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林鸟
第153章
恍若灭世洪水的炮火丛中, 一霎爆闪的黑紫耀芒横空而出，本该因动力舱爆炸而无力反抗的飞鸟星舰，此刻却安然无恙地待在一道浅紫色的能量屏障之内, 流弹擦过屏障, 触亮一阵阵蛇鳞状的纹路。
“咦？”
与此同时，就在远离战场中心的一艘小飞船上，伊芙翘着腿坐在驾驶室,见状，眉头微微挑起,不由得疑惑地嗯了一声。
“把镜头调近看看。”
“你以为这是星网冲浪, 画面想放大就放大，想缩小就缩小吗？”站她身后飞速调数值的齐影冷哼一声, 重重按下最后一键, “这就是极限了。”
视角猛然拉近数倍, 更清晰的画面重新出现在驾驶室的光屏之上。
伊芙欣慰道：“小齐, 其实你远比你自己想的更好用。”
“ ......”弗兰克抱着臂站在舷窗前,闻言瞥过眼，淡淡道, “不要这么自然地物化别人。”
只见被浅紫屏障保护着的星舰之前，一架黑紫色的庞大机甲凭空立在太空之中,修长的仿人形之后延伸出八条机械触手状的长条,在星尘间如有生命般上下起伏。
半透明的深蓝精神态游弋在机甲周身,长而尖细的吻部如同专业击剑选手使用的那种细剑,背脊鱼鳍高挺起伏似屏扇展开,根根软骨向上刺突，鳍面闪烁着冰冷的银光。旗鱼扭身轻游，旗帜般的鱼鳍便在虚空中划过一道不善的轨迹。
神话机甲八岐大蛇, S级精神态星海旗鱼。
本就是极有名气的机甲和精神态，因为它们的主人，更在强劲实力之外，又添加了几分传奇的故事色彩。
若是平时，就算陷入绝境，凭借着自身的实力，左旗戎也未尝没有冲出困境的自信。
可惜他今天碰上的对手，跟曾经那些空有浩大架势的仇人们截然不同，除了数百艘星舰飞船，更坐镇着一位帝国的星域总督和军团长。
美第奇总督指节在控制台上轻敲两下，啧道：“左旗戎......S级的强者啊，看起来比十年前交手的时候，实力精进了不少，我还以为他这些年养尊处优，会不进反退呢。”
“您以为人人都像您吗？”罗沅头也不抬道。
“我怎么了？宝刀已老，急流勇退，与世无争，无为而治，你这家伙懂什么？”美第奇总督一拍桌子，不乐意了，“我还没问为什么左旗戎能买到你罗氏的神话机甲呢，还敢嘲笑上司，反了天了，还不快出去帮你们罗氏正义割席。”
罗沅：“......”
她很想反驳罗氏跟她关系又不怎么样，又想说买了神话机甲的人没一万也有一千，就这也能把左旗戎强行跟罗氏联系起来？
嘴张了又张，罗沅还是觉得这实在是槽多无口，懒得跟这个惯会虚头巴脑的上司再争论，遂硬邦邦地答了句“哦”就埋着头出去了。
罗沅打小嘴钝，不善吵架，在人均长袖善舞的罗氏算是一个异类，她在某种程度上说，甚至还不如自己的表侄罗文舟识时务——罗文舟知道自己反正吵不过别人，就很少跟罗氏的其它人起冲突，惯会伏低做小，但罗沅不一样，她就算吵不过别人，也绝不忍让。
好在，罗沅虽然嘴上不如人，但打人的技术却日益精进，14岁的时候就能打遍家族里的同龄人无敌手，18岁的时候直接报去了第一帝国学院军部院的近战系，并在毕业后就去了军部就职。
话少能打脾气差，这样的性格在罗氏虽然不怎么讨喜，但在军部却意外地受欢迎，再加上朱蒂·美第奇的赏识，罗沅差不多一路晋升跟坐火箭似的，不过三十岁出头，就坐上了第三军团军团长的位置。可以说，要是秦梦得没有第四公主的头衔和头一次亮相就杀死了王级虫族的光环加成，晋升速度恐怕也不会比罗沅更快了。
咔擦咔擦，星舰的底端悄然打开，一架金红色的机甲慢慢滑行出舱，美第奇总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嘴里还在哼着没人能听清楚的话。
前排的驾驶员还以为是什么重要指示，侧耳凑过来听了半天，才听出这人是在不停地念叨“邪不压正、邪不压正”这几个字。
“ ......”
