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许明月慢悠悠的一句话,让汪书记额上的细汗都冒了出来。
他虽不怕许明月, 但不论是上面的□□,还是许主任,那可都是出自临河大队, 和她关系匪浅, 上面的两个直属领导不说对许明月言听计从, 她说的话在两个领导面前也是极有分量的, 连忙擦着汗说:“不至于,不至于,我就是惦记着春耕,这不是那三年都饿怕了吗?都饿死了多少人……”
想到那三年的惨状, 汪书记也忍不住心有戚戚。
许明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故意怠慢三个下放来的知青,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是实情,许明月估计,建设大队的干部们,想给三个知青一个下马威也是真的,怕城里来的三个知识青年,到了下面不好管。
许明月说:“房子塌了,今晚肯定不好住人了,要是出了事,我们都负担不起这个责任,这样,三个知青今晚先在我们临河大队暂住一夜,你明早叫人先把倒塌的墙壁砌起来,再叫人去山上砍了新茅草来,把屋顶盖上,春季本就多雨,总不能叫他们下雨天淋着雨住那屋子吧?”又说:“既然春耕这么忙,赶紧把他们吃住的问题解决了,也好安排他们上工,总归是三个壮劳力不是?”
汪书记闻言忙笑着说:“对对对,许主任你说得对,这事是我忙的疏忽了。”
抱着许明月腿哭泣的女生,听不懂许明月说的方言,但也知道今晚不用再去睡那恐怖的黑屋子了,可还是哽咽的停不下来,一直跟在许明月身边。
她现在也看出来了,这个去火车站接送他们的女人,再这边说话还管点用,她又只认识她一人,就像个雏鸟似的,紧紧抓着她不放。
许明月叹口气说:“他们晚上暂住我们这没事,粮食问题得你们解决。”
汪书记原本还想着把三个烫手山芋送过来,省了他两顿饭呢,闻言讪笑说:“这不是来的急,忘了带过来嘛?”又哭穷道:“许主任,你也知道,我们大队没那么好的条件,这去年产的红薯本大队的人都不够吃,冬小麦又还没成熟,你看……要不他们先跟着你们大队吃?”
这四年大河以南不说风调雨顺,但也没旱过,没涝过,建设大队不像临河大队开辟出来一千多亩地,一年两季,可以产上百万多斤的红薯大豆,他们大队就只有山地,哪怕同样种了产粮较高的红薯,也套种了大豆,种出来的收成却远不如临河大队的产量。
这几年临河大队又开辟出来一千多亩地的稻田,没有又多出近四十万斤的水稻,不缺粮食。
他们大队缺粮食啊,现在周边大队都羡慕临河大队羡慕的要死。
几年前还和他们附近几个大队一样,土地贫瘠,这才几年时间,就多出来接近三千多亩良田来,还搞了个养鱼场,到了年底,光是那几千斤的大鱼,都把周边大队给羡慕的眼珠子都要红了。
可他们大队的位置在竹子河中间的位置,根本没有临河大队那样好的开辟新田地的条件,就只能干看着眼红,一点改善的办法都没有。
许明月却没惯着他,说:“汪书记,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在蒲河口任职,临河大队的事情都是我们□□和红桦主任在管,这事你要和他们说,我哪有权利决定这些事啊?也就是大队部安排的房间挤挤能让他们将就一晚上,不然借宿的事情我都不敢应下。”
把汪书记说的讪讪的,说:“许主任谦虚了,我们水埠公社,谁不知道你许主任的能耐?”
谁不知道给临河大队搞的那近三千亩的良田,和养鱼场的事,都是你许主任出的主意?连带着五公山公社下面的一大片生产大队,都沾了光,多了好些田地,反倒是他们这些同属于水埠公社的邻居,啥好处都没沾到。
送回了三个知青,汪书记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赶紧跟许明月告辞离开。
许明月问两个男知青,今晚是在临河大队暂住一晚,还是跟着汪书记回去,两个男知青都连忙表示,他们先暂住在临河大队。
他们都是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在城里日子过的再怎么艰难,和全家挤在一起,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但至少也没破成那样。
更恐怖的是,他们被送回来,走的是陆路,而不是水路,路上途经一颗巨粗的老树,老树上系满了红布条与翻飞飘荡的纸幡,老树下面有个大树洞,树洞里放着个石像,外面摆着个石炉,石炉里满是香灰,上面插着许多燃尽的线香,还有些是今早才烧的香,香烟袅袅。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更恐怖的是,绕着着这可不知道多少年树龄的古树的周围全是坟堆,因为清明节刚过不久,坟堆的周围全是洒落的黄色纸钱,坟头上全是被露水打湿,黏在坟上的纸幡,有的纸幡用柳树枝串着,插在坟头上,时不时的被春风吹拂着,在空中簌簌舞动。
他们这些在城里长大的小年轻,啥时候见过如此阴森恐怖的场景?
