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嬴天尘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愿望竟然有可能让唯一愿意帮助她的大哥哥陷入险境,一个劲地点头认错,想赶紧把越殊找回来。
“此事难也!”老掌柜又叹了一口气,“如今你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等了。”
说罢,他瞪了小孙女一眼:“人家若是两手空空,你休要多言,先与他道歉……”
话才说到半截,有长风浩浩荡荡吹来。羽衣星冠、神秀内敛的少年道人从天而降。
伴随他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副冰棺。棺中是一具腐朽大半的尸骸,隐约可见其面目。
即便面目模糊不清,对已入道途的修士而言,血脉之间的感应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祖孙俩几乎是不约而同瞪圆了眼。
“这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对上他们错愕到失语的视线,越殊只是打了个稽首,口吻平静自然:“幸不辱命!”
一老一小扑到了冰棺上,除非无心无情,他们的哭声足以触动任何一个人的心肠。
此时此刻,他们是不幸的。
相较于更多至亲离世却连尸骨都不曾寻回的死者家眷而言,他们无疑又是幸运的。
越殊不可能帮到所有人。
……除非消灭罪恶之源。
注视着这一幕,越殊清澈如水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怜意,并非居高临下,只是对生命的逝去以及人间离散的悲哀,感同身受的共情罢了。同样的事他早已经历许多回。
正是为了不再经历这些悲哀,挽留他想挽留的一切美好,他才决心走上长生之路。
在这条路上,若是一味苟且,坐视一切的美好在眼前被撕碎,这样的人生毫无意义。
作为一个严格意义上并不惧怕死亡的转生者,不能畅快随心,又为何而活?
‘……西海,不去也罢。’
通过传音告知徐昭与小白龙这个决定,越殊不打算打扰一家人团聚,他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话:
“接下来或许要再打扰一些时日,麻烦掌柜了!”
第193章 归一道主24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天问峰,昔日太清宗主峰之一,如今已是无生门门主薜无暇闭关潜修之所,除非薜无暇主动召唤,旁人不敢踏足此峰一步。
月夜如霜满地白,天问峰峰顶,一方灵湖波光荡漾,满湖雪白的玉莲开得正盛,月光照亮了灵湖中心一道端坐不动的身影。
这就是正在闭关的薛无暇。
法袍漆黑,泛着淡淡血纹,长发银白,柔顺有如丝绸。他双目闭阖,肌肤有如玉质,在夜色之中赫然有种莹莹生光之气。仿佛这并非人之躯壳,而是极品的灵器。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副躯壳的强度甚至在极品灵器之上。便是薛无暇本人原地不动,化神之下持灵器也撼动不了他几分。
仙道近仙而远人,修炼到化神这等境界,修士与凡人几乎已经不再是同一个物种。哪怕修士蜕变最大的部分是神魂,一路修行一路洗练的躯壳同样具有非凡的神异。
硕大的玉莲之上,薛无暇周身气息沉寂至极,仿佛陷入深眠。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天地灵机自然而然运转,满池湖水以某种韵律泛开涟漪,朵朵玉莲像是被吸尽生机,纷纷凋零,而后又依次缓缓盛开,似历经四季轮回,生死轮转。
当所有玉莲尽数凋谢,再也不曾重新盛开,湖水中荡漾的灵光也渐渐淡去,一袭黑袍的薛无暇从凋谢的莲座上睁开眼睛。
他踏着湖水一步步走出,如履平地。天问峰顶凛冽的寒风无声无息被驱散,如水的月华照射下来,映照着一双空寂的眼眸。
他漆黑的法袍幽灵般飘荡。
纵然堕入魔道,这位无暇天君的风姿气度竟然丝毫不减,看上去依旧是当年照耀沧海界的正道天骄,一身气息精纯至极,没有魔道修士表现在外的疯狂与混乱,只是气质较之从前更加森寒,不见丝毫情绪。
“一千年了……”薛无暇蓦然叹息一声,“苦修千载,化神圆满依旧遥遥无期。”
他天资绝世,修行进度远超同辈。修行以来十载筑基,一甲子结丹,近三百岁成就元婴,不足五百岁就抵达了沧海界的顶峰。
而后便停留在化神境界,千载光阴过去,修为境界从初入化神攀升至化神后期。
诚然于寿限五千的化神天君而言,他很年轻,还有足足三千五百载岁月足以修行。
修行之道越往上越是艰难,多少化神天君直到寿元耗尽都难有寸进。一千五百岁的化神后期,还能镇压沧海界至少三千载,这份修为进境简直惊世骇俗,可谓可怖!