一只丹红色的鸟盘旋在机甲周围，鸟羽长而疏松，辉煌灿烂，体型比橘真纪的三足金乌还要大些，颠倒仙境的几人对四大家族的精神态并不熟悉，因此乍一见这么漂亮又灵气逼人的精神态，都纷纷转过了注意力，尤金好奇道：“这是什么精神态？看起来好漂亮。”
“是朱雀，它的主人是第三军团的军团长罗沅元帅，”洛尔迦答道，“罗氏顶级的S级精神态之一，看起来很优雅，实际上却是暴力无比的爆破型技能。”
尤金听得有几分不相信，又有点想笑。这么华美的鸟形精神态，怎么可能是攻击型精神态里最为狂暴的爆炸型？
但她还没笑出声，罗沅就出手了。
千百根修长的鸟羽，自朱雀身上自动脱离，又如烈焰般卷动着扑向黑紫色的异形机甲，并在触及的瞬间轰然炸开火花，连混沌的宇宙都仿佛在那一刹那间被彻底照亮，如有实质的热浪几乎等透过小飞船的光屏，灼烧到人脸上。
尤金：“......哇？”
“你还是见爆炸型精神态见少了，”此情此景，难免令伊芙想起了另一个同样外形美丽但杀伤力极强的爆破型精神态。虽说罗沅的朱雀比格蕾丝的爆裂风铃强了不止一个量级，但两个精神态显然走的同一个诈骗路子，“越漂亮的精神态，越危险。”
高级精神态往往需要更多的精神力来支撑，因此相较于那些中低等级的精神态，它们的体积会更庞大，形态也会更为精细巧丽。对于一些能力比较单一的精神态，比如爆破型的精神态，这点就提现得尤为明显。
左旗戎并未坐以待毙，烈焰火羽卷席之下，原本屏护在飞鸟星舰之外的能量屏障已经有了蛛网般的碎片，而黑紫色机甲前则出现了同色的屏障，除此之外，还有额外的光盾专门保护在机甲驾驶室的外面。
显然左旗戎收回了对星舰的保护，转而专心保全自己。
旗鱼的身影冲破火海，直直袭击向朱雀，丹红色的巨鸟一拍翅膀便翩然起飞，宽长的鱼鳍和华彩四溢的羽翼在一方暗蓝的苍穹里往来。八岐大蛇背后的几根触手随着机关的伸缩灵活滑动几下，另一边的罗沅就自机甲背脊抽出一条金红的金属长鞭，手腕一转，便凌空抽向黑紫色的异形机甲。
伊芙看了会儿，最后不得不承认，论单打独斗，自己应该打不过其中任何一个。
还好她没盲目自信，而是及时摇来了外援。
星舰通讯器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接线员一看，是个不认识的端源。他刚想挂掉，身后就响起了美第奇总督的声音：“等等，接一下。”
长官有令不敢不从，尽管心中疑惑，但接线员还是乖乖地接通了通讯。
太空里信号一般，而且荒星附近，连个加强信号的空间站都没有。沙沙的轻微电流声里，年轻女人的话语声显得越发冷质。
“跟罗元帅说一下，不要打死左旗戎，”伊芙道，“留着他有用。”
美第奇总督：“哦，罗沅有数。”
“那艘星舰也先别炸毁，万一有重要的物证。”
......美第奇总督瞥了眼其余的接线员，打了个手势，于是几百艘星舰飞船蓄积的炮火，在这一刻齐齐熄灭。
“你们刚才干嘛去了？”她转回视线，继续语调上翘地问道，“完全没搜集证据吗？”
其实是找了一部分的，杀了胡利侯爵后，伊芙就先行出来处理了附近的守卫星盗，随后齐影提前设置的“一旦跃迁就自动炸毁动力舱”程序被启用，几人便趁乱带着被拘禁在天上人间里的那群男女，乘坐逃生舱逃了出来。
临走前，伊芙专门去接了一趟左四小姐，关于飞鸟的一些机密资料所在，以及其它往来交易，左四小姐就算不是核心人物，也算得上是重要人证，要是被带回首都星，经过重重审讯，不死也得脱层皮。鉴于两人有过一段短暂但很友好的合作，伊芙将她塞进被掳走的人质团里，一起打包送走了。
这种事就没必要跟美第奇总督交代清楚了，伊芙唔了一声，实话实说道：“没找全，总得配合着左旗戎的口供再审一遍。”
“你想在帝国法庭和检察局之前，就自己先审吗？左旗戎可是特级重犯，你这样不符合程序。”
“所以这不是特地喊了您来吗？”伊芙轻笑，“得了吧，您也别装傻了，人质们有安全接收到吗？公主殿下的下落找到了吗？”
人质已经安全送到了军团的后勤处，美第奇总督给他们安排了统一的身体检查，至于后续怎么安排，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这群人里在飞鸟待的时间最长的，已经带了二十几年了，一身难以言喻的病痛，年纪小的洗脑程度也不比年长的轻，握在手里既是重要的政治武器，也是烫手的山芋。
关于这种特殊人质的处理，美第奇总督的经验比伊芙更丰富，因此她只寥寥解释了几句，便把话题指向了第四公主。
“我事先将荒星切成三百个区域进行逐个排查，目前有三个区域最有可能找到殿下，好消息是飞鸟那听来的情报应该是真的，尽管相对应的坏消息是这事不可能捅大，因为军部是绝对不能跟叛国这种字眼联系上的。”
美第奇总督脸上轻松的神情微微收敛，接着道：“我现在建议是你先去跟殿下交流一下，公主殿下此次顺利杀死王虫，又承受了这番磨难，军部处给出的补偿和让步是少不了的，你们是该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把利益最大化。”
“行。”
伊芙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针对皇太子和军部背后的卡文迪许家族。
