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担白米
第二天萨满法师也来了。
胤禩病倒的消息很快传遍紫禁城。
几日内,兄弟姊妹、各宫母妃,乃至宫外的叔叔大爷、堂兄弟们也都要来看他。
康熙下令不许任何人叨扰,却躬亲探视。
胤禩以怕过了病气为由拒不相见,隔着门,跪请出宫养病。
康熙三十五年皇父第二次出征噶尔丹时,他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彼时战事不利,皇父却仍惦记着他,连传三封手谕回京问他病情。
次年,皇父第三次出征噶尔丹,中途积劳成疾,他在御帐外祈求上苍将自己的阳寿分与皇父。
他以为,这几年父子情深、君臣相宜,可后世的史料中却记载着一段冰冷的文字。
‘康熙五十五年九月,胤禩病笃,于畅春园附近的园子休养。二十八日,康熙自塞外返回畅春园,因不想沾染晦气,有意将胤禩迁至内城家中,命诸皇子奏议。九阿哥胤禟坚决反对,说“八阿哥今如此病重,若移往家,万一不测,谁即承当。”康熙说:“八阿哥的病极其沉重,不省人事,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
那时不住一宫,皇父都忍他不下,而今同住宫中,儿子怎敢将晦气传给您!
关宇还告诉他,清史专家认为,‘康熙提携八阿哥就是为了制衡日渐膨胀的太子,用八爷党压制太子党。’
天家哪有亲情在!
可怜他年少卑微,渴望父爱,渴望尊崇地位,成了帝王的棋子。
康熙没有同意他这个请求。像哄幼时的太子那般哄他:“朕问过太医,你这回病倒和去岁不同。看似凶险,实则病灶已去,好与不好全在心境。萨满法师亦对朕说,你身边清正干净,没有邪物作祟。四阿哥告诉朕,许是中秋那日,你在奉先殿被香头灼了手,阿哥们说些玩笑话,把你吓着了。放心,朕已命人准备祭品香烛,明日一早亲自去奉先殿为你祈福。安心睡一觉吧,明日一准就好了。”
这拳拳父爱中究竟有几分是真?胤禩分辨不出,唯伏地不起,无声痛哭。
第二日,康熙果真罢朝祭祀。之后立即遣人来问八阿哥是否好转。
得知并无好转,便听从惠妃建议,令其生母卫氏前去照顾。
卫氏早已忧心如焚,见他形容枯蒿,心如死灰地哭道:“八阿哥若不好,我也不能苟活。”
胤禩挣扎下榻,跪伏在她脚下,将地面磕得咚咚作响。
卫氏因出身卑微,没有资格喂养他,且为人本分谨慎,从不敢越过佟佳贵妃、惠妃两位养母与他亲近,故而母子之间算不上太亲近。
可对卫氏而言,他是唯一的寄托,也是最大的骄傲。
而对胤禩来说,生恩厚重,他奋进的初衷就给她挣尊荣。
然而……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太子被废,十一月十四日,康熙召满汉文武大臣,令众人于诸阿哥中择立一人为新太子。以佟国维、马齐、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为首的朝中重臣联名保奏胤禩为储君,康熙却以八阿哥‘母家轻贱’为由驳回。
当时已被封为良妃的卫氏自愧拖累了八阿哥,一病不起,拒服药石,不到三年便薨逝。
至康熙五十三年,康熙帝在前往热河巡视途中,经由密云县,胤禩原该在此迎驾,但因恰逢良妃去世三周年祭日,他便前去祭奠母亲,派一心腹太监给康熙送去礼物,并说明缘由,可太监带去的海东青却莫名死于笼内,康熙认为这是他对自己的诅咒,当即在诸皇子面前贬低他:“胤禩乃辛者库贱婢所生,自幼心高阴险……”’
这贱婢二字,从此和她捆在一起,留在了史书上。
他不仅没为她挣到生前尊荣,还连累她死后受辱。
“额聂,儿,愧为人子……”
卫氏一来,胤禩彻底崩溃,病情也愈发严重,没几日到了水米难进的地步,不管什么药,喂进去就吐出来,连太医都慌了。
胤禛急得到处找人商议办法。
老大说:娶个媳妇冲冲喜。
太子说:听天由命吧。
老三说:我的门人正翻医书。
老五说:我给老八抄经祈福去。
……
小九想了一招:把上次照顾他那个张大夫请回来!
小十:要不找找那个叫郭绵的宫女?
