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紫
许凤莲也打消了想要招赘的想法,别的不说,就是自己有个房子,阿姐那个房子建了多少钱,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那么多的水泥,那么多的红砖,那么多的瓦,就算许主任愿意给她几包水泥,能给几包呢?真有多出来那么多水泥,他早自家用了,又哪里轮得到她?她又哪里有钱建房子?
江家村那头,大队书记生怕许凤莲这个好儿媳被人捷足先登了,许明月一走,他媳妇就进来问许明月过来是有什么事。
大队书记早年在外当兵,他家里父母子女都是他媳妇在照顾,家里他媳妇的话语权很大,家里事他基本都听他媳妇的,很是尊敬他媳妇。
听他媳妇问他,就赶忙将事情说了:“她不想她妹子远嫁,想找个近处的,方便以后有个照应,过来向我打听来了。”
一听是这事,他媳妇就来劲了,“想找个近的啊?”
她眼珠子一转,把自己同村的年轻小伙子就想了一遍,还真有不少。
要是之前,还有嫌她姐姐是被离婚的女人,她的亲事还不好找,现在她姐姐是身兼临河大队和蒲河口农场两个地方的妇女主任,干部等级跟大队书记一样了,拿工资,吃公粮,她哥哥也是记工员,哪怕不拿工资,人家工作清闲,说出去也体面。
现在哪家不想娶这姐妹俩?要不是之前是三年大/灾/荒,她家的门槛早就被人踏破了。
大队书记见自己这傻婆娘还在想着别人,就是想不到自家儿子,忍不住提醒她:“你先别想着人家了,你自己小儿子还没着落呢!”
书记媳妇愣了一下:“你说建国?”
她小儿子是建国后生的,取名江建国,她前面还有三个儿子,分别江建党、江建军、江建设。
前面三个都成家了,就剩这个小儿子,年龄才十六岁,初中刚毕业。
她不由地说:“建国还小了点吧?”
虽说农村定亲都早,她还真没想到她小儿子。
大队书记说:“翻过年都十七了,要是往年早就定下了!再不找,好的都被人家定走了!你想想,这十里八乡,你还找得到许家那样一门两干部的家庭?”他压低声音:“之前荒/年没办法,职位都不好升,许主任都升到公社委员会委员了,以后进公社稳稳的!等周书记走了,我也要到公社去,有个这样的亲家一起帮衬着……”他说:“许主任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晓得?别说我们临河这一千多亩地,那蒲河口六千多亩地,说起来,那也是许主任的功劳,我听说,就连蒲河口监狱,都是许主任画的图!都说娶妻娶贤旺三代,你想想,她姐姐都这么厉害,她能差到哪里去?再怎么,都有她哥哥姐姐帮衬着!”
“可……可建国愿不愿意啊?她一个读过书的……”他媳妇犹豫。
说到这个,大队书记反而叹气了,说:“这就是建国不好的地方了,你想想,许主任晓得我有个儿子没成家,都没想过我家建国,叫我帮她找别的……”他看着他媳妇,“她前头那个就是读过书的,最后怎么样?”他无奈地说:“建国要是没读过书,成功的概率还多些,偏偏他读了这么多书,这估计也是她没想过建国的原因。”
说的大队书记的媳妇也忐忑了:“这……不能……吧?”可越想就是这么个道理。
实际上,许明月根本就没想过大队书记的小儿子,他小儿子她见过,前三年才十二三岁的年龄,在许明月眼里,那就是个半大孩子,他又在水埠公社读书,一个月就回来那么几趟,一年见他也就几回,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个头只到她脖子的半大孩子上呢!
王建国初中刚毕业,过了年就十七了,也不打算读高中了,大队书记正打算给他在蒲河口找个事情做呢。
现在也就蒲河口还有岗位,公社里的岗位一出来,就有无数人抢,稍微好点的都被内定了。
大队书记的媳妇把她小儿子喊出来,上下打量了之后,这才发觉,小儿子个头都超过她了,这么一看,确实是个大小伙子了,是要说亲了。
她先是问了江建国在学校有没有什么要好的女同学,听的江建国一愣,顿时羞恼起来:“什么女同学?我是去读书的!”