被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带着往临河大队走的时候,他们都快要怀疑那老头儿到底是不是活人了!
这也是哭叫的女生被吓的如此厉害的原因了。
他们分的那个知青房子,就坐落在距离村子最偏远,距离那坟堆群最近的地方。
不然再差的房子,村里都有人要,哪里会有放着倒塌了都没人住的道理?
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们都想和尖叫女孩紧紧抱着一起哭了,哪里还愿意跟汪书记回去?
汪书记见状也没有勉强,双手背在身后,又慢悠悠的走出去了。
他所在的汪家村,和许家村的相邻的两个村子,中间隔了一条七年前才挖出来的一条大河沟,走回去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哭泣的女生见那老头儿走了,知道自己晚上不用再跟老鼠们为伍,这才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抹着花猫一样的脏脸,手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行李包袱,站了起来,跟在许明月身边。
许明月看着汪书记走了,问三个人吃过饭了没。
三个人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摇头,许明月回去拿了些红薯出来,见他们手上都提着自己的包裹,其中一个男生还帮哭泣女生提着个大包袱,也就没让他们提红薯,而是招呼他们:“走吧,我送你们去大队部,你们今晚和罗喻义、闫春香他们先挤一挤,要是男生那边挤不下,晚上再在会议室将就一下。”
尖叫女生这时候乖的就跟个被蹂躏过的小可怜一样,抽抽搭搭的跟在许明月身后,吃力的抱着她的大包袱,慢慢吞吞的往大队部走,身上的花衬衫已经揉的跟烂白菜一样皱皱巴巴了。
这才一天的时间,就让他们对支援农村建设的下乡生活的热情浇灭的一分不剩。
不光是他们,其他被送走的知青,基本上都经历了和建设大队三个知青同样的事情,只是建设大队恰好距离临河大队很近,尖叫女生又太会哭,死活要走,哭的老书记没办法,只好把他们送来。
插队到别的大队的知青们,就没有他们三个的好运了,刚来到下乡的村子,就被各大队的书记、大队长来了个下马威。
许明月将他们送到大队部,将竹篮子里的红薯递给他们,和罗喻义他们说了,他们今晚会暂住在临河大队的事。
两个女孩子倒是好办,大队部的高床够大,能够睡得下两人,加上两人都是刚来陌生的地方,两个路上熟悉的人,又同是知青,内心里不自觉的就靠近了几分,住一起没问题。
四个男生挤一起就有点难了,建设大队的两个男生生怕他们被赶了回去,忙说他们可以睡会议室,没关系。
等许明月走了,罗喻义、沈志明、闫春香他们看着被送走的人又送回来的三个人,忙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等三个知青跟倒豆子一样,跟他们吐槽在建设大队的遭遇,本来去炭山,拉了两车煤回来,又在江建军的指导下,挑了黄泥来搅拌煤炭,做了一天煤饼,累的半死的他们,听了三个知青的吐槽后,全都吓得抹起了头上的冷汗,再不觉得拉煤累了。
起码他们三个人住的地方还算宽敞干净,厨房、水井样样齐全,村里人说话他们虽然听不懂,好歹还有个会说普通话的许明月能沟通。
第150章 这些知青们来的时间,……
这些知青们来的时间, 刚好就是春耕最忙碌劳累的时节,临河大队只给了三个知青一天的休息和准备的时间,第二天就把他们带到田地里, 安排事情来做。
