,接近了敌占区的中场。
“噜啦啦噜啦啦——”大厅里飘出了长发疯子的歌声。
就在沐朗疾驰如电,一肘击退侧面攻来的鬼怪,另一手稳住车把时,他与鬼怪接触的手臂上,一种阴寒到发麻的感觉蔓延开来,瞬间浸透半边手臂,连肩膀都失去了一半知觉。
沐朗动了动手指,却感受不到自己散发的热度,这种感觉很像在公寓剧本里,和奠字纸面接触后的后遗症。如果他此刻脱下防护服,手臂皮肤应该已经变成死人般的青灰色。
只是第三区鬼怪的威力显然更大,方寸间接触了一瞬,就导致整条手臂被死气侵染,想必沐朗不会有第二第三次被鬼怪触碰的机会。
因为那时他已是死人的一员。
“啊哦,小沐好像撑不住了。”
“这段线路除非是高级主播,或者能拿出专精稀有道具,否则就是个死。”
“我林姐英明一世,没想到死在梦中,可悲可喜!”
“哎,你们发没发现林姐的脸好像脏了?她的眼睛……”
沐朗看不见的背后,林棋冰的脖子已经直立起来,面罩镜片之后,她的皮肤依然变得苍白,就像溺死已久的尸体。
而林棋冰的眼窝再次变得深暗,仿佛失眠多年的久病之人,一根根发黑的毛细血管显出颜色,令人毛骨悚然。
“呼……”
一股苍白色的寒气从她的呼吸口吹出,在空气白雾中久久不散,连沐朗背部的明黄色面料都凝结了细细的冰碴。
“嘶,突然好冷啊。”沐朗没话找话道。
疾驰的小黄车前后路上,几乎被通道鬼怪们堵死,这下无论沐朗如何闪转挪腾,都绝对不可能冲破他们的包围,除非豁出打头驾车的这个人的安危,才有一丝丝全体突围的可能。
沐朗看准右前方的橡胶靴,左手控车,右手扯出攀岩绳迅速缠绕,将左手牢牢捆在车把手上。
而他用了个巧结,将右手也束缚在手柄上,掌心恰好握住钩爪发射枪,枪口直对横侧下方。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一口气,碎碎念道:
“冲过去。”
“扣扳机。”
“稳住车把。”
“冲过去。”
“扣扳机。”
“稳住车把。”
将三个步骤刻进脑子后,沐朗骤然加速,瞪大眼睛,驾驶小黄车冲向了鬼怪扎堆的前方。
同一时间,长发疯子的歌声骤然大了起来,神经质地回荡在狭长的悬空通道中。
一只只鬼怪青灰色的手,朝着孤零零的小黄车抓挠而来,差不多占满了沐朗和长发疯子的视野。
橡胶靴就在咫尺之外,然而鬼怪更近。
就在沐朗牙关紧咬,顶着那道鬼怪组成的人墙,即将调整发射枪角度时,前方路上的鬼怪突然不见了。
?
