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不光是荒山热闹了起来,随着春天到来,气温升高,建了大半年的养鸡场和养鹅场,也终于迎来了第一批鸡苗和鹅苗的入住,由于是第一次大规模的养鸡、养鹅,养鸡场养的鸡苗和鹅苗并不算多,张医生日常除了要给人看诊外,同时还兼任了给鸡苗、鸭苗、鹅苗配制防疫的草药的兽医工作。
也亏的许明月家前世就是开养鸡场的,很多土方她都知晓,张医生只需要配药就行了。
许凤发作为已经研究饲养鸡鸭有几年的人,他去担任了养鸡场和养鹅场的厂长,同时养鸡场和养鹅场也开始了招工。
之前没有考上临河小学教师工作的知青们,听到养鸡场和养鹅场的招工信息,全都跑去报名了,他们也不管自己会不会饲养鸡和鹅,马上就是春耕,等秧苗长成青绿色,之后就要开始插秧,他们只要想到蚂蟥趴在他们腿上吸血,拽不下来的时的场景,就头皮发麻。
第一次做厂长的许凤发,过去只有过几年的记工员经历,对于管理,他什么都不懂,捧着个本子就去问许明月。
对此,许明月也只有一句话,“会读书写字算术者优先。”
只有在各个厂最开始招工的时候,就明确需要能写会算的,才会促进当地更多的人把孩子送到学校去读书写字。
哪怕许明月给山里孩子免费送糠米,男孩子免费入学,但实际上在本地依然有很多家庭是不愿意送女孩子来读书的,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给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啊?还不是给别人家读的?”
好似给女孩子读书,就是自家吃亏,给女孩的未来婆家沾了便宜。
第一批招的人也不多,总共只有七个人,一个会计,两个负责清扫鸡舍和鹅厂保洁工作的人,四个饲养员。
在招饲养员的时候,还没通过考试呢,就有人推荐了一个江家村的老头儿,说他养过鹅,他鹅养的好。
本地应该靠水,养鸭养鹅都十分常见,但真正养的好的,又不多了。
可惜,老头儿因为不识字,只能当清扫鸡舍的和顾问,即使是清扫鸡舍的活,也是他人想抢都抢不到的,毕竟清理工作和田里工作,哪个更繁重大家都知道。
能写会算是这次招工的硬性标准。
不论是招会计,还是招饲养员,都是要通过考试的,因为饲养鸡、鹅,每天都是要根据鸡、鹅的情况,填写报表的,要及时的淘汰病、弱、残的鸡和鹅。
报名的人出奇的多,不光是知青们想有工作,村里的百姓们也都想要工作,只要考上了养鸡场养鹅场的饲养员,平时就是照顾鸡、鹅,就能有十个工分拿,这么轻松的工作谁不想要?
一户人家中,一个正在低着头剁着小鸡草的小姑娘,歪头看向身边正在晾晒衣服的十五六岁的大姑娘:“阿姐,养鸡场招工,你去考吗?”
小姑娘眼睛不大,脸颊上两坨干燥的红,她的手指上都是冬季冻疮后留下的印记,“阿姐,我觉得你去考,肯定能考得上,咱家的鸡、鹅被你养的多好!”
她们因为是家中女子,自小家里的家务活,饲弄养鸡养鹅之类的活,都是她们在做,家中男娃反而做的极少。
不光是他们一家,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这种情况。
正在晾晒衣服的女孩手顿了一下,“要能写会算哩,我才读了一年小学,能行吗?”
“咋不行了?”剁小鸡草的小姑娘急了:“你至少还读过一年小学,好多人连小学都没读过呢!我就问你,你会写字不?”
这就是女孩不自信的地方了,一年的小学生涯,让她把常用字都会认了,就是写起来有些困难。
小姑娘围绕在女孩的屁股后面:“要我说,咱们村的鸡,都没咱家养的好,人家的鸡冬天都不下蛋了,咱家的鸡冬天还下蛋呢!”
