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林鸟
事不过三，今天这已经是秦梦得的终审，虽然法官十分的不甘心，但最后秦梦得还是以职务失察的名头，被不咸不淡地放过了，也就被处以一大笔罚款当做警告。
这点钱对于堂堂帝国公主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在所有人心知肚明的注视中，秦梦得依然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怎么来的，就还怎么施施然地跟在卫兵身后离开。
罗文清凑到旁边的伊莎贝拉耳边：“就这么放过她啦？”
“不意外，”伊莎贝拉倒是心态放得很平，“谁让要保下她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最至高无上的帝国皇帝。”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谁都知道，在这处法庭二楼的包厢里，最中间的那一个就属于帝国的皇帝和皇后，听说今天关于第四公主的终审，皇后也来看了，就是不知道她看到陷害了自己亲生儿子的罪魁祸首，在自己丈夫的授意下被轻飘飘放过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以为你会和皇后殿下站在一个阵营呢，”罗文清今天总算没有再穿她那松弛感十足的衬衫大裤衩了，而是换了一身极为庄重的烟灰色帝政长裙，手中捏着一把风雅的文人扇，只见她哗地一下展开扇子，遮住自己脸上嘲讽的神情，“卡文迪许家族终于准备放弃她们的金玫瑰了吗？”
“......卡文迪许一向尊重个人选择，同样也尊重选择带回来的后果。”
说到底，皇帝风流花心是皇帝的事情，皇后处理不好自己的丈夫，就仗着家族势大，对外面的女人和孩子痛下杀手，这种事情本就做得很不恰当，二十年前的时候弗丽嘉就已经劝过了她，现在也只能算报应。
昔日皇帝可以在情妇和皇后之间，选择背靠卡文迪许家族的皇族，那现在就同样能在皇后和女儿之间，选择了利用价值更高的克莉丝。
伊莎贝拉摸了摸下巴，有些怀疑地说道：“但克莉丝的性格为免也太极端了，虽然提前放入了安东尼和林催眉，但她就没有想过这两人不肯舍身，硬要拖着别人陪自己一起去死的可能吗？我觉得她应该也不至于无情到把伊芙算计进去。”
虽然结果是，伊芙确实因为她的野心而失踪了。
“我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被我们忽略了，或者是说被人刻意遮掩了起来。”她说道。
罗文清耸了下肩膀，刚要说什么，但紧随在离场的克莉丝后面被带上法庭的女孩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惊讶不已，连手上抓着的扇子都忘了遮脸：“怎么把她带上来了？”
微卷的褐色长发，美丽的眼眸如同流金般澄澈，素来爱笑的唇角此时也紧紧抿起，柔和退去后，竟也有几分倔强的不屈从，但凡是参加过联赛的人，就不可能有人不认识那张脸的。第一帝国学院的指挥系首席，同时也是奥利弗家族的养女，爱丽丝·莱茵。
连抱胸站在楼上包厢冷眼旁观的伊芙，都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爱丽丝会被抓到秘密法庭上，但伊芙心里大概有数。
她的目光从爱丽丝微微颤抖但仍挺直的后背上，一直流连到对方雪白脖颈上那异常黑粗的精神力限制环，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爱丽丝所佩戴的限制环规格，比方才克莉丝所佩戴的环更上一层楼。
“爱丽丝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伊芙问道，“你们对她动私刑了？”
“怎么可能的事情，她毕竟还是奥利弗家族的孩子，文森没有那么铁面无情，那是她先前在联赛里受的伤，除此之外没有人敢对她动手。”
大公主第一反应就是反驳这凶残的揣测，而反观楼下，面对着爱丽丝，法官的神情总算是松缓了一些，虽然看起来还是十分严肃，但她眼中有同情的神色在流露。
法官翻开新的档案册：“孩子，报上你的姓名。”
“爱丽丝·莱茵。”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到这里吗？”
“ ......”
