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西坡喵
正在走神的王维熙如梦初醒,连忙细心照顾炉子里的两枚芋头。
方梨将喝完的碗拿起来,询问了一声许栀和还喝不喝,听到否定的答案后,也不意外,端着碗离开了。
眼下无人出声,许栀和忽然很想扯一扯自己的发丝。
家里面的人还是太少了,王维熙现在一门心神挑担卖薯蓣,方梨操持着家中的事情,素日就忙得很,现在手头上缺人,行事倒是极其不方便。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便是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奇妙的点子。劣势也很明显,没什么人脉,也没什么人手,连宅院都支撑不起她多招几个帮工。
许栀和原先打算将八千两全部投入买铺子,现在,天平发生了偏向。
要不还是买宅子吧?
……其实,本来也可以不用这么纠结。她现在心中偏向买宅子,但是八千两看着大,要是真用来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城用来买宅子,估计也就比现在住的小院大几分,可能一半都没有。
她无意识地抿着下唇,目光纠结,没有焦点。
说到底,还是没有银钱导致。
倘若她有上万两银子……许栀和畅想了一遍自己要是能挥金如土的场面,才让自己重新快乐起来——但凡她真的有万两银子,那么现在的为难,将都不是事。
可惜她没有。
方梨掀开帘子进门的动作带进来一阵凉风,冰冷地往许栀和的脸上吹,敲醒了她的美好幻想。
她的视线落在前些日子修补过的窗棂上,隔着米色的窗纸,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并不妨碍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外面的景象,小院空间狭小,两边厨房和两件卧房相对,若是当初良吉选择继续跟在她身后,她甚至都觉得这样小的院子不够居住。
院子已经被切割成两块,若是分成三间,许栀和都不敢想象屋子里面有多挤,说不动一个转身的功夫都会撞上墙。
所以,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要是她有一处大大的宅院就好了。现在房子空间不够大,就算能招到人,都没地方安置。
许栀和轻声叹了一口气。
耳朵敏锐的方梨立刻警觉,她第一时间将视线锁定在许栀和身上,眼神探究,仿佛在思考她为什么突然叹息。
现在不是一切都朝着期待的方向前行吗?方梨打心眼底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盼头。
“姑娘,”方梨知道这个可能很小,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叹气呢?我能帮得上忙吗?”
许栀和仰头,对上方梨关切的眼神,露出一抹大大的微笑,“没有,我就是在想——昔者,舜帝命夔典乐,使八音各守其节,金石丝竹迭奏而不乱;后有楚匠得宝玉,称玉之华,须金为托;金之坚,须火为熔,最后终得宝玉——原先我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想明白了。”
方梨没听懂,但并不妨碍她的好奇心:“什么?”
许栀和道:“各司其职,可事半功倍。”
这些事情,她一个操心就够了。方梨每天都要去菜市思考家中今日准备吃什么、该买什么蔬菜,一点都不比她要担心的事情少。
她眉梢带着轻柔的笑意,语气轻快,“正是方梨操持家中,才从未让我忧心家中事,又煮饭烹汤,喂养我的口腹,好叫我精神充沛,有机会想其他的事情……如此看来,方梨已经为我分忧良多。”
方梨脸红了一大半,她说:“我做不过是烧两碗菜,算得上什么分忧?还是姑娘聪颖,能想出这许多赚钱的法子,有那么多可以傍身的手艺。”
“非也非也,”许栀和说,“要不是有方梨在,说不准我都饿死了,哪还有后面的天马行空?由此可见,无方梨则无我,是以为——方梨比我重要!”
方梨的脸越来越红,尚且正月,她却如孤身站在炎炎夏日一般。
“姑娘……”她定了定神,说,“姑娘说的都是歪理,我说不过姑娘。”
许栀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明明都是认真说的。维熙你说,我讲的在不在理?”