大些的女孩犹豫。
她去年十五岁,刚好赶上临河小学上学的最高年龄限制,读了一年,今年虚岁十六了,家里要给她说亲了,想把她往炭山那边说亲呢!
可她要是考上了饲养员,那还咋说亲?说了亲嫁到别的村别的大队去了,还能当饲养员不?
第332章 这样的对话在好几个女……
这样的对话在好几个女孩中都有, 她们普遍的共同特征,就是从小家里饲弄鸡鸭鹅的活,都是她们在做, 她们觉得自己会养鸡鸭鹅,但从小到大没有被肯定过的她们, 又十分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考上, 有些踟蹰。
还有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女孩子, 直接就去养鸡场门卫室报名去了。
临河大队的扫盲普及工作做的还算不错,哪怕是之前超龄没有读过小学的女孩,这几年的扫盲班读下来, 该认的都会认了,只是书写上差了些,她们白天要做家务, 要挑水,砍草, 喂养鸡鸭鹅,农忙时期还要挑粪浇菜, 根本没有时间练习写字。
可对命运的不甘,还是让她们选择了去报名。
江小三远远的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身边是他养的四只鸭子。
也就是如今每家每户限制只能养两只鸡、四只鸭、两只鹅, 不然他小时候养的更多。
他从四五岁上, 就自己拿着根细竹竿, 跟在鸭子后面赶鸭子。
最开始是他大哥养, 他二哥出生后,就是他二哥养,他出生后就轮到他。
大哥是家中长子,二哥性格精明调皮, 养鸭的时候总是会把鸭子赶在河圩里,自己就跑去和小伙伴们玩了,后来家里养鸡养鸭的活,就全是他的,弟弟妹妹们出生也没有改变,如今已经有十年。
作为家中最不受宠,也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人,他内心是有些自卑的。
嘎嘎!
身边的鸭叫声惊醒了他。
周围的人终于看到了他,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不是阿三吗?你也是来报名养鸡场考试的?怎么不去啊?”
成为养鸡场的工人呢,外面多少厂子招工,都没有他们的份,现在他们这些农业户口的泥腿子,也能在工厂里报上名字考试当工人了!
“就……就去了!”江小三不再犹豫,也走到新建好的养鸡场门口,对着门卫室里的许凤发喊:“许干事,我也来报名。”
门卫室不小,里面还有睡的床铺,靠外面的位置一个大窗户,许凤发就坐在窗户后面的桌前,抬头:“名字,年龄、家庭住址。”又问他:“会识字吗?这次招工需要能写会算的。”
虽是一个大队的人,但许凤发和江小三不是一代人,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和自己的同龄人走得近,或者大队里的比较出名的风云人物,才会知道名字,像江小三这样从小一个人在河圩里放鸭子的,除了和他家近的同龄人,很少会有人记得他。
“江小三。”他踟蹰着,心里没底的说:“上过扫盲班,能识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会写一点。”
许凤发点点头说:“行,能识字就行,写字多练练就会了,我也是扫盲班出来的!”
江小三点点头,有些崇拜的看着许凤发。
许家几兄妹他们都知道,也都认识,临河大队之所以这么多坚持在扫盲班读书的人,就是因为有许家几兄妹当榜样在前,他们几个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他们,学习真的有用,读扫盲班真的有用,真的能当干部!
他的年龄本来去年是够上临河小学的,可他下面的两个弟弟妹妹都去上学了,他如果再去,家里鸡鸭鹅就没人养,他依然干着他饲养鸡鸭鹅的活的,可只要有空的时候,午饭后他都是一定要去大队部扫盲班听课的。
好在临河大队的扫盲工作一直做得很好,这些年每天中午的扫盲班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他陆陆续续的也进扫盲班上过一些课,书写有些困难,简单的字都认识了。
很多人在扫盲班累的呼呼大睡,他也困,可还是努力的把该认得字认会了,手在地上学着写,一直练。
可他从来没有拿着笔,真真在本子上写过。
许凤发已经登记了一上午的名字了,很快就登记完了江小三的名字,提醒他:“江小三是吧?这就是大名了?有没有大名了?后天中午一点在临河小学二楼207教室考试,别忘记了,别迟到,过时不候啊!”