书记媳妇说:“你恼什么?你翻过年就十七了,这要在学校没有要好的女同学,我可就给你说亲了?”
听的江建国面红耳赤:“咋……咋就说亲了?”
这太突然了!
大队书记媳妇说:“原本我也没想到,是大队部的许主任,许主任你知道吧?”
江建国点点头,想到那个人们说的被休离回来,却成了大队干部,给临河大队圈河为田的女人。
“许主任不想她妹子远嫁,过来托你爹给她妹子找婆家,看我们江家村有没有合适的年轻小伙子。”她眼睛看着她小儿子:“你爹一看,这么好的亲事,哪能便宜了别人?这不马上想到你了?”
她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小儿子的头发,“你头发怎么养这么长了?刚好趁着过年,赶紧去剃头匠那里把头发剃一剃,洗个澡!”
之前三年干旱,好多人几个月都不洗一次澡,冬天还好,之前夏天的时候,人都是臭的。
被老娘嫌弃的江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冬天天冷,洗澡容易感冒,他也有小半个月没洗过澡了。
跟小儿子说完,大队书记的媳妇,自己也想先看看许凤莲。
以前没往这方面想过,也没仔细打量过许凤莲,主要是两个村子不在一起干活,一向是各干各的,两个村子的山头也不在一块儿,平时根本遇不上。
倒是她姐姐许主任她见过,一天到晚戴个口罩,严肃正经的样子,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
大队书记正忙着给自己小儿子打扮呢,争取让许凤莲对他小儿子一见钟情,哪怕不能一眼看上,先把村子里的那些歪瓜裂枣们比下去,机会不就多了?
他怕小儿子年轻不懂事,不懂得把握机会,耳提面命的严辞告诫他:“你给我好好表现!这样的好媳妇你要是把握不住,活该你找山里的!”
找山里的不至于,他儿子读过书,等过两年,找河对岸的姑娘也是可以的,只是河对岸的姑娘再好,还能有许明月的妹子好?河对岸再是工人家庭,也比不得许明月二十五级干部啊,她还这么年轻,以后说不定还有的升!
江建国也只是一个刚长大的少年郎,都还没开窍呢,被他老爹说的闹了个大红脸:“我晓得!”
找媳妇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他思想当然没问题!
大队书记怕他态度不端正,严肃地说:“你可别觉得你读了两年书就了不起,许主任和她哥哥没读过书,都自学成才!咱河圩的一千多亩地,还有蒲河口农场的监狱,就是她画的图建造的,她妹子虽没正经上过学,这三年扫盲班,她一天都没落下过,现在识得字说不定比你爹我都多!要是不成也就算了,你要是敢露出别的心思,跟人结了仇,看我不锤死你!”
大队书记挥着沙包大的拳头。
吓的江建国抱着头缩着脑袋:“爹,我又不是傻子,这人都还没见着,你还偏心上了,你是我亲爹吗?”
“你小子就是欠揍!”
“行行行,我知道了。”他整理着他最好的一件衣服——军装棉袄,紧张地问:“这样还成吗?”
他听说人家姑娘比他大两岁,怕她觉得他小,看不上他。
大队书记上下打量了小儿子一番,满意地说:“还成!你可给我上点心,她要看不上你,多的是人想要娶。”
“是是是。”
许明月那边,她让大队书记帮她找找江家村的大好儿郎,还不知道大队书记直接安排他小儿子上了,为了促成这个相亲局,大队书记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年底扫盲班毕业会,主要是将两个村子在扫盲班上课的年轻男女,请到大队部,开个毕业会。
大队书记也是有心机的,毕业会那天,他特意没跟其他人说,到扫盲班开毕业会,实际上是一场相亲(选秀)大会,把那些嫌弃天冷,一个个刚从温暖的被窝里拉出来,头上翘着凌乱的呆毛,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袄,露着脚指头,满脸的胡茬子,半个冬天都没有洗过澡的臭男人们,喊到了冷如雪洞般的大队部。
所有人当中,唯独他的小儿子,头发剃的精精神神的,衣服干净又整洁,脸上笑容真诚又热切,宛如鹤立鸡群一般,坐在一群歪瓜裂枣的未婚青年中,让许凤莲去挑!
