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蒹葭是草
“糊涂!”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说:“永琪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永琪是皇阿哥,你怎么敢知情不报!”
见愉妃以头抢地,皇后平复心绪看皇上:“皇上刚才还说三阿哥像苏氏胆子小,如今看来都是表面功夫了。永琪才多大,三阿哥就敢逼着他吃下三大盘豆面糕,已经不是简单的兄弟间的玩笑或龃龉,有害命之嫌。”
纯贵妃与魏贵人一样都是从长春宫走出去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皇后也难辞其咎。
皇后起身跪下:“都是臣妾教导无方,才铸成今日大祸!”
愉妃只说了一句豆面糕,到了皇后嘴里就变成了害命之嫌和大祸,调子定得不可谓不高。
若论告状,愉妃不知要被皇后甩出多少条街。
事实摆在面前,鄂婉并不觉得皇后夸大其词。给一个五岁的孩子,那个孩子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晚上吃两大盘驴打滚,三阿哥是魔鬼吧!
掐指一算,三阿哥今年也才十一岁。
乾隆静静听完鄂婉的心声,额角青筋鼓起多高,扬声吩咐李玉去查,同时让人将五阿哥带来问话。
宫里养孩子向来遵循“四时欲得小儿安,常要三分饥与寒”,愉妃又是个没注意的,五阿哥养在她身边时就不胖,这会儿搬去阿哥所受了委屈,大病一场,更是瘦成了皮包骨头。
他有气无力地伏在保姆怀中,想要下地行礼,被皇上按住了。
皇上问他为何生病,五阿哥只说贪嘴积食,但红了的眼圈和眸中泪光出卖了他。
愉妃此时已被人扶起,坐在外间炕下的绣橔上,额头一片乌青。
“永琪,都是额娘没用,护不住你!”
愉妃才止住的眼泪又如扯断的珠链一般往下掉:“好孩子,跟皇阿玛和皇额娘说真话,不用再替谁遮掩。”
五阿哥闻言“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好似决堤,哽咽着将满腹委屈倾倒出来。
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若非亲耳听说,很难想到十一岁的孩子能坏成这样。
“三哥、三哥……不让儿臣说!”
五阿哥哽咽到打嗝,缓了半日才说出一句整话:“三哥说儿臣若敢说出去就……就打死儿臣,纯贵妃也会想办法弄死……弄死儿臣的额娘!三哥还说,四哥从前不听话,被他打折了腿,只敢说是自己……自己调皮摔断的!”
皇上才被七阿哥唤醒孺慕之情,骤然听说这些,脸都气白了,立刻命人将三阿哥押来问话。
三阿哥十分机警,听说五阿哥被养心殿的人接走就知道要坏事,书也不读了,脚踩风火轮跑去钟粹宫搬救兵。
皇上派去的人在上书房扑了一个空,最后还是纯贵妃亲自领了三阿哥过来负荆请罪。
说是负荆请罪,纯贵妃只让人绑了三阿哥的手。
“皇上,都是臣妾教子无方,皇上要罚就罚臣妾好了!永璋才十一岁,他不懂事!”
纯贵妃身段放得很低,几乎是哭着走进来。
皇上冷哼一声,没说话,皇后接口:“子不教,父之过。纯贵妃你这样说是在指桑骂槐,指责皇上没有教好永璋吗?”
纯贵妃是什么出身,没人比皇后更清楚了,肚里没有半点墨水,偏要装江南耕读世家的闺秀,常常露怯。
她曾经在皇后身边学规矩,很多人便将她视为长春宫的人,皇后从前也是这么认为,没少替她打圆场。
直到永琏夭折,纯贵妃携子争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皇后才与她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纯贵妃自知失言,忙跪在三阿哥身边请罪,然后话锋一转:“这事是永璋不对,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永琪小气,也不会引出这么多事来!”
话音未落,三阿哥仰起头哭诉:“谁的功课好,皇阿玛便赏谁点心,儿臣和四弟不管谁得了赏,总要一起分食。谁知五弟说什么都不肯分给咱们,儿臣与四弟赌气吃了他的点心。五弟哭着不依,儿臣便还了点心给他。儿臣不该吃五弟的点心,儿臣知错了,还请皇阿玛责罚。”
根本不承认逼迫五阿哥晚上吃驴打滚的事实,明显避重就轻。
鄂婉能想到的,皇上如何想不到:“所以你就逼迫永琪一口气吃下两大盘豆面糕?”
三阿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皇阿玛明鉴,儿臣是还了两盘子豆面糕给五弟,却从未逼迫他吃。当时四弟也在,皇阿玛若不信,大可传了四弟过来问话。”
五阿哥含恨盯着三阿哥:“四哥怕极了三哥,如何肯为我作证?”
