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西坡喵
陈允渡的目光向来如云中月,视线落在许栀和的身上,有一些无措。
“是啊。”
许栀和放下撑着的单手,想要朝陈允渡笑一笑,但腹中作疼,她只好作罢。
也不知道陈允渡怎么向船上的其他妇人询问的。
许栀和端起红糖水尝了一口,甜味中带着姜汁的辛辣,有些呛。她还是喝不太惯姜味。
喝了半碗,许栀和的面色红润了一些,不知道是红糖水起了效果,还是被姜汁呛着了。
陈允渡没有催促,见她唇边沾了糖水,微微抿唇,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许栀和没有立刻接下,“你的帕子……”
你的帕子不是刚刚才放在地上吗?
陈允渡:“是新的。”
许栀和这才伸手接过,拿起帕子仔细看了看,虽然和之前那块都是青灰色,这一块却并未沾上灰尘。
她擦了擦嘴角,顿了顿,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态将碗中的姜汁红糖水一饮而尽。
好辣!
许栀和小口小口吐着气,眼前袖袍一闪而过,口中蓦然多了一颗甜丝丝的枣子。
是一颗红枣,已经被去了核,皮上裹了糖浆。
许栀和用牙轻轻咬碎口中的红枣,咽下去后,口中的辛辣顿时轻缓了不少。
坐了这么一会儿,她身上好受许多,站起身准备将碗送还回去,陈允渡却先她一步拿起碗,“你坐着,我去还。”
他一只手拿碗,另一只手却没闲着,微微俯身,一本书掉入了许栀和的怀中。
许栀和拿起书,靛蓝色的书皮上写着四个大字:《太平广记》。
她略翻了翻,这是一本以“仙狐精怪”和“谶应名贤”的志怪杂谈……翻了几页后,她笑意吟吟地抬头看他,“怕我路上无趣?什么时候准备的?”
陈允渡:“前日晚上。”
那日在书房中,姑娘转悠了一圈,却一本书都没拿,应该是想看着轻松、不费脑的“闲书”。他便自作主张,买了一本《太平广记》。
许栀和拿到书,瞬间觉得这漫长无趣的水路多了些趣味,她笑着道:“多谢官人。”
陈允渡的嘴角很轻地上扬了一点,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他轻咳一声,端着碗道:“那栀和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许栀和摆了摆手,翻起手中书。
……
在船上的生活乏善可陈,方梨适应了船身摇晃后,已然可以下地活动。
她惯是闲不住的,在船舱闷了一会儿,就要出去走一走瞧一瞧,船行日夜不休,每日傍晚清晨,又换了一幅景象。
十七日时光倏忽而过。第十八日清晨,方梨揉着双眼朝着天还蒙蒙亮的水面望去,顿时坐直了身子。
距离最近的渡口,只剩下最后几十里的水路。
她激动不已,望着尚在清晨却已经人来人往的渡口,忍不住推了推还睡着的许栀和,“姑娘,姑娘。”
许栀和被人叫醒,有些茫然,“到了?”
“对啊对啊。”方梨没想到这辈子自己真能亲自走到汴京,语气中满是兴奋,“姑娘你瞧!已经能看见码头了。”
许栀和坐直了身子,顺着小窗朝外望去,看清熙熙攘攘的行人时,终于理解了方梨的激动。
秋儿也醒了,三个人围着小小的一扇窗。
半响,许栀和只移开了视线,拿起放在床边的衣裳换上。
歇了没一会儿,有船工挨门挨户地敲锣提醒,“到汴京了!——到汴京了!——”
船舱渐渐传出响声,没醒的也被锣声吵醒。过了片刻,陆续有人从船舱出来,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
方梨和秋儿拿上东西,跟在许栀和的身后,船板上,陈允渡和良吉先一步出来。
大船缓缓靠岸,放下搭桥,船工先走下去固定绳索,然后朝上头招了招手,“下来吧。”
许栀和混在人群中走下,码头渡口站满了人,有准备坐船的,也有来接人回去的。
梅丰羽站在人群中,眼巴巴地望着,见到陈允渡的身影时,目光亮了亮,大声喊道:“陈允渡,看这边!”
陈允渡护着许栀和一路从人群中挤出来。
许栀和见到梅丰羽,微微笑着朝他俯身,“梅郎君好久不见。”
梅丰羽笑道:“弟妹太客气了!前日我刚安顿下来,就想着来渡口接你们,现在你们平安到了,往后也不必天不亮就过来了。”
他瞧见后面良吉提着大包小包的,主动上前帮忙搬东西,“今日出来的急,没来得及雇马车。东西多不多?要不我还是去一趟吧?”
良吉道:“不必,主家和大娘子东西不多,不费事。”
梅丰羽瞧了一眼他精壮的肩膀,点了点头,“那成!陈允渡,弟妹,我先带你去看看宅子。离梅宅也近,走路只半盏茶功夫。”
陈允渡压低声音问:“多少钱的宅院?”
梅丰羽道:“在内城,就在马行街上,往潘楼街也就几步路。你每日去小叔父家,路远不行的。”
陈允渡淡淡地望着他。
“好吧好吧,”梅丰羽被他看得没了办法,摊手道,“每个月赁钱二十五贯,看在小叔父的面上,行当少收两贯。”
一个月二十三贯。
两人交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许栀和与身后几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方梨咂舌,二十三贯,在水阳县,一年赁资下来,足以买得起一处小宅院。汴京不愧是大宋的都城,这价钱当真不是寻常人负担得起的。
她心底吃惊,忍不住去看其他人的面色,秋儿倒是还算淡定,良吉则与她一样愣神,被“天文数字”吓了一通。
再看自家姑娘……咦,姑娘竟然神色淡定?