江小三摇摇头,表示这就是大名,没有别的大名了。
他兄弟姊妹五个,除了老大江大壮有名字外,下面的孩子就是小二、小三、小四的往下排,这在农村很常见,有时候你在村里喊一声小二或者小三,上下老中青三代人,都会回头,以为喊的是自己。
听到后天考试的消息,江小三沉默地离开,走出五十米外,还在回头看养鸡场的门卫室里,正在低头给下一个报名的人登记名字的许凤发。
养鸡场的门口就是一个简单的水泥红砖建的一排房子,看着很大,是村里少有的砖瓦水泥房。
如今大队部的砖瓦水泥房越来越多了,从最早的许书记家,到水电站,临河小学,知青点,现在又增加了养鸡场和养鹅厂。
不过养鹅场的位置并不在山脚下,而是和养鸭场一样,建在了河圩这头堤坝的另一个侧面的梯形坝面上,因为在河圩这头,只要不爆发洪水,将整个堤坝都淹没,就不太会淹到养鹅厂。
随着大队里水泥砖瓦的建筑越来越多,村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盯上了水泥砖瓦房,想着以后他们家里也盖这种水泥砖瓦房。
水泥砖瓦房几乎成了整个临河大队的人心中最向往的目标!
江小三心事重重的带着他的鸭子回了河圩,没有人知道他报了名,也没人关心。
晚上他提着鸡笼赶着鸭子回到家时,家里人已经开始吃完饭了,看到他回来也只是看了下他养的鸡鸭鹅,也只是说了句:“现在就这么几只鸭,还用赶?锅里还剩了饭,赶紧吃了洗了睡!”
他母亲嘴里的洗了睡,并不是洗漱睡觉,而是把锅碗都洗了去睡。
他走近灶房,掀开锅盖,锅里已经空了,只留几根煮的稀烂的野菜叶子黏在锅上,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很是熟稔的从水缸中舀了半葫芦瓢的水在锅里涮一涮,将锅底还沾着几粒米和野菜糊糊捞起来吃了,吃完锅底基本也都清理干净了。
临河大队现在田地锅,其实家中现在已经不缺粮食了,可大家还是节省惯了,总是算斤算两的煮差不多的口粮,宁愿把稻谷存着,也不敢放开了吃。
他们也不是不给江小三吃饱,纯粹就是忘了,想不起他。
他默默的洗了锅和碗,想和爹妈说他也去养鸡场报了名,可看爹娘忙活了一天,回到房间睡了,他话到口边,嗫嚅了下,又咽了回去。
大哥已经说亲,和嫂子有自己的房间,二哥此时不知去哪里玩了,只留小弟和小妹趴在桌前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在石板上写作业,他连发出声音都不敢,怕惊扰了家里两个文曲星的弟弟妹妹,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床上。
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床,而是三兄弟的,妹妹还小,在他爹妈的房间搭了个竹床,隔了个芦苇席,晚上在爹妈房间睡。
考试那天,他也是吃完午饭,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去的,去的时候他还想,会不会他弟弟妹妹看到他来,会很惊讶,可事情完全是他想多了。
一点考试,他弟弟妹妹也都在各自的教室里上课了。
他安安静静的来,安安静静的走,一如以往被人忽视的每一天。
考试的内容极其的简单,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十道题,剩下的全都是跟日常饲养鸡、鸭、鹅的问题相关,比如鸡出现了某些症状,说明鸡出现了什么问题,要如何解决一类,基本上养过鸡、鹅的人都会知道。
光是这些题,就刷下了全部的知青和大部分的大队里的男孩子们。
江小三走出校门的时候,还在回头看校门匾额上,‘临河小学’四个大字!