薛无暇却犹嫌不够快。
故老相传中,上古时代的沧海界仙神林立,化神境绝非修道之人的终点。只是上古传承早已断绝,今人除却知晓化神之上是合体,却对抵达合体的路径一无所知。
上古仙道已断,天地规则限制下,化神就是顶点,化神之上的道路,非有大智慧大机缘者无法开辟,是沧海界修士的共识。
唯一一位飞升天外的乘景天君也并非接续上古仙道,而是化神圆满之后得道飞升。
他为后人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径。
——潜水养不出蛟龙,那就前往深海!沧海界受限出不了真仙,那就超脱于天外!
虽则如此,自乘景天君以后,化神圆满者有,飞升天外者却无一人。哪怕是自诩乘景道统正传的无生门,也没落成了魔道。
久而久之,大部分修士早已不再奢望得道长生,只有极少数的存在依旧道心如铁。
薛无暇便是后者。
他前半生一心求道,从不分心他顾,不曾有丝毫个人享受,活得宛如一位苦修士。这才有了如今屹立于沧海界顶端的实力。
饶是如此,得到飞升、超脱世外于他而言似乎同样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梦……
月华流淌,照耀着空寂无人的天问峰,薛无暇不知何时离去,身影融入月色之中。
一刻钟后,这位神秘消失的无生门门主出现在天问峰后山最深处的一间洞府,这里是昔日太清宗的禁地,非掌门不得入内。
伴随薛无暇的到来,黑漆漆的洞府被点亮,朗照的明光中,一方血池显现出来。
其中池水赤红如血,一眼看去像是猩红的血液,却散发出纯粹而沁人的清香,池面上飘荡的白雾都透出滚滚浓郁至极的生机之力。普通凡人但凡沾染一丝雾气,哪怕是重伤垂死,都能伤势尽愈,重获新生。
——这赫然是一池灵液!
只是此时大半池水都已由赤红转为纯白,似乎被人吸走了大半药力。剩下的小半池灵液则像是被倒入清水中的红墨水,随着丝丝缕缕赤色消失,一点一点被“稀释”。
仿佛血池深处存在一只饕餮,正大口大口吞噬着药液精华,将所有生机吸纳一空。
薛无暇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眼看一池药液即将尽数转白,他意念一动打开须弥戒。
哗啦啦……
身前的虚空仿佛张开一只口袋,大量的药材被源源不断投向血池。数目最多的就是花瓣赤红似火,长有虚幻人脸的无生花。
这是三天前无生门弟子统一收割并上交的成果,薛无暇出关后第一时间取了过来。
随着药材投入,密密麻麻的阵禁符文亮起,平静的池水伴随灵光蓦然沸腾起来。原本平平无奇的血池好似突然之间变成了一方药炉,熔炼着投入其中的诸多灵药。
纯白的池水又渐渐染上了赤红。
眼看药池运转良好,薛无暇于池边席地而坐,闭上双目,陷入日复一日的修行之中,竟是连一丝一毫的时间都不肯浪费。
洞府内一片寂静,一池灵液无声沸腾,池边的薛无瑕神与意合,气息归于沉寂。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带动起周遭的灵气涌动。
时间流逝,蓦然间,他从深度入定中被惊醒,薛无暇冷峻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惊疑。
某种冥冥中的感应让他心头微颤。以他如今的境界,即便本身不通天机测算之道,旁人妄图算计他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此时这种心血来潮的感觉便是最好的证明。
恍惚之间,他有种莫大因果加身的错觉,眼前好似看见天倾地陷,日隐月出……种种气机牵引之中生出的预感都昭示着有大事将要发生,且与薛无暇本身紧密相连。
“谁在背后惦记我……”漆黑长袍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光,薛无暇眼底猩红的杀气一闪而过,“莫非又是天谕宗那帮老鬼?”
