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明夜
于是他看见, 一抹鲜红的光正急速飞来, 穿越黑潮, 笔直奔向他怀里。
他下坠的速度蓦然一滞,那抹红光果然越来越近,终于落入他怀中。
柔软的, 温热的, 鲜活的生命。
他手指死死抓住这个人的胳膊, 脱口而出却是一句逼问:“谁让你下来的?”
华灯被黑潮划出满身伤口,哪里还受得了他十指的力度,当即吃痛道:“我自己想来的呀!你快松开!”
胳膊上的力道放松少许, 依然紧抓她不放, 她抬头,能隐约瞧出沈昼的轮廓,不由道:“别这么凶嘛,你快点保护我,别让我受伤了,真的好疼啊。”
沈昼冰冷地说:“就该让你疼死, 长长记性。”
华灯敷衍地点点头,她抱着沈昼的腰,能感受到黑潮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外,那些令她疼痛的伤口总算不再添加。
她松了口气。
但沈昼的嗓音犹带愠怒:“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啊,麒麟狱。”华灯手指圈住他的头发,像发现新的玩具,“我还以为多厉害,也不过如此嘛。”
“不过如此?”沈昼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头抵着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两万年来你知道有多少人想闯入麒麟狱吗?他们是怎么死的,书上没教过你吗?”
华灯没吭声。
书里确实写着,东海乃九州禁地,折损过数不清奇人异士。曾有两位渡劫期联手闯进东海,结果不出半天就被彻底镇压,尸骨无存。
她小声嘟囔:“我知道了,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沈昼语气越发冷沉:“没想这么多你下来干嘛?”
华灯撞了下他的头,说:“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啊。”
“………”
沈昼像是不明白听到了什么,一眨不眨盯着她。
即便黑暗里,他也能看清华灯的模样,所以更不理解她的话语。
“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
他喃喃地说,不知道是问给谁听。
华灯自觉回答:“因为一个人会孤单,所以我想陪你一起。”
沈昼扣住她腰身的手一寸寸收紧,直至将她彻底拥入怀中。
华灯趴在他胸膛,漫长的沉默后,她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落地?”
沈昼声音微哑,低声说:“三年后。”
华灯被他逗笑了,说:“行,那我先睡一觉,三年后来见你。”
沈昼似乎也笑了下,说:“睡吧,三年后见。”
华灯并没有睡,黑潮已在先前的接触中侵入她身体,她意识模糊,昏迷过去。
沈昼抚摸她的背,仿佛安抚小孩一般,拂去她的伤痛,为她一刻不停地治疗着。
他太熟悉这里,一炷香后,他双臂环住华灯,带着她重重落地。
视野猝然明亮。
*
华灯醒来时,身处一间清雅的木屋内。
她第一时间寻找沈昼的身影,只见窗户大敞着,细雨纷纷洒洒。
窗边坐了个瘦弱的小孩,看清的一霎,她瞪大眼睛。
居然是小时候的沈昼!她又进到记忆里了吗?
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因为先前所见的小沈昼温软可爱,眼前这个却仿若木偶,只会空洞地盯着前方。
随即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澈干脆:“小孩,你真的不会讲话吗?我看你嗓子好像没毛病啊。”
“哎,肯定是没人教你。来,跟我学,师—父—师—父—”
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
华灯瞬间明白过来,这的确是回忆,不过是薛子非的回忆。
可惜这个视角,根本见不到他的样子,华灯真的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师父究竟长什么样。
薛子非晃到了小男孩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不应该啊,难道你耳朵也有问题……咦,你在看我的剑吗?”