爱丽丝略显幼态的脸庞苍白一片，她的齿关轻轻地抖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昂起脑袋，语气坚决道：“我不知道自己会站到这里，实际上，我一直都自认为自己足够遵纪守法，友爱我的朋友与同胞，从未做过任何有违道义——”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法官生硬地打断：“但是你隐瞒了自己的精神态类型，孩子，你隐瞒了一个对帝国来说，承载了太多伤痛和警示意义的精神态。”
“噗嗤。”
伊芙没忍住笑了一声，还好她这是在隐蔽性极好的包厢里笑出来了，不然高低也能判一个蔑视帝国法律。
旁边的尤妮卡随之侧目，神情无奈：“我知道你跟爱丽丝关系不错，对这样的判决也有不满，但她拥有的精神态可是女王蜂，凡是帝国人都知道这个可怕的精神态有着什么样的能力。不是直接处决掉她，而是和克莉丝一样带上秘密法庭，公开商讨如何处理，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在虫母觉醒的紧急事件中，挺身而出保护同伴的人，和参与策划并直接了这一切发生的人，站到同一个法庭上，接受同样的审判，这样的处理也是恰当的吗？”
伊芙讥笑道，侧过脑袋睨她，三言两语间就堵得尤妮卡有些说不出话——尽管做出这样荒诞决定的人并不是她。
她脸上有些难堪的不自在神情同样没有逃过伊芙的眼睛。
“你不用为此感到自责，因为这并不是你一个基本挨不到核心权力边缘的已婚公主导致的，”伊芙转回脸，话语声冷淡，“之前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回来后直接就来找你，而不是重新回到克莉丝那里吗？”
“为什么？”尤妮卡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但既然对方这么问了，她就忍不住接了一句。
伊芙淡淡道：“因为我和克莉丝之间已经不再拥有共同的愿望，在仗着虫族战争时期，自己不会真的被怎么样，然后对皇太子和皇后发难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再属于同一阵营了。”
她也并非圣人，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利用权力为自己谋利听起来不太道德，但也无可厚非；曾经遭受了欺侮，在得到权势后向仇人复仇，也十分理所应当。
但秦梦得做这些的时候，不应当牵涉到无辜的其它学生，当她策划这一切的时候，甚至不像玛丽亚的投影和主脑太阿那样出于纯粹理性的考虑。
“首都星所有的人都知道，第四公主克莉丝·奥托，和她的心腹伊芙·美第奇，是上流社会里出身最狼狈的一对主仆，但对于很多并不属于这个阶级的人来说，这样狼藉的出身，却代表着另一层寓意。”
她问尤妮卡道：“你可以试想，如果你是一个出身普通但充满野心的年轻人，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条选择，靠能力而并非门第上位的上司，和贵族出身的上司，你会选择哪一条？”
“当然是前者，上司的风格也能在一定意义上代表职场的风格。”尤妮卡毫不犹豫道。
“那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你所选择的这位上司，做了一件非常坏、非常错误的事情，并且由于她卓越的工作能力，别人没法把她怎么样，而且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时，你会怎么想？”
“……”
尤妮卡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伊芙是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克莉丝所误伤，所以伤心地选择离开，而更是一种失望。
仗势欺人的方式不仅有一种，克莉丝固然没有直接动用自己的权势去压迫别人，但在她自顾自地将自己和参加联赛的学生们放上同一条天平上，然后冷漠地让更上位的那些人做出选择时，她的本质就已经不复当初。
马行在夹道内，路不对，纵万难也要掉头回马。
楼下针对爱丽丝的审判仍在继续，在观众席有人当众提出异议后，无论是法官，还是陪审团，都明显呈现出了更严谨的态度。
跟对待爱丽丝的模样比起来，刚才那场针对第四公主的审判，做戏意味愈发强烈。