“不是天谕宗——就算是,也不重要。当下他们绝不会做任何于你不利之事。”
一道声音从血池深处传来,汩汩沸腾的赤红色灵液化作漩涡,一颗人头从漩涡中浮出:
“不说天谕宗,其他几家,乃至暗中隐藏的化神圆满老怪,未必没有察觉太清宗覆灭暗藏蹊跷。只是他们不在乎罢了。”
一颗头颅从漩涡中飞出,赤色的药液沿着脖颈往下交织,为他披上了一身血袍。
这颗脖子以下什么也没有的头颅孤零零存活着,竟然没有死,反而咧开嘴笑起来。
他与薛无暇说话的语气很是熟稔,笑容中的讥讽不加掩饰。
“在你失败前,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对无生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之时,天谕宗那帮老鬼恐怕还会主动出手,助你一臂之力,毕竟还要摸着你过河。”
此时此刻,若是有无生门长老在这里,便会发现,这颗孤零零的头颅赫然正是与薛无暇交战之后神秘失踪的前任门主上官胜。
传闻他早已死在薛无瑕剑下。即便未死,也不该活到现在。
化神境寿五千,现在的他已经超出了本该有的寿限。按理来讲,六百年前他就该走到了尽头。
谁能想到他竟然苟活至今,且藏身于天问峰后山,而薛无暇近乎疯狂撰取无生花的举动,看起来居然是在为他延续生机?!
若是知晓此事,恐怕他们也要难免感叹一声这个世界的疯狂,并对千年前太清宗覆灭、无生门易主的真相发出深深的质疑。
薛无暇对灵池中突然飞出一颗头颅毫不惊讶,听对方如此说,他也微微点了点头。
“得道飞升,何其难也!既然我愿意在前面趟出一条路,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薛无暇语气中并无愤慨。
上官胜哈哈大笑:“他们想摸着你我过河,那就让他们摸好了。这又何尝不是你我父子的机会?老夫时日无多,延寿之法终究不能长生,最多一甲子,你须得在一甲子内化神圆满,否则老夫怕是不能帮到你了……”
薛无暇神色沉凝,眼底透出一股斩尽一切障碍的锋锐:“一甲子?足够了!”
“好,好,好,如此也不枉老夫苦心筹谋一场……”
少有人知晓,昔日太清宗祖师与乘景天君乃是好友,曾一起寻幽探秘。某一日,两人意外撞上一桩大机缘,进入上古仙门遗迹,获得一部仙道法典《太上章》的部分残篇。
太清宗祖师凭此残篇感悟而出《清渊诀》,并开山立派,这才有了后来的太清宗。
乘景天君则是始终孤身一人,没有开山立派抑或加入任何宗门势力。他一生曾收下数名弟子,各自得了他几分传承。无生门的《炼情诀》就脱胎于乘景天君留下的传承之一,是乘景天君最小的弟子传下的一道法统。
因此,某种意义上来说,太清宗与无生门的功法同出一源,只是因为太清宗祖师与乘景天君对《太上章》残篇的感悟不同而分化。
早在两千多年前,偶然得知这一隐秘的上官胜便生出将两派传承融合为一之念。
在他看来,历代无生门门主无法飞升或许就是因为《炼情诀》尚有缺陷。毕竟这并非乘景天君的完整传承,而是其弟子再传之一。
若是获得《清虚诀》,与《炼情诀》互相印证,或许就能弥补其中缺陷。
奈何他根基已立,无法整合两派功法,炼为一体。太清宗的根本功法更是他难以觊觎的。
直到一介凡女为他生下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儿子,他在此子身上看到了希望。
“可惜,可惜你生得太迟了……”
回忆往事,上官胜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