随着他的动作,男孩的视线发生了改变,始终落在他腰间的仙剑上。
薛子非想了想,把剑摘下递给他:“你小心点,别弄伤自己,这剑可是——”
他马上就说不出话了。
因为男孩握剑的一刹那,四周风声停歇,窗外雨点凝固在半空中。
男孩伸手,接住一滴雨水,仙剑锵然出鞘。
灵气奔涌而来,他感悟剑道,突破金丹期。
“剑。”这是男孩说的第一个字。
画面如水纹散去,周围化作一片空白,华灯面前出现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
她迟疑少许,推开门扉。
门后又是新的景象,她仍旧在薛子非的回忆里。
沈昼还是五六岁大小,抱着比他人还高的长剑,面无表情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低头看蚂蚁搬家。
很快他就看得失去耐心,抬脚想要踩死蚂蚁,不知为何又放下。
薛子非从背后拍拍他的肩,笑着道:“徒儿,看为师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叫花鸡,小孩都爱吃!”
“滚开。”
薛子非笑嘻嘻地说:“那我滚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为师你的名字?”
沈昼冷冷地说:“没有。”
薛子非摸着下巴:“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就跟我姓吧,给你起个名字叫……叫‘无’吧,反正你什么都没有!”
“随便。”
画面再度改变,又一扇门出现,华灯照旧开门进去。
沈昼站在槐树下,身姿已然相当高挑,但面容稍显稚嫩,约莫十三四岁。
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桀骜不驯的张扬。
薛子非打量他片刻,猛然尖叫:“你、你你你——你突破化神了?!”
“别喊了。”沈昼抱着剑,不耐烦地说,“我元婴的时候你就打不过我,是不是化神有什么区别?”
薛子非失语片刻,爆发大笑:“我这就告诉掌门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四师兄……”
他数了一大通,末了说:“我徒弟这么天才,他们不得羡慕死!”
沈昼安静地听着,他的眼里亦有笑意,更多的却是莫名的落寞。
“薛子非。”他忽然轻声说,“我又想起些之前的事。”
薛子非本来转身要跑,闻言骤然回头:“什么事?你五岁以前的事?”
沈昼摇摇头,说:“没什么。”
回忆到此结束,华灯推开第三扇门。
这次的沈昼,几乎已经是她后来熟悉的模样了。
他沉默地坐在东海岸边的断崖上,薛子非跳过去拍他的肩膀,他也只是淡淡地躲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就知道你在这!”薛子非坐到他旁边,“看日落呢?确实挺好看的,你以前就爱来这。”
沈昼目视前方,夕阳染红他的瞳孔,他说:“你为何要来?掌门他们没拦你?”
薛子非道:“掌门师兄才不会拦我,二师兄虽然劝了,但最后还得听我的!”
说着拿出一壶酒,在沈昼拒绝之时,仍锲而不舍硬塞给他:“喝吧,我的徒弟就该喝酒,使劲地喝!”
沈昼接下酒壶,却看着他不说话。
薛子非笑道:“看我做什么?”
沈昼说:“我已叛出师门,不再是你的徒弟。”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但,我可没说不认你。”薛子非四指朝天,“我发过誓,这辈子都是你的师父。”
沈昼低头,揭开壶口,默默喝了一口。
夕阳沉入海面,两个人摇摇晃晃起身,喝得满面醉态。
“你现在不能跟我姓了啊。”薛子非突然指着旁边的树林说,“要不然以后你就叫王土地吧?或者王大树,王大树怎么样?”
沈昼看了树林一眼,慢悠悠道:“我有名字。”
他笑了笑,透着酒意,不甚清晰地说:“我的真名,叫沈昼。”
……
第四扇门出现时,华灯发现上面缠满锁链,她没有试图打开,也许这是她不能碰触的事。
好在她并没有等多久,只是眨了几下眼的功夫,所有回忆就全都消失了。
她从破碎的场景中抽离,掀开眼睫,看到了沈昼的脸。
她正坐在一把木椅上,沈昼居对面,手覆着她的手背,为她治疗伤势。
环视四周,她发现自己还在那间木屋里,只是屋内没了小孩和师父,唯余他们二人。
“我们还在东海吗?”她问。
“是。”沈昼说,“在薛子非的记忆里。”
“哦。”华灯点头不再多问。
沈昼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淡笑了声。
她一向很聪明,不该问的事,便一句也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