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胖柑
问题在于,从岳宝华口中得知,他这个孙女十八岁,五岁时跟着岳宝华的儿子去了大西北。大西北?看过武侠电影的人都知道,那是大漠孤烟的地方。既然要交给孙女经营,那孙女以前在哪个酒楼工作过呢?岳宝华说:“放羊。”
老食客们原本想着,岳宝华才六十岁,就算年纪大了些,就算受到胜华楼的冲击,好歹还能维持几年吧?可现在他说要把宝华楼交给他那在西北牧羊的孙女,这宝华楼能开多久呢?
岳宝华就是这么执拗,说孙女不愿意住浅水湾的房子,一心要经营宝华楼。他还特意给孙女腾了一间房间,加装了卫生间,购置了家具,精心布置了一番。他可不是说说而已,他这是怎么了,疯了吗?
十来天之后的大清早,停业许久的宝华楼突然开始进货了。虽然进的货不多,大概也就够三四桌的量,但好歹有了动静。
每一批货送来,岳宝华都亲自出来验货,这时猪肉强来送货了。
“华叔,您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我还能不给您留最好的吗?您瞧瞧这肉,怎么样?”猪肉强拿起一块五花肉给岳宝华看。
岳宝华笑着说:“谢了。”
猪肉强问他:“今天要开张?您身体吃得消吗?”
“今天不开张,是我家宁宁回来。”岳宝华笑呵呵地说。
“哦!孙女回来,给她做好菜吃,是吧?”
岳宝华摇头:“小丫头要请她的朋友吃饭,开了菜单,让我准备。”
“她不是从内地过来吗?在港城已经有朋友了?”猪肉强问道。
岳宝华本就不是爱炫耀的性格,宁宁也说一定要出其不意,才能给大家带来最大的震撼,于是他说:“在内地认识的。”
“是男朋友吗?这么快?”早起的街坊听到,过来问道。
岳宝华摇头:“别瞎说,她还小,还要读书呢,就是普通朋友。”
丁胜强叼着烟走过来:“师傅,孙女来了,宝华楼真要开张?”
岳宝华懒得搭理他。
丁胜强低头看宝华楼要的肉,就那么几块,便说:“师傅,既然宁宁是牧羊女,您怎么不给她拿几块羊肉?羊肉才是她的拿手绝活吧?”
猪肉车上剩下的全是胜华楼的货,丁胜强看着那些肉,笑着问猪肉强:“阿强,我现在一家的肉量,都能抵以前你们两家的吧?”
猪肉强自然要捧着大客户:“强哥,你们现在生意真火。以前你们两家都挺火的,现在您一家就这么多,您本事真大。”
丁胜强笑得很开心:“钱堆在面前,不赚是傻瓜。总得想办法嘛!”
“那是,那是。您本事大。”猪肉强最烦这种时候,钱他要赚,可即便宝华楼关门了,他依然得叫照顾他十几年生意的岳宝华一声“华叔”。他实在不愿在岳宝华面前跟丁胜强多聊这些。
丁胜强尝到了这些日子的甜头,就算岳宝华不理他,他也要到岳宝华面前去刺挠几句,想再闹出点事来,让电视上、报纸上再来一波热度。毕竟几天过去,热度又降下去了。尝过大甜头的人,总是怀念营业额最高的那几天,他恨不得再把岳宝华气进医院住两天。
丁胜强抽出一支烟递给岳宝华,岳宝华不接,他又把烟给了猪肉强,再给伙计们发了一圈。
他抽着烟,仰头看着自家酒楼的招牌:“胜华楼,这招牌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总得有真材实料。”
岳宝华看着竹筐里的猪肉,猪肉强那里有本港两大屠房出来的鲜猪肉,这些肉都是本港自产的生猪或者内地供港的生猪在本地屠宰,当日出产当日上市,极其新鲜。比这差一点的是泰国、台湾和内地供应的冷藏猪肉,这些猪肉在当地屠宰,经过冷藏运输到港城,从屠宰到上市总得四到五天,味道就差了些。最差的是海外过来的冷冻猪肉,漂洋过海两三个月,而且发出之前,也许已经在冷库冻了半年了。冷冻肉的价格只有鲜猪肉的一半,甚至更低。
现在筐里的肉,大多是冻肉,用来做烧肉,成本自然便宜,也就糊弄那些不懂行的人。
岳宝华冷哼一声:“最好是真材实料。”
卖家禽的老板过来给两家送鸡鸭鹅,岳宝华要得不多,还非要亲自过目。卖家禽的老板说:“华叔,您看,这些鸡鸭鹅都还热乎着呢,都是一大早起来现杀的,这只狮头鹅多好啊!”