胤禛权当小十在放屁,立马点人去杭州。
彼时张姝正要上花轿,要嫁的是杭州将军的次子,听闻胤禩病重,扯下盖头便爬上来人的马。
星夜疾驰,连换身衣裳的功夫都没耽误,穿着嫁衣进了大清门。
康熙守在胤禩床边,见她这副装扮,能想到她将要付出什么代价,便允诺:“治好了朕的儿子,朕必不让你受责难。”
张姝磕了个头,谢恩的话没说,只道:“民女现在就为贝勒爷诊脉。”
就像去年发生过的事儿重来一遍,在她的诊治下,胤禩又一次转危为安,慢慢康复起来。
太医们反复研究她的针法、药方,虽公认确有精妙之处,却也都觉得并没有比他们高明多少。
于是紫禁城里人人都说,张大夫是八阿哥命定的救星。
张姝进京后,与她只差一场婚礼的未婚夫也紧随进了京,就在内城客栈里等着接她回去完婚。
可是从秋到冬,一直到年关,连只言片语都没等到。
倒是听了很多风言风语。
‘那位爷,早到了分府单过的年纪,连爵位都有了,却迟迟不娶妻,就因为他那里不行。’
‘这种病,吃药没用,只能在床上治,所以才找了个女大夫。’
‘去岁治过一回,好了,没全好,女大夫留了一手。那位爷只跟她行,跟别人还是软。这才被接回来。’
‘穿着嫁衣进京的,这回铁了心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他本来没全信,却收到父亲来信,让他写一封退婚书。
离家时,父亲交代他,“无论外人说得多难听,在皇上看来,张姝为救
皇子弃嫁,乃是舍己忠君之举。咱家若有一丝不满,必有小人进谗。是以,不仅不能退婚,还要将她风风光光得接进门。”
现在要求他退婚,只能说明,这人,皇家要了。
第22章
皇子成婚并没有固定的年龄,一般从十三四岁开始相看,十五六成亲,晚一点,也有十七八岁的。
胤禩的婚事一拖再拖,既与他自己大病两场有关,也有康熙的考量。
随着太子年长,储权开始威胁皇权。
发生于康熙三十三年的“拜褥事件”,令康熙深刻感受到了这种威胁。
那一年太子二十岁。康熙准备带众皇子在奉先殿进行家祭,命礼部拟定祭祀礼仪。礼部将皇帝和太子的拜褥都放在了槛内,而其他皇子的全都放在槛外。康熙不满,叫来礼部尚书,让他把太子的拜褥挪到槛外。礼部尚书担心太子误以为是自己不敬,怕被报复,竟要求康熙下个手谕,以作以后循例执行的依据。
从那之后,康熙就开始拉年长的儿子出来与太子分庭抗礼。
让他们上战场挣军功,入朝堂办差事,代自己祭祀、巡视,攒声望。效果是有的,尤其是长子身边,渐渐聚拢了一些野心家,时不时给太子党使绊子。
可老大暴戾寡恩,真正服他的人不多。老三老四亦各有各的缺点,都不得人心。总之这几个儿子加起来,都分化不了太子党。
反而老八聪明能干,不务矜夸,在宗室和朝臣中有口皆碑。
于是他开始着力培养、提携老八。
老八母亲卑微,族内几乎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因此,为他选一个靠得上的岳丈就变得非常有必要。
康熙挑得久了些。
惠妃早就不满了,私下里在康熙面前抱怨过多次。
这回胤禩又一次死里逃生,她更觉得,儿子身边没有女人是不行的。
娶妻她做不了主,纳妾不就是纳个玩意儿,她一句话就拍板了。
等胤禩知道的时候,张姝已被退婚,民间蜚短流长,他若不纳,她回去后娘家不收,夫家不要,只能住在姑子庙。
那种地方多是淫窝,和尚、流民、土匪,无不光顾。比青楼还不如。
“贝勒爷不必为我勉强,若不是父母相逼,我根本就不想嫁人。于我而言,能在乡间做个赤脚大夫,比在深宅大院内当少奶奶强百倍。”
张姝知道他不愿意,如此劝慰他。
可在史料中他确有一个张姓侍妾,且为他生下独子弘旺。
胤禩有种被命运裹挟的无力感,苦涩道:“你可知乡间有多少光棍无赖?一个女人是无法在这世上独行的。”
“可是郭绵不仅独行,还底气和有胆识与权贵叫板。”
提起郭绵,张姝既艳羡,又落寞:“未来对女人真好啊,不知道要积德行善多少年,才能投生到那个时代。”
“即便在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也不具备她那样的个性。”胤禩不愿意承认脱离大清统治的时代更好,只承认郭绵好,“她生来一副侠骨。”
张姝恭顺地点点头,忧心忡忡地问:“这是不是意味着,大部分人都迫于祝京老贼的淫威,不敢对她伸出援手?”
她了解胤禩和郭绵的全部过往,包括这次穿越。
胤禩仅对她一人倾诉过。
她是最好的倾诉对象。既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质疑,对未来充满好奇,对郭绵和她的朋友十分着迷。他讲得一切她都爱听。
更重要的是,她总能抓住一些蛛丝马迹,证明郭绵并非铁石心肠。
比如,她说,‘郭绵在您和辛丞搏斗时攻击他,就是在保护您啊。’
‘您说郭绵嫉恶如仇,打辛丞确实毫不手软,可您骗过她、误伤过她,自始至终,她却只推了您一下。这还不算心软吗?’
‘如果郭绵完全不关心您,没必要把您带上车。她为自己的朋友逐一安排退路,或许,原打算也交代您几句的。”
‘她放狠话,难道不是为了推开您,免受她牵连吗?’
乍听,好像很勉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胤禩死寂的心在她的鼓励下一点点复活,由此不得不相信,还是女人最懂女人,所以这一次病愈后,他迟迟没有放她出宫。
眼下这一句,又一次说中了他的心事。
郭绵孤立无援,关宇一人,根本不是祝京对手。
如果他再这么消沉下去,恐怕连关宇也将不再尽心效力。
所以,不争,则无人可用。
要争,就得不择手段,做个令她讨厌的人。
天公对他,总是不够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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