事实上,许栀和的内心一点也不平静!
方梨良吉他们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她身上银钱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二十三贯钱
她不免想到了自己手底下的两处田庄……若是走投无路,只能先抵押了出去。
梅丰羽说完,便感受到了气氛略显僵滞,他主动道:“陈允渡,小叔父主动叫你过来,自然不会对你坐视不理,他已经帮你垫付了头两个月的赁资……你以后是要进馆阁当大官的人,可不许迎难而退!”
陈允渡心底微微一叹。
他来了汴京,便没有打算岌岌无名地回去,只是……二十多贯钱,他担心栀和会担心。
许栀和斟酌一番,温声道:“多谢梅公仗义相助,日后定然要如数奉还。”
梅丰羽摆了摆手,五十贯钱,梅家还出得起。
京城满地贵人,今儿潘楼吃酒,明儿樊楼听戏,动辄一掷千金。梅家在峨桥县有些名气,在汴京却算不得什么。
第37章
多日不见,梅丰羽不愿意将大好时光浪费在银钱扯皮上,很快转移了话题,“你们从太平州远道而来,应当还未见过汴京……现在可算是见着了!”
许栀和顺着他的话抬头望去,大宋的都城巍峨又古朴,静静矗立在汴河之畔。三层楼高的城墙旌旗飘飘,下面驻扎着查验的守军,行人挑着担来往,一派热闹繁华。
验过文书户籍,守军放行,踏入后,才算真正入了汴京地界。
新郑门正对着汴河大街,左右两道分别通向潘楼街和马行街,一路上商户鳞次栉比,二层楼、三层楼高的酒肆茶楼人来人往,店小二披着汗巾在外迎客,讨喜的话流利极了。
整条汴河大街,竟像是一眼望不到头。沿河两边的商户占了半边路,极力推销着自己的茶水、饮子。
许栀和呼吸窒了窒,有一瞬觉得,《清明上河图》徐徐在自己眼前展开。
因着几人头次来汴京,梅丰羽充当起了介绍的角色。在经过一栋高楼酒肆时,他压低了声音,“这两日常家千金在潘楼设宴,大开酒席,晚间时候会有舞狮杂耍。陈允渡要温习功课,便不说了,弟妹若是不忙,可以过来看看。听说要连着开七天呢!”
许栀和顺着梅丰羽的话抬头望了一眼,门匾上有些古朴的“潘楼”二字映入眼帘。
方梨凑近瞧了一眼,潘楼的板子上题写着今日的新饮,冰沙紫苏饮,凉香薷饮。
每盏售价一两……等等!每盏售价一两?!
方梨急忙伸手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她伸手扯了扯许栀和的衣袖,“姑娘,这也忒吓人了。”
他们身上的银钱,只能在潘楼喝几盏饮子。
方才一路过来,沿街叫卖的酸梅饮五文钱一碗已然让方梨大为震惊,现在看见潘楼的定价,方梨心中竟觉得酸梅饮当真划算至极。
梅丰羽听到了方梨的声音,笑着道:“潘楼来往鸿儒贵客,内有雅室琴音,多的是人愿意寻附风雅,一盏茶饮一碟糕点,轻轻松松五两银子。”
方梨:“这般来财,可真是……”
她说了几个字,许栀和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般来财,还能开得下去,汴京还是真是个人傻钱多的富贵窝。
梅丰羽从肚中搜刮了一圈,囫囵讲述了潘楼兴起的大概。潘楼兴建于大宋建立初年,彼时五代乱世结束,大臣潘美在初创潘楼,供臣僚议事。后来潘家几代经营,从原先供北食扩张至南北兼具,这座酒楼名声更甚从前,被誉为大宋七十二酒楼之首。
时人言:“不到潘楼醉,不知天下味。”
许栀和听完,只觉得那句题在潘楼门框的话,倒很像后世的广告。
“除了潘楼,还有一座樊楼也不得不提。樊楼位于宫城东华门外景明坊,经常有大内内监走动,为宫中的贵人采买。”梅丰羽道,“能去这两家酒楼的,也许有为着糕点而去的,但更多的则是为了一种象征”
——能在潘樊二楼消费的象征。
和官宦之家不食贱价牛肉标榜自己品位不俗,有异曲同工之妙。
许栀和在心底笑了一声。
陈允渡则对潘楼、樊楼不甚在意。梅丰羽说的隐晦,不少人打肿了脸充胖子来到潘楼,或是为了出出风头,或是为了遇见贵人,但多无功而返,他是没有一点心思的。
梅丰羽看陈允渡和许栀和各有思量,笑了笑道:“我袖中并不宽裕,潘楼樊楼别想了,但曹婆的肉饼、薛家的羊饭,王家的乳酪、徐家的瓴羹,我还是请得起的。只不过叔母再三叮嘱,要我别忘了叫你们去梅家做客……还是改日为好。”
反正人都在京中,何愁尝不到鲜味。
逛了大半条汴河大街,几人从两栋商铺中间的小道钻进去,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
马行街。
梅丰羽指着几十丈开外的一个小巷,语气兴奋道:“宅院便在那边了。”
许栀和往旁边看了一眼,路口的商铺名叫“多宝斋”,她默念两遍,在心中记住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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