沐朗本已做好准备,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他懵然扫视过去。
四五名穿着工服的鬼怪,眨眼间都分开倒伏在天桥两侧,两道黑色的河流涌动着,覆盖了鬼怪的形体,让他们看上去像两具蠕动在黑色河道中的人形。
不,那不是河流。
沐朗终于看清了,那些黑色的汹涌的的东西,并不是水或者任何液体,而是偶有尖端浮现,竟然是一根一根细密的黑色尖晶,像无数光纤长针组成的河流。
它们虽然聚合起来像是藤蔓或水流,每一根都折射出独立的光芒,以及散发出凛然的阴森寒气。
沐朗环视而去,天桥上的二十名鬼怪,全都被诡异的黑色晶针洪流束缚,有的被掼在墙上,还有的被缠住脚腕,各自刻板挣扎着无法动弹。
而所有黑色晶针流体都是从一个方向延伸出来的。
他的背后。
沐朗僵然回头,正对上一双纯然漆黑的眼睛,眼睛四周黑色血管如笔画,邪异眼瞳中燃着两点炭火似的红,就像来自地狱深渊。
“见到……你很高……兴……”
嘶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如同使用人类声带不熟练,只隐约能辨认出林棋冰的音色。
异化的林棋冰歪了歪头,似乎不理解沐朗的僵直,显然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她看了过来,让沐朗全身都寒冷到发抖。
长发疯子还在歌唱,歌声响亮异常,只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显得颤抖而森然。
林棋冰全黑的眼睛直视沐朗,倏然地,她在面具后扯出了一个假人般的笑容。
下一秒,黑色晶针的河流骤然涌起近两米高,如无数只爬虫,瞬间包裹住了呆坐的沐朗,将他变成了一座双手前伸的黑色坐姿雕塑。
第69章
好舒服。
林棋冰感到全身都像浸入了冷水浴, 却不感到难耐,因为她此时如一件无体温的瓷器。
骨骼被冰霜煅烧如新,口鼻和眼球浸透寒意,仿佛鬼胎回到了冥河,在冰冷的羊水中睁开眼睛。
世界从未如此清晰, 且受她控制。
“噜啦啦噜啦啦——”
身后响亮的歌声吸引了林棋冰的主意, 她不必回头也能看见脑后,视野是无色的,其中无数气旋扭曲, 代表温度传递和生者存在。
随着她的目光延伸,两侧猎猎的阴风摇摆着,甚至具象可见,让人看上去不再是同类,而像电镜下的某种细菌或病毒。
聒噪。
好像有病,不能吃。
林棋冰对长发细菌失去了兴趣, 她又看向前方,沐朗双手紧握车把,脖颈僵立, 全身一动不动。
并不是他不想动,而是被黑色晶针的群潮所包裹,所以像按了暂停那样,连手指都抬不起一厘米。
“你……看起来……和他们……不一样。”
林棋冰垂眸间,沐朗脸上覆盖的黑晶如蚂蚁遇火,自中央向两边散退, 只露出一张防辐射面具,里面是被遮盖的脸和短发。
“你好像……很好……吃。”
她炭火似的目光直接穿透面罩,扫过短发细菌的五官,那双琥珀色的清澈瞳仁颤抖着,写满茫然和疑惑,林棋冰看了一眼,沐朗咽喉处紧扼的黑晶也放松了。
“冰,冰淇淋。”沐朗终于能说话,声音有点哑。
林棋冰恍若未闻,从电瓶车上跨下来,将她和沐朗绑缚在一起的攀岩绳自动断裂,无声地垂在地上,断端化为黑色的粉末,就如同狂欢时刻那晚的旺叔那样。
“你身上有种……很亮的东西。”
林棋冰站在地上,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但随着她的意念,在不远处的电瓶车下,一滩黑色晶针拔地而起,变成一双巨大的手爪,攫住了沐朗的头颅。
四根黑色的长指分别捏住沐朗面具上的两块镜片,似乎在研究镜片后的眼睛,沐朗的视野几乎被黑色占据,他甚至感觉那邪异的手指捏的是他的眼球。
“它亮极了……藏在你的大脑里……可惜还没有成熟……”
林棋冰嘶哑的嗓音有些失望,她眨了眨眼,那双黑色巨爪瞬间坍化为流沙:
“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吃……你的脑子……很亮的脑子……”
说完这句,黑色林棋冰便彻底松开了沐朗。周围一阵阵爆裂声响起,就像有人捏扁了超市里的薯片袋子。
沐朗看过去,那些围堵在天桥上的鬼怪,统共二十名,都被蚁群般的黑晶大军爬满全身,他们蠕动着,像被啃噬成渣的塑料一样,一串闷响后碎成了黑晶的一部分。
顷刻间,一分钟前还热闹非凡的天桥通道,就只剩了林棋冰等三人。
“鬼怪们都消失了……”沐朗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