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明夜
芭蕉叶参差不齐的阴影下,沈昼靠着窗户,缓缓睁开眼睛。
这男的叫什么来着?
他对旁人向来懒得多看一眼,此刻只能勉强回想起那个男人的长相。
清俊,斯文,是个弱得要命的小白脸。
但如果她喜欢薛子非的脸,应该也会喜欢这种类型。
他把玩着手里的剑穗,漫不经心地想,看来这次月圆之夜,倒是不用他操心了。
“……”
“丑。”他对着剑穗上的兔子说。
哗啦一声,他翻到屋子里,窗户被整个关闭,日光完全隔绝在外,房间里再没有半点动静。
*
清茗轩是品茶之地,但裴度云恰好带了壶可口的葡萄酒,华灯一时兴起,顺便喝了两杯。
裴度云言谈举止,与其弟裴见明完全不同,是真正风度翩翩的君子。
他请华灯喝茶,就真的只是喝茶谈话,没有任何其他举动。
趁此机会,华灯问了一个始终萦绕心头,却不知向何人求助的问题:“裴师兄听说过转世投胎之事吗?”
这就是她思来想去多日,所得出的最贴近沈昼情况的猜测。
裴度云并未多想,略微沉吟之后,便回答道:“九州奇人异士众多,转世投胎当然不在话下。只是千万年来,转世之法限制重重,是以愿意转世者少之又少。”
“为何?”
“因为修仙之人,身死则道消,若要违逆天道,强行转世,必定招致天谴。即便逃避天谴,转世动辄需要数百年,且转世者承载神魂记忆,寿元至多不过几十岁,修为更是连金丹都未必达到。”
华灯心里咯噔一下,但听到后面,想起沈昼合体期的修为,又顿时放心不少。
他从来蔑视天道,又何惧天谴一说?这天地束缚不了他的。
有了隐约的答案,华灯看了眼天色,在日落前向裴度云告辞离开。裴度云亦未挽留,目送她离去。
清茗轩离住所有些远,回去的路上华灯想着事情,不知不觉走得慢了,等到门口时,夜幕已经垂落。
她慢吞吞推开门,屋子里幽暗一片,她以为沈昼不在,刚要宽衣休息,忽然手腕被人按住。
她吓了一跳,好在转头就对上熟悉的黑眸,没有继续挣扎,只是抱怨了句:“你干嘛呀,怎么不点灯。”
沈昼没有回答她,黑暗中他的眼睛仿若盯住羔羊的猎豹,平静却饱含着某种压迫感。
他微微俯身,似乎闻到什么,声音变得更冷了:“你喝酒了。”
华灯脑子有点迟缓,随口说:“对啊。”
沈昼的眼睫垂下,覆盖了他眸子里的情绪,只剩下毫无温度的话语:“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华灯的手一紧,轻轻别过脸。
她当然记得。
这是新的月圆之夜,也是她……第二次发病之时。
第39章 雨打芭蕉(二合一)
“为什么喝酒?”沈昼问。
“是果酒, 而且只喝了一点点。”华灯手指比划出“一点”的距离,“你看,我这不是没醉吗?”
沈昼瞧着她, 脸上的确看不出醉的迹象,可说话的语调明显没有往常清脆, 像浸在酒水里。
他不咸不淡道:“谁给你的酒都敢喝,胆子大了是吧。”
华灯道:“不会啊, 裴师兄人很好的, 有风度懂礼节, 说话也好听。”
“你还真看得起他。”沈昼冷冷地说, “一个化神期, 出门被人踩死都不知道。”
华灯反驳道:“可裴师兄还年轻, 人家已经很厉害了。”
裴师兄、裴师兄。
“他和你什么关系,你要叫他师兄?”
“一见如故嘛。”华灯眨着眼说,“而且你都快走了, 我多交点靠谱的朋友怎么了?”