岳宝华提着鹅查看,说:“很不错。”
丁胜强见岳宝华就几只鸡鸭鹅和鸽子,还要一只只仔细检查。
以前他在宝华楼的时候,岳宝华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一定要用好料,才能保证菜品的品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好的厨子,也没办法把烂料做成美味佳肴。而好料,有时候不需要厨师施展任何技巧,简单白水煮一下,就是美味。
岳宝华就是个死脑筋,其实大部分人根本没有那么灵敏的味觉,细微的差别根本辨别不出来,更何况是加了香料的烧鸭、烧肉呢?冷冻白条鸭、冷冻白条肉,成本省了一半,价格降下来了,利润还上去了。
“草原上的老狮王总是不服老,总觉得自己还很强,有一天年轻的狮子出现在它面前,它还大言不惭地说那只年轻狮子太年轻。只有当那只年轻狮子亮出獠牙,把它按在脚下,它才会感到恐惧。”这么一段有水平的话,自然不可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丁胜强能想出来的,这是他请的一个记者写的,就刊登在昨天的报纸上。
虽然最近他被骂得越狠生意越好,但谁愿意天天被这么骂呢?他就请了记者写了几篇文章,这几句话最合他心意。
岳宝华听到这么一段怪异的话,收了货直起腰,笑着说:“就你?还狮子?”
“这几天还没让您看清楚吗?您的想法已经过时了,只能被淘汰。别想其他的了,把宝华楼盘给我吧?您那边不开门,我这里又坐不下。”丁胜强对岳宝华说。
岳宝华笑了一声:“老狮子是老了,可它有一只天赋比自己高几十倍的小狮子,那只小狮子是天生的狮王。而你就是一只秃毛狼。”
“师傅,您是不是接受不了儿子死在西北,幻想太多,疯了?您没有孙子,那是个孙女,您什么时候见过女人能当大厨的?”
丁胜强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岳宝华肯定是疯了,在说胡话呢。
“那你等着。”
十来天没见宁宁,岳宝华真的想得快疯了。一想到孩子这个时候应该从粤城出发了,正在来港城的路上,中午他就能见到孩子了,岳宝华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先进去处理鸡鸭鹅,晚上宁宁要请朋友吃饭呢。
岳宝华在厨房专心处理烧腊用的鸡鸭鹅,外头丁胜强在门口跟早起的街坊们说起岳宝华刚才说的话。
“我师傅真的脑子出问题了,他居然幻想孙女能当大厨。别说她孙女五岁就去了西北,十三岁没了亲爹,根本没人教。自古以来,女人就是在家围着灶台转,没见过女人在大酒楼做主厨的。对吧?就那口铁锅,一天到晚颠锅,哪个女人有那体力?”他看见阿松过来,“阿松,你真得带师傅去检查检查脑子了,他可能无法接受儿子没了,现在胡思乱想,觉得他那个西北的牧羊女孙女是天赋极高的厨子。”
阿松天天跟师傅相处,师傅其他方面都很正常,就是一说起孙女,就非要说孙女是比他还厉害的大厨。这一点,他和两个师弟也私下讨论过,觉得根本不现实。
他不好说师傅是不是想得脑子出毛病了,只能告诉自己,师傅的孙女今天就来了,看看情况再说。
“丁老板,您是没事做了吗?”阿松推开丁胜强。
“阿松,干嘛跟我这么生分呢?你早晚还得跟着我混饭吃。”丁胜强说。
阿松讥笑一声:“您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是去筲箕湾找家厂做工,也不会在您手底下讨生活。”
阿松走进宝华楼,师傅已经在忙碌了。见他来了,师傅跟他说:“阿松,你帮我刷脆皮水。今天晚上要用,等接了她回来,鸭子来不及风干。”
阿松低头看师傅递给他的脆皮水,怎么是浑浊的?他们平时用的脆皮水不是一直红亮清透的吗?