王维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拨弄着炭火,免得烤焦了炉子中的芋头,听到许栀和的问题,他分出了一丝心神,酝酿片刻,踟蹰道:“我觉得姑娘说的对。”
方梨:“怎么连你也开始说瞎话?你果然一心想着姑娘……”
“方梨姐姐莫要生气,”王维熙道,“且听我说一说自己的看法嘛。不过可能显得幼稚,还请方梨姐姐和姑娘不要见笑。”
他话音落下,两人同时看向他。
王维熙感觉到两道专注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一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开口道:“姑娘刚刚的说的那些,我听不懂,但我从小就知道,春日到了长绿叶遮荫,秋日到了结果子果腹,每样事物都起着自己的作用,他们之间并无高低之分。所以无论是方梨姐姐烹饪的菜肴,还是姑娘犹如无穷尽的新点子,都很珍贵,缺了谁都不行。”
说完这些,他又转折回自己,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就好比说我,我觉得我会来事儿,能和人打好交道,这就是我所擅长的,我乐观勤快,吃苦肯干,这都是属于我的优点……虽然现在看来,我还并不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个动作,说实话有些傻气,这些日子他衣食富足,没了初见时候的孱弱,倒不像是麻秆挠头了。
许栀和的目光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更多的,是赞赏。
能看到旁人的优点和付出,同时不自轻,也能发掘自己的优点,这很好。
她越来越觉得秋儿眼光很好,能找到这样的伙计。
方梨的心绪波动没许栀和那么负责,她哑口无言,半响道:“你也就是个端水的,谁也不得罪。说事就说事,还夸上了自己,当真是……”
王维熙笑嘻嘻地道:“哎呀,我也就是仗着姑娘和方梨姐姐你们懂我才敢这么直白。”
“再者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见方梨一脸噎住的表情,他毫不客气地说。
方梨作势要打,王维熙动作麻利地告饶。
正好炉子中的芋头已经熟了,王维熙双臂紧紧抱在自己的脑门上,他忙声道:“好姐姐,芋头熟了,再不掏出来,怕是要糊了。等我挑出来,要骂要打,我绝不还手。”
方梨便不说话了,她蹲下来,陪着王维熙一起挑芋头,别扭道:“哪个真的要打你。”
王维熙:“我就知道方梨姐姐舍不得。”
方梨正在挑芋头的动作一顿,头也不抬眼也不看地往旁边一扇,王维熙只感觉一阵风拂过自己的脸,然后脑壳一疼。
其实也不是疼,就是感觉有什么拍到了自己的脑袋。
方梨看着王维熙略显呆滞的反应,心情大好,忍不住弯了嘴角。刚掏出来的芋头表皮焦黑,还散发着诱人的焦香,等凉了一会儿,她两只手快速地捣腾,将芋头的外衣扒了下来,捧着热乎乎的芋头递到许栀和的手边。
许栀和伸手接过。芋头经过方梨的手,早已经没有刚从炉子里拿出来那么烫手了,她轻轻咬了一口,甜糯的芋头香气在唇齿间弥漫。
芋头只带着最原始的香味和甜味,却足够叫人回味。她鼓着腮帮,眉眼弯弯。
王维熙见许栀和现在的样子,略显新奇,又觉得有趣。他生于北方,在他小时候,经常见到小溪边的树梢间会跳跃着松鼠,那些栗子树结出的果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刺,但松鼠仿佛不怕刺扎一样,能轻易咬开刺球,获得其中的栗子,再将自己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储存到树洞里面过冬。
姑娘现在的样子,就很像小时候的松鼠。
他花了极大的毅力克制住了自己嘴角的笑意和想要分享的心,转而略带骄傲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好吃,和金酥薯蓣一样好吃。”许栀和没有吝啬赞美,冬日加烤芋头,这样的氛围她太喜欢了,尤其是烤芋头还是偶尔吃一次的食物。
王维熙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
小时候家中贫穷,他从滩涂地里翻到了芋头,从来不敢带回村子里——要么就是被同村的其他小孩抢走,要么就是被父母拿去煮给弟弟妹妹当作果腹的糊糊,他一口都吃不着。所以每次遇见,他都会就近生一小撮火,将芋头烤了,这样,一整个都能进自己的肚子。
有时候不止芋头,还有捡松鼠咬下刺球里找来的栗子,河边淤泥里头的牛蒡,他通通都会丢进去。吃完后用脚将燃烧后的痕迹用脚踢散,回家见到父母还会升起一抹心虚……那些东西都叫他一个人吃了,他什么都没留下。
王维熙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微不可察的迷惘,只一瞬间。父母和弟弟妹妹,还记得自己吗?