他其实也在学校招生年龄范围内的,去年在,今年也在。
他也想去上学,可他爹妈说:“你弟弟妹妹都去上学了,家里就你大哥二哥在,你大哥都十八了,总不能还去放鸭放鹅,你二哥又是不中用的,你也去上学了,家里的活谁做?你都十四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过个两年,等你二哥娶了媳妇,都要给你娶媳妇了!”
他想想觉得也对,二哥做事总喜欢偷懒,养鹅的时候,两只鹅都丢了,小弟小妹要上学,家里的活他不做谁做?交给二哥他也不放心。
这次过来考试的人极多,一直到第三天,才把试卷统计完,这次批改作业的不是临河小学的老师们,而是许凤发和养鸭场的厂长。
试卷上的字五花八门,之所以说五花八门,是因为很多人的字需要猜,甚至要联系上下文,你才能大致猜出来是什么字,人家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许凤发刚读扫盲班时,和他哥许凤台一样,写出来的字也是这样,就是记忆知道字大致长什么样子,写的时候无法按照记忆的模样,一模一样的画出来。
甚至很多第一次用铅笔的人,笔都拿不好,写的字把试卷都戳破了。
有的甚至直接用图案代替文字,比如说鸭子,她们就直接画一个鸭子在试卷上,鹅就直接画鹅,草药名字说不出来的,就直接用图画。
为什么用女孩子的她们,因为女孩子冬季基本都在家里纳鞋底,绣鞋垫,给家里绣枕套、枕巾,绣活不说多么好,但只要是细心点的女孩子,都能绣些花样子来,画简单的鸡鸭鹅草的图案代替她们不会写的字,倒也成,反倒是家里的男性成员大多是干外面的力气活,极少有能做这样精细活的,不过也不乏有天赋异禀的人。
许凤发和养鸭场厂长两人经过一番挑选,除了已经确定的养鸭场清洁工兼顾问的有多年养几十只鸭子的老头儿外,最终确定了剩下六个人的最终名额。
会计晁立伟,四个饲养员,其中有三个女孩,一个男孩,养鹅场的清洁工不参与考试,直接在大队里选干净、人品好、家境困难的中年妇人来担任。
都是一个大队的,哪家哪户谁爱干净,谁家邋遢,周边的人都知道,谁热心,谁难缠,人品好不好,周围人也都是有目共睹的,在这种群居的环境下,基本上很少有逃得过周围人眼睛的。
因为急着招人,招考结果一出来,就立刻贴在了养鸡场和养鹅场的大门前,并在大队部的广播里通知全大队。
大队部的通知响起的时候,江小三正在河圩里的田里弯腰插秧。
大队部的大喇叭声穿到河圩里时并不真切,他听的第一遍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听到第二遍,才模模糊糊的听到江小三三个字,其实他主要听到的是‘小三’,不禁抬头看了往大队部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他还是不能确认,直起身来听。
他同小队的一个男孩突然说:“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江小三的名字?”他喊江小三:“阿三,是喊你的名字不?”
江小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不晓得呢。”
他身旁的父亲一边插着秧一边催促他:“赶紧插秧吧,一会儿小队长看到要扣工分了。”说着江手中的一把秧苗插完,他随手拿了身边一个秧把,解着上面捆秧苗的蓼叶绳,对之前和江小三说话的人说:“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轮到他哦,就他拿脑子笨的,他两个哥哥还差不多!”他将手里的蓼叶绳扔在水中,弯腰继续插秧,一边说:“村里叫三儿的多了。”
他前面三个儿子,全都是只上了扫盲班,字都不会写,养鸡场养鹅场的要求都说了,要能写会算,考上工人这样的事,他是想都不敢想。
要是他小儿子小女儿年龄大点就好了,就能也去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