“这是宁宁的方子,她在粤城做过一回脆皮糯米鸡,用的就是这个脆皮水,比我们常用的脆皮水要更脆一些。”岳宝华说道。
“脆皮糯米鸡,就是那个要拆鸡骨的脆皮糯米鸡?”这道菜,他们师兄弟几个,会做的只有大师兄和二师兄。其他人拆鸡骨,能成功一只就已经很不错了。
岳宝华笑了:“是啊,就是那个。我教你们的手法可能有点问题。宁宁拆起来更顺手,等她来了,让她跟你讲讲窍门,不过这还是得多练习。你呀,就是嫌麻烦。”
阿松嘿嘿笑了一声,开始刷起脆皮水,他问:“宁宁做的脆皮糯米鸡好吃吗?”
“好吃。志荣根据淮扬菜的八宝葫芦鸭改良了脆皮糯米鸡。他们鸡肚子里的糯米饭是用高汤生炒出来的,糯米饭完全吸收了八宝高汤的味道。我们是炒了料拌进煮好的糯米饭里。”
阿松拆鸡骨的手艺不行,师傅却从来没有藏私,该教的都教了,整个流程他都清楚。师傅这么一说,他全明白了。
他说:“那宁宁是怎么学的?”
“我也不知道啊。她手艺很好,比我还好。”
“比您还好?”阿松心里直犯嘀咕,一会儿觉得可能,一会儿又觉得怎么可能。
师徒俩刷好了脆皮水,其他两个徒弟也来了。
今天宁宁回家,乔君贤和崔慧仪替她请了两桌朋友。她还说,宝华楼停业这么久,虽然工钱照发,但大家肯定人心浮动。趁着这个机会,也请大家一起吃顿饭,一来让大家见识一下她的手艺,安定人心,二来也是感谢大家这些日子的支持。
是啊,这些日子宝华楼一直不开张,对面的胜华楼却火爆得不行,缺人就专门从宝华楼挖人。三个徒弟都还在,可下面的小学徒就不好说了,那些端盘子的、勤杂工就更不用说了,陆陆续续有人来辞工,去胜华楼上班。现在宝华楼的人只剩下三分之二,其中还有好几个在观望。
等会儿请大家好好吃一顿,准备迎接接下来忙碌的日子。
岳宝华把剩下的活安排给三个徒弟,说:“我去口岸接宁宁了。”
“师傅,事情不多,我也跟您一起去吧!”阿松实在太想早点见到能做脆皮糯米鸡的小姑娘了。
“那行,我们走吧!”
师徒俩一起走出宝华楼,胜华楼也准备开市了,丁胜强不在,不过街坊邻居在边上议论纷纷。见岳宝华出来,有人问了一句:“华叔,去哪儿啊?”
“接孩子去,孩子中午到口岸。”岳宝华兴冲冲地说。
刚才丁胜强的那些话,把街坊邻居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他们都想看看岳宝华的这个孙女到底什么样。
阿松跟来了,自然由他开车。岳宝华哼着粤剧,心里美滋滋的,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平时没什么看头的厂房、荒地,此刻在他眼里都成了风景。
车子停好后,岳宝华和阿松一起去过关处等岳宁。他们来得还早,两人在边上抽烟,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过关。大陆人和港城人,别说穿衣打扮了,就是气质都一眼能分辨清楚。
看到一个穿着花里胡哨、浓妆艳抹,但气质很土的姑娘走过来,阿松不禁问:“师傅,宁宁长什么样?”
“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瘦高个,特别有气质,不输给咱们港城的那些女明星,跟那个周明灵有点像。”岳宝华说道。
这下阿松又怀疑师傅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周明灵是谁?是五年前获得港姐最上镜小姐的那位,以高挑漂亮、英姿飒爽著称,去年在一部电视剧里演一个女警爆火。真有那么漂亮?可能吗?