伊芙抽空瞥了眼是谁这么有胆量，直接在法庭上向法官抗议，那人今天的打扮太过人模人样，以至于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认出这家伙居然是罗文清。
看在这人才做了件好事的份上，伊芙嘴角抽了抽，决定以后还是对罗文清态度好一点吧。
“总之，对于克莉丝这次做出来的事情，我很不满，也无法视若无睹，尤其是目睹了爱丽丝是怎么被对待后。”
她伸手按了下大公主的肩膀，手心带着沉甸甸的力道，如同某种无法更改的决心：“而在重新审视过一圈后，我觉得，我或许会和您更有共同语言一点，而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深究帝国之所以会在星际时代仍保持一种较为陈腐的贵族统治，家族和门第仍占据着绝对优等的社会地位，本质就是因为知识和优质基因的垄断。
最优秀的基因分子都被集中在了上流阶级，虽然无法强迫优秀的人才非要去向下兼容，但现有的制度也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断绝了阶级的流动性。
科学和技术始终低炼金术一头，就连军部在观念上也更强调与生俱来的精神态能力，而非可以通过练习提升的作战技术。
相信在这一点上，身为帝国研究院院长的尤妮卡，要比伊芙更深有感触。
尤妮卡脸上惯常的微笑被敛起，定定地看了伊芙一会儿，这才叹了一声。
“你对我的信心还真是大，有的事情，就连我和家人都不敢想象，”她说道。
伊芙道：“所以你是要拒绝我吗？”
“没人能拒绝你给出的诱惑和邀请，美第奇的小月亮，你画的饼就像你本人一样漂亮，”尤妮卡笑了笑，“而且我有预感，如果我们能成功的话，那或许将成为帝国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新一页。”
久违的热血在心中悄然沸腾，她伸出手，同样按在了伊芙的肩膀上，不顾两人现在的姿势是如何在默契中带有一丝诡异，而是眉眼舒展地说道：“期待我们的合作，希望它不只是个饼。”
第255章
两人这别扭的姿势没有持续很久,大公主拍了下伊芙的肩膀，就将手收了回去。
因为她需要将注意力转移到针对爱丽丝的表决上去。
没有一条法律规定过，拥有精神控制型这种高危精神态的人就应该被扼杀,但为了一个爱丽丝,就专门修订出一条新的法条显然又很不现实。
今天之所以把这么多在帝国算得上是位高权重的家伙聚集在一起，实际上就是在执行一条很少动用的法律程序，即通过直接表决的方式,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原则，当场决定该如何处理部分特殊情况。这种程序是从人民公选改造而来的,但爱丽丝的情况显然不太适合为外人道。
法官不知道第几次敲响她那破法槌了, 咚咚的声音如同敲在了人的心房上，法令纹浓重的脸上一派公正无私, 提醒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通过扶手边的按钮进行表决。
根据陪审团的意见,青天们总共商讨出了两条可选择的方案,一是使用炼金药剂将爱丽丝的精神态彻底废除打散,再观察一年,确认无误后就能以自由人的身份将她放归社会，所享权力与常人无异；
二则是可以不废除精神态,但是她日常必须佩戴限制精神力使用的项圈，并安排专员全天候监督,只能在得到批准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精神态,终身如此,无法摘下。
绿色的按钮对应方案一, 红色的按钮对应方案二, 表决时间共有十五分钟。
“还真是......”尤妮卡摇了摇头，剩下的话被隐没在唇齿间，转而问伊芙, “你想投哪个？”
伊芙反问道：“我可以做决定吗？”
“当然可以，我都不认识那孩子，投哪个对我来说都一样。况且你们两个关系应该不错吧？我这里就算加上灵灵，有整整两票的表决权，希望能帮上你。”
尤妮卡确实没在跟伊芙客气，在她看来，那个叫做爱丽丝的女孩已是可怜至极，大法官给出的两条路，对于一个有实力考上第一帝国学院的优秀孩子来说，跟直接扼杀她的人生没有区别。
将选择权交给伊芙，不仅仅是想借机给出人情，而是尤妮卡觉得如果两人关系不错的话，那伊芙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怎么选择才能帮上自己的朋友。
思考片刻，伊芙最终按下两个红色按钮。
“被监管的日子可不好受。”尤妮卡道。
“那至少还有摘下的机会，”伊芙当然也知道一直带着限制环，对被制者的身体和心灵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上面换人了，来日再复议这事的时候，爱丽丝还是有很大可能摘下限制环的，“项圈带上了还可以摘，但精神态被打散了，就没办法再复原了。”