汪家村距离许家村很近,一大清早, 天还蒙蒙亮, 就有汪书记派遣过来的汪家村人把三个知青给接走了, 一是要安排他们的口粮问题,二是要安排他们的劳作问题。
现在都是记工分的,这几个人一天不下地干活, 就一天没有工分。
两个男生原本是把行李随身带着的,结果出门的时候,就见那哭叫女孩两个大包裹都放在闫春香房间了。
不是她多么信任闫春香, 而是钱票她都带身上了,包裹里放的是被子、衣裳、吃食之类的物品, 她自己是带了一把锁的,锁扣在房门的锁扣上, 两把钥匙,她给了闫春香一把,现在这房间就只有闫春香两人能进去。
闫春香是个特别沉默的女孩, 她自己没什么东西, 这房间她也刚住了两个晚上, 不光是对临河大队没有归属感, 对这个新的房间,她也没有这就是她一个人房间的错觉。
她过去哪里有过什么自己的房间,能在阳台上有个和妹妹挤一起的地儿,就已经算家里优待她了。
她从未有过什么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哪怕是半张床。
许明月安排了尖叫女生过来跟她住一晚,她就默认了这个房间是她和尖叫女孩两人的。
经过昨晚的熟悉,她也知道了尖叫女生原来叫叶甜,人如其名,长的也很甜,性格可半点不甜,不然也做不出用自己带来的锁,把别人房间锁上的事,哪怕她给了钥匙。
他们三个刚被接走,许家村的大队书记许红桦就过来,给他们三人安排了工作。
怕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不会插秧,把秧苗插太深,或者太浅,把秧苗弄死了,许红桦也没有给他们安排最为劳累的插秧的活儿,就安排闫春香到秧苗田里,将农人拔出的捆成一把把的秧苗,拎着道水田边放置的木制四方形秧把上搬运。
这种木制秧把是专门用来挑秧苗用的,下面是镂空的九宫格,四根木杆呈梯形在上面形成一个‘口’字,再上面就是方便扁担挑担子用的竹把手了,高约一米二,从底下一直累到‘口’字形的地方,秧苗朝内,秧根朝外,因沾着泥水,一担下来可不轻。
罗喻义和沈志明两个男生就负责将垒成一摞的秧苗把子挑到各个稻田里。
这可不是好干的活儿,为了防止秧苗被别的村偷去,临河大队的秧苗全都在临河大队的本村里,临河大队的稻田在养鱼场堤坝的对面,走过去少说要四十分钟。
临河大队的本土人都挑堤坝挑习惯了,一担子秧苗挑下来是健步如飞,哪怕是最会偷懒的懒汉,在春耕和秋收的时期,都不敢偷懒,那时候大队部里的干部们可半点不会对他们客气,那是该打就打,该罚就罚!
两个城里来的男知青,看别人挑着秧苗,走路四平八稳的就顺着堤坝朝河圩里挑下去了,也跟着挑着担子去。
刚开始还不觉得如何,二十分钟走完,他们就从左肩膀换到右肩膀,右肩膀又换到左肩膀,刚开始还笔直的背脊,挑着挑着就不自觉的弯了下去,两边的肩膀已经完全不能承受秧把带来的重量,换成了背脊挑担子。
可担子哪里是这样挑的,不过五分钟,腰就吃不消了。
他们两人虽然外表看着都不矮,在六十年代平均身高才一米六几的这边,足以称得上是人高马大了,可两个才从高中校园里走出来没两年少年,哪里干过这样的活儿?本以为昨天从炭山拉两车煤回来,又做了一天的煤饼,就已经是最脏最累的活儿了,干了挑担子的活儿,才知道没有最累,只有更累。
一天挑下来,晚上回到大队部,已经累的没有了半分力气,羡慕的看着坐在灶台底下烧水的闫春香,觉得闫春香只是捡秧把,垒秧把,不用挑担子,可真轻松。
可真看到火光掩映下闫春香的脸色时,才发现她发白的脸色,和一直流血不止的小腿,旁边还有好几团被火撩下来的肥硕的蜷缩着身体,被烤的滋滋作响的蚂蟥。
两人原本还没看清地上烧的扭动的灰褐色东西是什么,提醒闫春香:“你腿流血了,怎么不包扎一下?”
“地上烧的那是什么?”