这时又有一波人过来了,阿松见岳宝华在仔细辨认。
阿松反正不认识,师傅找他的孙女。他看到了一个戴着墨镜的靓女,靓女个头比他还高,肤色不像港城的女明星那样特别白皙。阿松在酒楼做了这么久,见多了那些出去留学的公子小姐,学了洋鬼子那一套,喜欢美黑,把皮肤晒成小麦色,说是健康美。当然这个靓女的肤色没那么深,是浅浅的蜜色,这样的肤色反而别有一番韵味。
她穿着也很别致,上身是金黄色斜襟宽松短袖,下身是一条黑色裤子。这衣服设计很独特,质感很好,应该是丝绸的吧?这是港城的哪家大小姐?这个美女摘下了眼镜,哇哦!一双眼睛漂亮极了。
等等,靓女怎么朝他们这边走来了。师傅怎么迎上去了?
岳宁拉着行李箱走到岳宝华面前,笑得很开心:“爷爷!”
岳宝华看着孙女,都有点不敢认了。皮肤比以前白了好多,脸上和身上肉更多了,显得更加健康匀称。知道她会打扮,可没想到她这么会打扮。这件衣服明明用的是老式的龟裂纹香云纱,做的还是斜襟款式,而且还是一般人很难驾驭的金黄色,怎么到了她身上,就穿出了随性和大气呢。
岳宁转了个圈圈给岳宝华看:“怎么样,怎么样?周爷爷把我养得还不错吧?”
“养得好,养得真好。”岳宝华笑得合不拢嘴。
爷爷光顾着看她,也不介绍。岳宁只能自己开口:“让我猜猜,这应该是阿松叔吧?”
被她点到名,阿松连忙应道:“是,是,我是阿松。”
“叔叔好。”岳宁笑着说。
阿松接过岳宁的行李箱。岳宁挽住爷爷的胳膊:“爷爷,我们走吧。”
一边走,她一边跟爷爷邀功:“爷爷,这些天我可乖了,努力吃饭,也听您的话努力花钱。我不是跟您打电话说友谊商店的丝绸料子又好又便宜吗?我就买了好几块……”
岳宁也是闲来无事,手里有岳宝华给的外汇,就去逛只能用外汇券的友谊商店。里面果然有很多市面上看不到的舶来品,不过这些商品都很贵,上辈子熟悉的品牌也有,一件T恤换算下来大几百,一袋好时巧克力几十块。
直到她看到国产的瓷器、丝绸,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上辈子喜欢穿新中式服装的她,看到这些花纹传统、织法精细、用料实在的丝绸面料,做一身衣服的料子还没一袋巧克力贵,那还忍得了?一连买了十几块料子。
面料买好了,她就不想穿棉布衬衫了。但自己裁剪、手工缝制太费功夫。她知道这个年代还没有个体裁缝铺,就问福运楼后厨的兄弟们,谁认识老裁缝?没想到阿邦叔的爸妈就是他们街道裁缝铺的一对老裁缝夫妻,而且还是会做旗袍、西装的老师傅。
老师傅给她做简洁款的新中式服装,那就是小菜一碟。
她终于重新穿上了自己风格的衣服,这种感觉谁能懂?她忍不住给爷爷献宝:“爷爷,我也给您买了一模一样的料子,到时候我们穿亲子装。”
想着自己一个老头子跟孙女穿一样的衣服,岳宝华想拒绝,可心里又有点期待。最终他说:“好。”
到了停车场,阿松放好行李,对正在说话的祖孙俩说:“师傅、宁宁,你们坐后面,说话方便。”
“谢谢阿松叔!”
上车后,祖孙俩聊起这几天的事。有阿松在,岳宝华不好说他装病、装跌倒的事,只能听岳宁讲福运楼和周家的事。她说:“乔君贤亲自跑粤城给我送过关资料,您知道他到底为啥亲自来吗?”
岳宝华一听,这位少爷是不是太殷勤了?他问:“为什么?”
“在北京的时候他没吃到鸡饭,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天我跟周爷爷约好一起吃蚝仔腊味煲仔饭,就带他去周爷爷家吃饭了。结果他吃着煲仔饭,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鸡饭,把周爷爷也给馋得想吃鸡饭了,非要晚上吃鸡饭。可晚上我给他们做了粿条,就让他们继续惦记着。周阿姨说她和两个哥哥现在都不住在粤城,周爷爷年纪大了,她希望周爷爷来港城和他们一起生活。这下好了,我终于用那碗鸡饭把周爷爷给吸引过来了。”
“你呀!”岳宝华疼爱地揉了揉孙女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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