第98章 许凤莲知道这是一次相亲……
许凤莲知道这是一次相亲大会, 许明月已经和她说起过了,和过去来家里给她说媒的人相比,这次她的态度要积极一些。
虽然她依然不想嫁人, 但如果能嫁在江家村,离姐姐所在的荒山这么近的话, 她心里也就不慌了, 也就没那么排斥。
反正婆家人要是敢欺负她, 她就告诉她阿姐,阿姐说,会帮她把她丈夫的腿打断。
虽然她也不知道阿姐要怎么把她丈夫的腿‘打断’, 毕竟她家成年的男丁只有大哥一个,大哥还是个不太会打架的,但她就是相信阿姐。
在接受了相亲这件事后, 她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来到了大队部的扫盲班。
大队部的扫盲班原本在大队部的会议室, 后来人渐多,就放在了空间最大最宽敞的大堂。
大堂连着天井, 前后灌风,夏天大堂无比的凉快,村里人中午没事, 都喜欢来这里乘凉, 顺便扫盲, 可到了冬天, 这里就冷的出奇,一丝温度都没有,能把人冻僵。
这也导致,从冬季的第一场大雪来临后, 扫盲班就没人来过。
此时许凤莲和许家村的几个小姑娘坐在大队部大堂的竹椅上,手里拿着阿姐送她的铅笔和笔记本和田字簿。
笔记本和田字簿都是小阿锦的暑假作业本,一本做题,一本练字,现在许家人,包括赵红莲在内,每人一本,每天至少写十个字,许凤莲现在每天能写一页字了。
她头发又多又粗,扎着两个大麻花辫垂在胸前,绑辫子的头绳还是三根彩色橡皮绑在一起的彩绳,和阿锦头上的一模一样,哪怕上面没有头花,只这样鲜亮的彩绳,在灰暗朴素的农村,依然是让人难得一见的亮色了。
经过这三年,许明月时不时的投喂蔬菜、水果、肉,原本干巴黝黑的脸颊,如今变得水润丰盈,加上每日涂抹木瓜膏,她的脸上、耳朵上也没有当下常见的冻伤而留下的疤痕,反而因为她事事模仿许明月,再热的天,她都坚持戴草帽,皮肤已经没有许明月刚来时那样黝黑,而是比许明月稍稍黑一点的蜜色,显得生命力极为的旺盛。
她眉毛浓黑如墨,一双乌黑亮丽的杏眼,鼻梁高挺有肉,嘴唇厚薄适中,是一种让人觉得又聪明又踏实的厚道人长相。
由于她的毛发太过旺盛,许明月还特意帮她修了眉毛,将她原本有些杂乱无序的眉毛修的英气十足的同时,又添了几分精致。
她的身材完全不是经过三年旱灾,当下所有人统一的仿佛脱了水一般的枯瘦,她身高约一六三左右,身体强壮有力,里面穿着又肿又软的羽绒服,外面套着打着补丁却干净整洁的灰色外褂,这样袄子将她身材衬的完全没有曲线,显得臃肿,而这样的臃肿在这个年代完全不是缺点,而是象征着,她有足够御寒的棉衣。
一个家庭,如果连她这样未婚的小姑娘,都有这样温暖软和的棉袄,那说明她家里人一定很在乎重视她,不然这样的棉衣,只会给家里需要出门做活的男人穿,女人是不会有这么保暖的棉袄的。
哪怕大队书记说,这只是第一届扫盲班毕业会,这群单身男子们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被许凤莲给吸引了。
尤其是许凤莲与周围干瘦的人群相比,完全不一样的微红的丰润脸颊,更是赋予了她别样的野性的美!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自己大冷天的被通知来参加什么毕业会,他们脸都没洗,头发跟鸡窝一样,身上的破棉袄更是钻出来不少鸡毛、鸭毛,露出来的大脚趾头情不自禁的往后缩了缩,想把大脚趾头藏到鞋子里,却怎么也藏不住。
许凤莲知道自己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一直害羞的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人。
江建国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也知道自己要相亲的对象是谁,眼睛一直在许家村来的几个适龄女孩子中寻找着,很快,他就在大队书记目光的示意下,找到了自己今天的相亲对象。
然后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实在是许凤莲在灾民一般的人群实在太显眼了,不说她头上的花头绳,她身上一看就很暖和的袄子,一个补丁都没有的格子裤,光是许凤莲那张青春靓丽的脸,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眼睛。