“他靠谱?”沈昼嗤之以鼻。
华灯轻哼道:“总比动不动就要走的人靠谱吧。”
“……”沈昼看着她, 抬手捏了捏眉心, 掩去脸上神色,“我的确有事要做。”
华灯喝的酒后劲极大,此刻也不知是酒劲上来, 还是被他的话刺激到, 竟不管不顾脱口说道:“可如果我偏要你留下呢?”
她仰着脸,固执地望着他,而他不言不语,脸色依旧平静。
脑海里蓦地回响起裴度云的话:“转世动辄需要数百年,且转世者承载神魂记忆,寿元至多不过几十岁, 修为更是连金丹都未必达到。”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她不能知道?
她别过头,赌气地踢了脚地上的石子,道:“那你去做你的事好了,还管我干嘛。”
沈昼不回答,她越发难受,干脆一次性把所有话倒出来。
“反正一个月后你也会走,到那时我是死是活你都不知道了吧!”
“我管不着你,你也别来管我,我爱喝茶就喝茶,爱喝酒就喝酒,跟谁一起干什么都不要你管!”
“华灯。”
她被叫得下意识扭头,就见沈昼目光沉沉,一瞬不瞬凝望她。
她本能地缩了下脖子,又觉得这样没气势,挺直腰杆不服气地道:“看什么?你还要凶我呀?小心我……我扣你工资!”
沈昼微微叹息,侧开身子让她到床上坐下:“你喝醉了。”
华灯站在原地没动。
沈昼看了她一眼,说:“我出去一趟,子时前会回来,你先冷静下。”
他走得很快,华灯怔怔地站了片刻,迈着沉重的腿走到床沿坐下。
房间里空荡荡的,外面大风呼啸,乌云密布整片天空,看上去随时要下雨。
她忽然抬手,懊恼地捂住了头。
她不该发脾气的。
她那样说,他一定很为难吧。
不……或许他根本已决意要走,不存在为难一说。
华灯抓起枕头,颓丧地往头上砸了两下。
*
天含山,断云殿外。
山巅的风景一如寻常,沈昼凭空出现,久候的今泽并不意外,将将准备好的药瓶递给他:“你要的三清散。”
沈昼扬手接过,说:“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今泽点头:“有,是……”
沈昼打断他:“下次再说。”
今泽:“?”那你问我干嘛?
他憋屈地应了一声,沈昼不再多话,转身要走。只是他还没来及传送,突然发出一声清晰的咳嗽,今泽眼睛瞬间睁大。
随即就看到沈昼抬起手,擦了擦唇角,而那里赫然流出殷红的鲜血。
“你受伤了?!”他紧张地问。
“不是。”沈昼淡淡道。
今泽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愤怒地说:“这具身体快撑不住了,你为什么要把计划延期?”
沈昼说:“你不需要过问。”
今泽怒不可遏,第一次壮起胆子反驳沈昼:“你的剑呢?烈天!你把烈天给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沈昼眼皮都没抬,随手一挥,烈天从今泽胸口飞出,微微铮鸣。
今泽握住烈天,对准沈昼。
沈昼漠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你就用它杀了我。”这是当初沈昼对他说的话。
可后面还有一句。
——“你什么时候会失控?”
——“四年之后,一月初八。”
一月初八,早就已经过了。
今泽的视线落在剑刃上,这把剑如同它的主人,即便被他人握在手里,即将斩杀剑主,也没有丝毫波动。
这是世间最强的剑,也是唯一能杀死沈昼的剑。
而他,是沈昼钦定的执刑人。
云烟无声掠过,沈昼说:“来啊。”
今泽缓缓抬眼,他的手开始抖动,直至彻底握不住剑。
烈天从他手里飞走,重新回到他胸膛。
今泽颓然地退后,他永远做不到像这一人一剑这般冷血。
沈昼平淡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径自到台阶前坐下。
他摘下荷包,掏出一颗糖,静静地含进嘴里。
终于,今泽想,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