不过动不了大的，不代表她就会放过小鱼：“您这边忙好了，再借我点人吧。”
“你想干什么？”美第奇总督警惕问道。
“帮皇太子殿下分忧而已。”帮他提前找好背锅侠而已。
美第奇总督眼皮一跳，分忧？分什么忧？这家伙说是去掀桌的还差不多。
但贼船上都上了，她只能委婉道：“......你别太过分。”
惹到了皇太子和皇后都是小事，惹火了弗丽嘉·卡文迪许，那就真的只能靠她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爹亲自出手保人了。
“哦。”
伊芙挂了通讯，扫了眼窗外已经进入白热化的星际大战，随即便十分镇定地拉动飞船控杆，准备按照美第奇总督的地图，朝荒星降落。
她打通讯的时候没避着别人，因此通讯才挂断，尤金就轻嗤了一声：“还真是尸位素餐。”
“我希望这说的不是我，”伊芙边驾驶着飞船，边语气无所谓地回她道，“而你要是骂的是别人的话，那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你的结论。”
尤金磨牙：“你脾气还真是比黑星那时候好了，这种事情都能忍。”
伊芙觉得她这话说得很没道理，首先帝国官员阶层出了这种丑闻，先急的应该是住在皇宫里的那几位，皇帝不急太监不急，她一个公主府的执事跳出来急什么。
其次她现在重要证据在手，该做的事都做了，马上还要跟军部敲诈一笔大的，她不太明白这跟“忍”有什么关系。
“我很想深沉地回你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伊芙叹了口气，最终道，“但想了想还是觉得，我好像也没怎么委屈自己吧。”
在抵达帝国最高法庭之前，她不会再给那群倒霉催的手下败将一个多余的眼神。
一旁的洛尔迦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低声道：“不用担心，我爸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伊芙：“。”
差点忘了，奥利弗家主还是最高检察局局长。
这人平时又是偷偷经营黑市，又是到处在黑星置办产业，还真让人想不起来他也是这个国家司法系的一大巨头。
“谢谢你，亲爱的，你还是那么的贴心，”伊芙安详道，“我现在真的很惊奇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运行到现在的了。”
伊芙喜欢喊别人亲爱的，纯属早年跟美第奇家族的第二执事学来的口癖，顺口说完便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飞船驾驶上了，因此完全错过了洛尔迦耳朵悄悄红了的一幕。
趴椅背上用手指卷头发玩的尤金倒是看见了，不过她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最终还是决定假装没看见了。
她做人是有原则的，不插手朋友的私事是维持友情的诀窍。经此一遭，虽然尤金嘴上还是不太愿意承认，但心里已经悄悄地又把伊芙归纳回了朋友的列表。
况且伊芙又不是傻了，洛尔迦的心思简直藏都不带藏，她能看不出来吗？尤金坚决不让自己成为她俩play的一环。
......虽然，飞船着陆后，她顺着舷梯往下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跟齐影提了一下这回事。
孰料齐影竟煞有其事地道：“你还是别管这两人了，不是我们能掺合的。”
尤金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从这冰块嘴里，听到如此富有人际智慧的一句话。她还以为齐影会直接回她不感兴趣，或者从头到尾不说话，人在魂不在地嗯嗯啊啊旁听呢。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难道你没看出来，”齐影觑她，许是没想到尤金这次居然这么笨，思虑片刻，才动用了自己全部的情商，勉为其难地概括了一下，虽然概括了也跟没概括没什么两样，“虽然老板没有什么意思，但首席很有自己的节奏。”
说起来，“老板”这个称呼，他还是跟索菲亚学的。鉴于银行账户里的到款工资十分可观，齐影觉得这称呼算是很恰当的。
“我果然还是高估了你，”尤金扶额，告诫道，“你这话别去洛尔迦面前说，不然我真怕你被他打死。”
齐影不以为意，依然板着一张没表情的脸往下走，弗兰克在前面朝两人招手，笑问道：“怎么走那么慢，在背着我说什么小话吗？”
恰好尤金这时候又从身后追上来：“不过我还是觉得伊芙应该没你说的那么无情吧，她对洛尔迦还蛮不一样的，也不至于一点意思都没有吧。”
有一点，但不多，毕竟有人前不久才跟自己亲口说了，她跟洛尔迦只是关系好的合作伙伴，早晚会拆伙。
齐影淡淡道：“没有。”
也不知道这声“没有”，是回答的弗兰克，还是回答的尤金。
而另一边，伊芙和洛尔迦早已跟着墙中之蛇的探路，拐进了一处墙体浅灰的破败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