他们虽不明白那软胖溜圆的长虫是什么,但本能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蚂蟥。”闫春香说。
只见她木然个脸,伸手在灶台下面掏了一把草木灰,贴在了流血不止的腿上,不多时,那团草木灰就被鲜血染成了红灰色。
这已经是她今天拽下来的不下第十条蚂蟥了,从刚开始见到蚂蟥时,吓的在水田里蹦跳不止,拽着蚂蟥,差点把蚂蟥扯断都没把蚂蟥拽下来,到后面看到腿上的蚂蟥已经麻木了,甚至懂得用草木灰给自己止血,也不过是只用了一天时间而已。
水刚烧热没多久,他们就见到满身污泥,脏的跟鬼一样的三个人,满身沮丧的回到了临河大队大队部。
一看,不是建设大队的三个知青,还能是何人?
昏暗的火光下,只见叶甜头上、脸上、身上、手上,腿上,衣服、裤子上,没有一处不是淤泥。
罗喻义和沈志明吓了一跳:“你们这是摔淤泥里了?”
他们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就听叶甜‘哇’的一声,坐在大队部后院的青石门槛上,嚎啕大哭。
偏偏手上脏的不成样,还不能擦眼睛,眼泪冲的脸上的淤泥一道一道的痕迹,睫毛上的泥水落进眼睛里,眼睛都睁不开了,不由哭的更惨了,一边哭一边喷着嘴边的泥巴:“噗!噗!我要回家~~~!”
临河大队的三个人忙过来扶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赶紧把脸洗洗!”
罗喻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院子里给她打了一桶水,大队部有木盆,他们自己身上就脏,倒了一盆水给叶甜,自己也倒了半盆水,洗着自己身上的泥水。
原本在灶下烧热水的闫春香也过来帮叶甜。
叶甜好不容易洗干净了脸和手,又用洗完的脏水,把腿脚冲了冲,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雪白的小腿上,似乎爬了两个肥嘟嘟软绵绵的东西,这俩东西大约是吸饱了血,叶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轻轻一碰,两只肥硕的蚂蟥就从她雪白的小腿上掉落了下来,圆滚滚的在地上翻了个圈,两条血痕顺着她白嫩的小腿,就流到了她的脚踝上。
她先是一怔,接着是一跳,然后是疯狂的跳脚,嘴里不停的‘啊!啊!啊!’的尖叫,叫的几人都吓了一大跳。
还是闫春香看到了地上的东西,很是淡定的从灶台下面抽出一把烧红的火钳出来,夹了两个肥硕饱满的蚂蟥,往灶洞里一扔,只听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滋的声音。
闫春香把火钳往灶台上一靠,安慰叶甜说:“好了,蚂蟥烧死了。”
叶甜尖叫的声音顿了一秒钟,紧接着爆发出更加尖锐的叫声,直叫的大队部上面的江家村人都听到了叫声。
有几户人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奇怪地问:“大队部那边咋了?遇到狼了?”
他们走出自家房子,站在防水高台上向下眺望。
大队部的院墙全是过去地主家的四合院,院墙极高,他们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啥事,只能接着傍晚的微光,大致的看到外面是没有狼群的,便放了心回去又关上了房门。
倒是江建军,有些不放心这些知青,下来看了下情况,见是蚂蟥,也不当回事,回去和他妻子说:“我当是什么事,叫的半个村子都听见了,就是两个蚂蟥。”他语气十分淡定的说:“农村水田里有蚂蟥多正常啊,见到蚂蟥,刮下去就是,又不疼又不痒的,也不知道怕个啥。”
他虽是临河大队的书记,但也是要下田干活的,这年头的基层干部都是带头干活的,蚂蟥他是从小见到大。
他妻子说:“城里来的小姑娘,第一次干农活,害怕也正常。”
说完也就不提他们了,劳累辛苦了一天,他们吃完晚饭也要洗洗睡了,明天还有好多活要做呢!
好在现在本就是春耕尾声了,这些秧苗插到稻田里,春耕最忙的时节就算过去了,后续的除草、施肥、灌水,都没有现在这么累。
建设大队花了两天时间,把给知青住的土坯茅草房给修好了,里面过去两个老人睡的木床,锤锤打打之后还能用,原本他们是想着,里面隔断的小房间,给女知青住,外面的堂屋给两个男知青住。
虽说两男一女住一个屋檐下确实拥挤了些,可村里空着的房子都在三年灾害后,结婚娶亲的年轻人占了去,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单独给女知青住,再说了,就算他们有单独的房子给女知青住,她一个人敢住吗?
她敢住,他们都不敢给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