许凤莲不是那种一眼让人惊艳的大美女,却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正是这个年代的人最喜欢的大地系的相貌。
才十六岁的江建国第一次相亲,就遇到相貌如此合心意的姑娘,哪里有不心动的道理,瞬间脸就红透,期期艾艾的走到许凤莲旁边坐下,不敢说话。
看的大队书记那叫一个着急啊,立马上前来给儿子助攻,说:“眼见着咱们这第一届扫盲班也办了三年,咱们该教的字也都教完了,简单的加减法你们也都会了,这次过来叫你们参加毕业会,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通知,就是随着咱们大队的许主任调任到蒲河口担任生产主任去了,咱们明年恐怕要重新选生产大队长、小队长,生产大队长和队长肯定是在我们大队部原有的干部里面选择,但选了大队长和小队长之后呢,咱们后面肯定会空出几个名额出来,等开春,我们就要进行一次考试,要从你们这些识字的人当中,再选两三个记工员出来。”
此话一出,顿时嗡声一片,这时候也没人在乎什么许凤莲了,注意力全都被大队部再次选记工员的事情转移了。
唯独江建国,还记得自己过来的目的不是记工员,而是相亲。
他的椅子就在许凤莲的隔壁,距离许凤莲不到一臂之遥。
许凤莲此时也忘了自己是来相亲的事,她激动的满脸通红,眼睛期待的看向她的阿姐!见阿姐笑着对她点头,无声的和她说‘加油’后,更是激动的脸都红了,一双眼睛亮如夏夜的星辰。
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活着的目标是什么,只是艰难的求生,为了不被饿死冻死努力的挣扎求生。
直到她阿姐先是成为了大队部的记工员,又成了大队部的妇女主任,后又从二十九级干部的大队部妇女主任,升为了二十五级干部的蒲河口农场的妇女主任。
她眼前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条看得见的道路,那就是追寻着阿姐的脚步。所以这三年来,哪怕再困再累,她都坚持每天来大队部扫盲班学习认字,写字。
哪怕有时候扫盲班老师有事不来上课,她也依然坚持练字。
连阿锦那么小的小孩子,都能坚持每天写一页字,她又怎么能不坚持呢?
三年来的坚持,终于到了要有结果的时候了,她也有机会像阿姐那样成为记工员了,这让她激动的手都微微的颤抖,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直红着脸在看着她的江建国从她的侧面,就看到那双清澈如溪水一般的大眼睛,看到她脸上灿若夏花的笑脸!
他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的乱跳,活了十六年,过去从未开窍过的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
她真好看啊!
由于两人椅子离的近,他自然也闻到了她身上好闻的气息,没有这个年代农村一两个月不洗头不洗澡时散发出来的难闻的味道,她身上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说不出的淡淡的好闻的味道,像是花香,又像是牛奶的味道。
要是许明月知道他的想法,就会告诉他,那是羊奶皂的味道,自从下了雨,有了水后,许凤莲自然是忍不住将自己从头到脚清洗了干净。
因为许明月一直嫌弃她身上有虱子,她嘴上没说,心里一直介意着,冬季有了水后,她家里炕灶上日日都烧着水,有热水,有热炕可以烤头发,有阿姐送她的羊奶皂,她现在基本一周就要洗一次头。
要不是天冷,她恨不能天天洗头,将头上虱子除了根才好。
可现在在江建国眼里,眼前的女孩子整个人都像是在人群中发着光一样!
即使和他一样在公社读书的了了几个女同学,身上也是臭烘烘的,永远都是灰扑扑邋遢的样子,这也怪不了她们,三年干旱,没有水,别说洗澡,洗脸都是奢侈,想要保持干净,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