要是当初自己将芋头、栗子、和牛蒡带回去,父母是不是就不会觉得他是个只会吃饭不能做事的孩子,也就不会被丢弃了?
芋头烤得焦香,许栀和小口小口地慢慢品着,还是很快就吃完了一个。
王维熙烤的不多,她浅尝辄止,只吃了一个。这样下次再烤的时候,她会带着浓浓的期待。
许栀和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将沾在嘴角的碎屑和小小焦点擦去,确保脸上没什么残留后,她抬眸看了一眼已从刚刚一瞬间的茫然中回神的王维熙——后者正在将芋头移到桌面。
还剩一个,是留给陈允渡的。尽管他不知道今日姑爷会不会回来。
“不是的。”许栀和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出声道。
方梨不明所以,见姑娘视线落在王维熙身上,用一声轻咳引起后者的注意力。
王维熙放好了芋头,看向许栀和,眼神好像在问:什么不是的?
许栀和看着他,认真道:“你不是可有可无的一部分。”
第111章
王维熙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间,似乎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来回应,半响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温吞道:“我,我就是随便说的。其实我心底从未这么想过。”
许栀和看着他躲闪的视线,也不拆穿,“那就好。”
王维熙想露出一个笑容证明自己没受干扰,但嘴角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制,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眼眶漫上一抹酸涩。
能被肯定、被需要,这感觉真好。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会哭出来,这样和他向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姿态很不像。于是狼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低声说:“姑娘,我继续研究木桶去了。”
王维熙一鼓作气说完,伸手掀开帘子,正遇上拾阶而上的陈允渡,慌乱中也不知道自己喊对称呼没有,然后匆匆掉头离开,活像是后面有豺狼虎豹在追。
陈允渡步履未顿,和落后一步出来的方梨遇上,后者微微俯身,行礼:“姑爷。”
“嗯。”陈允渡颔首。
两人离开后,陈允渡收起油纸伞放在墙角竖立。许栀和的视线掠过他,落在他手中的伞上,“下雪了?”
“没有。”陈允渡说,“不过刁娘子担心,说要让我带着伞。”
他坐在火炉旁边,伸手在上面暖了暖,“刚刚维熙……”
许栀和:“你听到了?”
陈允渡:“一点点。”说完,又补充道,“原不是打算偷听。”
他差不多一刻钟前就到了院子,站在门口本准备推门而入,正好听到了他们说起的事情……做一顿饭,卖一种货品,孰高孰低。
陈允渡想要听一听许栀和的看法,于是站在了门帘之外,也正是这一念之差,室内话题陡然变得深刻,他错过了轻咳一声提醒家人他已经回来的事实。
——王维熙正在说着春华秋实,情感至深,用词质朴,他怎好贸然打断。后面更有许栀和的出声安慰。
许栀和并不在意:“听到就听到吧。也没什么不能让你听的?”
陈允渡起了一丝好奇:“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
许栀和一时间有些词穷。
“没什么没什么,”许栀和飞快改口,“是我口误,你可千万别多想。”
为了转移陈允渡的注意力,她忽然道:“那你觉得呢?”
陈允渡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许栀和在想什么。他组织自己的用词,斟酌道:“高堂上的君主、书案的大官、山野间播撒耕种的农民,以及码头上搬货养家的挑夫,一样重要。”
许栀和目光安静地看着他,对他说出口的内容毫不意外。
面前的这个人,可是觉得自己即便身为农夫,都能成为最出色的那一种农夫。曾经在他眼中,一州知府,和种地养家并未轻贵之分。
“他们行不同事,有人为一国,有人为一城,有人为一家……诸多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才成了现在运转得宜,生生不息的大宋,水汇聚成流,江河入海,终成浩荡汪洋。”
这是陈允渡一以贯之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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