这倒是，尤妮卡抿抿唇，没再说话。
片刻后，表决结果出来了，绿方16票，红方25票，这并不是一个差距很大的数据，好险不险，爱丽丝最后还是保下了她的精神态......虽然代价是就此带上伴随余生的枷锁。
在自己命运被别人决定的整个过程里，爱丽丝都独自站在卫兵环绕的被告席上，孤独得仿佛什么罪大恶极的罪犯，俏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无畏又坚韧。
伊芙站在楼上看着她，难免想起曾经在黑星教爱丽丝如何使用自己的精神态时，褐发女孩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精神态，如同第一天觉醒这只漂亮的小东西一样，当时伊芙严肃地告诉她，精神控制型的精神态在帝国的地位十分尴尬，最好不要暴露出来。
因为原生家庭的阴影，爱丽丝骨子里其实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也不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在伊芙反复跟她提到不要暴露自己的精神态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救人，此时站在审判的灯光下，心中又是什么滋味。
“大头已经结束了，剩下的都只是小鱼小虾，没必要留着了，伊芙，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过会儿还要去研究院一趟。”
爱丽丝被带下去之后，再被推上来的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角色了，有几个是真的同犯，也有几个纯属替罪羊。尤妮卡惦记着带女儿去研究院做例行检查的事情，没工夫陪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拎上包就准备带人先走一步，回头却听见伊芙疑虑问道：“关于联赛，就抓到这些人了吗？当时不是还在比赛里抓到了一个炼金术师吗？”
“什么炼金术师？”她愣了一下，“我倒是听说了联赛里抓到了一个，但那人早就被美第奇家族带走了。”
“他们带走路......那个炼金术师干什么？好歹也是重要人证，说带走就带走吗？”伊芙奇怪道。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不知道，难道说前段“失踪”时间里，伊芙根本就不在首都星吗？尤妮卡轻轻地挑了下眉梢，扫她一眼，这才道：“斯巴蒂大人的儿子在联赛里被虫族重伤，昏迷不醒，将那炼金术师带回去无论是为了让他将功赎罪，还是泄愤，都十分地事出有因，况且他决心要做的事情，还有谁能拦得住吗？”
那毕竟是四大家族里最势大的美第奇，除了帝国的皇帝，恐怕也没人能对他们强行下达什么命令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别人不知道，但伊芙就在现场，所以有的事情她知道得很清楚，比如在虫母小半个身体冲破封印的时候，塞西尔作为宝贵的医疗资源，可是一直被好好地保护在后方，又怎么可能会被虫族重伤呢？
一听到这番说辞，伊芙的脑中就立即想起了另外一张略显阴险的面庞。颜宁那家伙平时看着不大聪明，做起老本职来，倒还算得心应手，居然到现在还没被人翻出来。
她当然不可能检举颜宁，勾了勾嘴角，便主动绕开了话题：“那也难怪，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跟家里联系了，有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正说话间，尤妮卡已经帮灵灵收拾好她的东西，作业本都被塞进她贝母白的提包里，伊芙则扶了下滑落些许的纱帽，左手则熟练地牵起灵灵，跟在尤妮卡身后悄悄地推门出去。
二楼总共有八个包厢，毕竟这还是法庭，不是真的歌剧院，特等席有限。其中001和002号包厢在最中间的位置，旁边则是003和004，向两边按照单复数递增排开，包厢后壁有一个专属的紧急出口，一些身份敏感的贵人可以从这里提前离场，非常方便避人耳目。
庭审毕竟还没有结束，大公主原本就是打算带两人走就近的通道提前离开，谁料才走了没两步，双数号包厢这一边尽头的房门也恰好应声打开，几道熟悉的人影先后走出，正好跟大公主和伊芙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