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伞
他狼爪一挥,两个高大的男妖走进来,手端暗红色托盘,托盘里放着叠起来的请帖。
李松萝随便拿了一封拜帖打开,里面文绉绉的写着对方五日后将会带着贡品来拔舌地狱城拜见之类的话——狼妖在一旁解释:“我们拔舌地狱城是十八座妖城中,最为强盛者。”
“其他十七位大妖每隔百年便要来上供一次。”
李松萝继续翻拜帖,漫不经心的问:“一般都上供些什么?”
狼妖恭敬回答:“一般是上供各色美人,宝物,不过——”
他迟疑了片刻,在李松萝看过来时打了个寒颤,连忙解释:“不过其他妖城还不知道我们这新王上位的事情,贡品都是按照……以前的规矩来。您若是不喜欢美人,我即刻回书,让他们将美人换成俊男。”
李松萝将拜帖扔回盘子里:“不用了,先上着吧。”
“等会晚饭我想吃烧鸡烧鹅烧熊掌,宫殿里不需要侍女,渴了我会自己倒水,所以别随便放人进来。”
狼妖垂首:“是。还有一事——”
“前……”他小心翼翼瞥了瞥李松萝的脸色,看她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方敢开口:“前大王为了活祭,派人捉来许多仙界的仙子仙君,那些人现在还被押在地牢里,您打算怎么处理?”
李松萝诧异:“许多?许多是多少?”
狼妖回忆了一下,答:“约莫五十名仙娥,十来名女仙,二十多位仙童,三十二位仙君,噢对了,还有一位九重天的仙君,听说是阮家仙府的弟子。”
李松萝感慨:“真多啊——”
她摆摆手:“先关着吧,明天再说。”
书柜中低层的书李松萝都已经看完。
她搬来一把人字梯,坐在梯子上开始翻高层的书籍。除去专门研究死而复生,魂魄转世,傀儡制作的诸多书籍之外,前妖王的藏书中也不乏一些仙家秘术,妖族功法,以及人间话本。
在这个世界,只有人界的凡人可以投胎转世。
仙界的仙族不死不灭,但是没有魂魄。据说曾经的灭世大魔头吞日魔尊曾经研究出了能杀死仙族的法术,只不过这个法术随
着魔族的灭亡而一块失传了。
妖族通过修炼,虽然很难达到仙族那样漫长的寿命,但活个万把年不是问题。但能不能轮回转世,就不清楚了——李松萝没有看到相关记载。
唯独人族,是确定有魂魄,可以转世,甚至一些鬼魂如果执念足够强大,那么转世之后也会对前世有模糊的记忆。
救世剑仙谢扶蕖就是人族出身。
所以拔舌妖君认为他死后应该会有魂魄盘桓于身死之地,只要将那些魂魄收集起来,就能将其肉身复活并制作成傀儡。
但他又是怎么得到谢扶蕖其他残魂并吃下去的呢?
首先,蛟妖吞食谢扶蕖的部分魂魄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李松萝穿越过来的时间点之前。
现在的谢扶蕖是灵魂含量20%版,也就是说还有百分之八十……不不不,说不定还得先扣掉自己那份。
李松萝转过头,目光探究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谢扶蕖:“前世,你猜我占百分之几的灵魂?”
谢扶蕖坐在书柜顶上,两条腿自然垂下,黑色衣摆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
但奇怪的是,他乌黑的长发却始终静止不动。
两人中间的烛火跳了两下,噗呲一声骤然熄灭。整个宫殿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只有地板上那些被李松萝胡乱扔下的书籍,正被吹动书页,哗哗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李松萝在夜色中眨了眨眼睛,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自从她和谢扶蕖来到拔舌地狱城后,拔舌地狱城便一直是阴天。白日里面前还有几分天光照亮,入夜后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李松萝从背包格子里拿出一支白烛点燃,烛火摇晃,转瞬间照亮她与谢扶蕖的脸。她将平摊腿上的书扔下去,自己一手抓着扶梯,一手擒着白烛,下到地上。
今夜那支蜡烛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风吹灭,所以李松萝懒得再去点它。
系统送的白烛功用未知,但点起来了就不会熄灭——不用白不用。
李松萝端着蜡烛,掏出一张黄纸,往上面写字。当上妖王后,李松萝的装备也进步了许多,她现在有正经的毛笔和上好的砚台墨水,在黄纸上写字比之前方便多了。
【前世,我们需要晒太阳。】
写下这样一行歪歪扭扭的简体字——李松萝没怎么用过毛笔,连拿笔的姿势都是错的。
但她对自己写出来的字很满意,将黄纸放到白烛上烧尽。立在旁边的谢扶蕖,缓慢转动脑袋,面朝着燃烧的白烛。
李松萝故意把白烛举到谢扶蕖面前,晃来晃去。
火焰与些微的白烟,几乎擦着谢扶蕖的鼻尖晃过去。火光倒影在他浅色浑浊的瞳孔里,在他折叠度很高的脸上分割出十分清晰的明暗线。
在火光照应下,谢扶蕖那张过于端正俊美的脸显露出几分紧绷的凌厉,下颚线往下都被淹没在暗红的夜色中。
李松萝盯着谢扶蕖的脸,无端怔了一瞬。
明明知道谢扶蕖看不见,但在火光点亮他眼瞳的一霎,李松萝还是生出一种他们正在四目相对的错觉。
她无意识的感到惋惜:如果谢扶蕖还活着——
如果谢扶蕖是个活人的话——
谢扶蕖会是什么样的谢扶蕖呢?
第17章 闲闲书坊嘴巴活了十七岁是什么样子
十七岁的谢扶蕖背着书包放学,路过一架桥,垂眼瞥见桥洞底下有三个小混混在勒索小女生。
他一仰脖子把串串香剩下的红汤喝完,杯子塞给同行的男生,自己直接翻栏杆跳下去,大喝一声:“干什么?朗朗乾坤太阳还没下山呢!谁准你们在这干坏事的?”
三个混混一回头,看见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大冬天穿件单衣,浓眉丹凤眼,正气凛然得都有些凶神恶煞了——小混混不禁犯怂,嘴里叽叽咕咕骂两句脏话,飞快的绕过小女生跑了。
徒留下还在吸鼻涕的小女生愣愣盯着谢扶蕖。
谢扶蕖眉头一皱,骂了句脏话,冲出去追人。他腿长,有优势,跑出去不过三百米就追上了,把三个混混摁在地上一顿猛揍,顺便把他们口袋都给掏空了。
等谢扶蕖攥着一把零碎纸钞走回桥洞底下时,那小女生已经靠着他同学的肩膀被安慰得差不多了。
同学冲他挥手,问:“追回来多少啊?”
谢扶蕖:“五百来块,嗳,你被劫了多少?”
论脸,谢扶蕖远比他同学好看。
但他气势太凶,又凌厉,极其不好亲近。小女生有些怵他,怂巴巴报了数字——谢扶蕖低头从纸钞里面点出六十块给她,剩下四百来块他揣进口袋里,正要招呼同学一起去打棒球。
抬头时却正好看见桥洞顶上倒挂下来一溜冰棱。
同学看了看手表,说:“去打棒球吗?”
谢扶蕖:“你自己去吧,我有点事。”
同学觉得他莫名其妙,多看了他两眼。但谢扶蕖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同学只好自己耸耸肩,先走了。
谢扶蕖就近找了一家便利店,花两百块买了颗篮球,又绕回桥洞底下,抛着篮球去砸桥洞边垂下来的冰棱。
他准头好,但是冰棱也冻得挺结实。谢扶蕖反复抛了十几次,才把桥洞边的冰棱都砸光。
中途有飞崩的冰渣子落他脸上,给他左边内眼角边的皮肤划开了一道口子。但是天气太冷,谢扶蕖没怎么感觉到痛。
直到走半路上,吓哭了两个吃辣条的小学生——谢扶蕖才后知后觉,伸手一摸自己鼻梁骨侧面,摸到湿润的血迹。
*
距离李松萝的十七岁生日还有三天。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很亮,她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平板看天气预报,两天后的那天被预测有暴雨还有台风,天气预报提醒大家注意出行安全——能不出行最好还是不出行。
她骤然感到一种意料之中的失望。
从李松萝记事起,每逢她生日必有暴雨,偶尔还会撞上台风天;明明她的生日在夏天。
护工将轮椅推到落地窗前,让她可以透过玻璃晒晒太阳。
李松萝将整张脸都贴到窗户玻璃上:玻璃被擦得很干净,连一丝水痕都看不见。她的目光穿过那些高耸的树尖,看见医院墙壁外面,那条种满梧桐树的街道。
初升的阳光如此活泼,穿过树叶间隙于马路地面落下叶片斑驳的光影。高中生们成群结队的自行车穿过那片光影,李松萝耳边仿佛听见少年们轻快的车轮转动的声音。
她声音轻而弱——带着明显的中气不足的弱——道:“今天是周日,但是学生好多。”
护工思考了几秒钟,回答:“摸底考试吧,因为快要高……”
她没说完的话猛然急刹车,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她这位年轻的雇主,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原因,也差不多是今年参加高考。
玻璃流动的波光倒影在少女苍白皮肤上。
十七岁,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属于青春少女的年纪,而李松萝的脸颊却全然看不出丝毫稚气的幼圆。
长期治疗和多次手术既延续她的生命也消耗着她的生命,令少女面容早早削瘦凹陷,连唇瓣都褪成淡淡的紫色。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护工的回答,全神贯注的将整张脸都贴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
过近的呼吸给玻璃蒙上一层白雾,雾气后面是活泼泼的阳光,自行车车铃脆响,那些同龄人在聊什么呢?
他们考试的教室,会和电视剧里的一样,挤着几十张桌椅吗?写满笔记的卷子会堆成城堡吗?
虚幻的记忆如同烟雾般散去,在交错的画面之中,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十七岁的谢扶蕖,还是十七岁的李松萝。
但这种困惑并没有困扰他多久,一个答案自然而然的浮上心头:两个都是我。
谢扶蕖就是李松萝——李松萝也是谢扶蕖。
只余下嗅觉和味觉的世界是一片漆黑,敏锐的感知到宫殿外有许多妖在活动,但在这间宫殿内的活物,却只有谢扶蕖和李松萝而已。
被李松萝随手放到床边的白烛已经燃烧殆尽,她裹在厚实绵软的锦被里,
侧身蜷缩成一团,睡得很熟。
她的呼吸轻而微弱,心率在沉睡时也比正常频率快上许多,心脏每次跳跃都像是一场竭尽全力的求生游戏。
谢扶蕖轻轻握住她的手,想去摸自己白天咬过的地方。
但他没有触觉,摸到李松萝的衣袖和摸到李松萝的手腕都是一样的感觉——谢扶蕖摸不出牙印的存在。
他摸索的动作停住,垂着脑袋,脸颊两侧长发垂下的阴影,完全将他面容淹没。他脚边的黑暗缓慢的蠕动起来,像活物攀爬上床沿。
因为没有触觉所以摸不到。
但是舌头是活的,舌头舔过去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