三阿哥瞪回去:“明明是你没见过好东西,贪嘴吃多了,反而赖在我头上,我就该平白受你的诬陷吗?”
愉妃出身平常,母家无权无势,因资历深加之诞育皇子封妃,仅靠例银度日,过得并不宽裕。
“那两盘豆面糕是额娘特意让小厨房做了送给我的,所用是御稻新江米,霜糖放了足量,豆沙清甜,外头裹的也不是豆面,而是白芝麻。”
凌厉地眼风刮过五阿哥的脸,三阿哥仰起下巴说:“这样好的东西,你平日见都没见过,更不要吃过了。”
愉妃见势不好,忙说:“到底是谁逼迫永琪吃了豆面糕,阿哥所服侍的都是见证。”
纯贵妃冷笑:“五阿哥身边服侍的,自然向着五阿哥说话,永璋身边的人又是另外一种说法呢!”
随后三阿哥身边服侍的众口一词,都说五阿哥贪嘴吃多了,与三阿哥无关。
皇上又传了四阿哥和六阿哥过来问话,结果与三阿哥身边人所说一致。
今日这事可大可小,非要上纲上线便是欺君大罪,愉妃百口莫辩,额上见汗。
“皇上,若五阿哥被人逼迫,动静肯定不小。”
局面僵持之时,鄂婉抽冷子开口:“刚才三阿哥也说了,他与四阿哥感情好,御赐的点心总是一起分食。六阿哥又是三阿哥的亲弟弟,年纪小,证词难免偏颇。臣妾记得大阿哥也住在阿哥所,好像就在五阿哥隔壁,皇上不如将大阿哥一并传来问话。大阿哥是长兄,又因年长与几位阿哥走动都不频繁,说话更公允些。”
见皇上点头,鄂婉意味深长地看向寒笙:“劳烦姑姑亲自走一趟,请了大阿哥过来。”
上次与寒笙联手过后,鄂婉待她一直很客气,尊称她一声姑姑,让她与寿梅一起管着咸福宫的内务。
说是一起,寿梅很能干,几乎都是她在管,不过白养寒笙一个闲人。
方才寿梅出去一小会儿,愉妃便哭着来告状,寒笙猜出是鄂婉的手笔。
上回大阿哥认错人抱了鄂嫔一下,得罪鄂嫔一回,后来大福晋闹得不像样,又得狠狠罪了鄂嫔一回,两回鄂嫔都没有追究。
到底是大阿哥欠了鄂嫔的人情,是时候还上了。
后宫再如何争斗,都是后宫的事,轮不到皇阿哥来管。那日她与鄂嫔交恶,并没派人告知大阿哥,大阿哥为何冒雨赶来,实在耐人寻味。
直到前几日,寿梅向鄂嫔禀报此事,并没避着她,她才知道是钟粹宫那边搞的鬼。
就连大福晋闹事,也与钟粹宫脱不了干系。
寒笙私下问过大阿哥和大福晋身边的人,很快得到证实。
三阿哥今年十一岁了,再过些年便要成人,果然有人觉得皇长子碍眼了。
即便大阿哥没有欠谁的人情,仅凭这一点,寒笙也不能让纯贵妃如愿。
大阿哥走进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见问把自己知道的简要说了,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永璋,你还有什么可说?”皇上怒视三阿哥。
三阿哥还没说什么,四阿哥和抱着六阿哥的保姆先吓瘫了。
“儿臣、儿臣不是有意欺瞒皇阿玛,是三哥不让儿臣说。”
眼见三阿哥要倒霉,四阿哥并不介意趁机踩上一脚,说着卷起裤管,露出一截小腿来:“皇阿玛还记得去年儿臣无缘无故摔折了腿的事吗,并非儿臣淘气,是儿臣得罪了三阿哥,被三阿哥身边的哈哈珠子踩断的。”
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
四阿哥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将抱着六阿哥的保姆吓得体如筛糠。
三阿哥凶狠地瞪了大阿哥一眼,用手指着他说:“那日暴雨,儿臣见大哥出门,便跟了上去,一路跟到含韵斋。儿臣看见大哥抱了鄂嫔娘娘!”
纯贵妃没想到素来冷傲,不爱管闲事的大阿哥居然会帮五阿哥蹚这趟浑水,经三阿哥提醒,终于明白其中关窍。
她冷笑一声说:“宫里谁不知道愉妃与鄂嫔交好,有了鄂嫔这一层关系,还愁大阿哥不帮着五阿哥说话吗?”
啧啧两声,又道:“难怪大福晋那日要闹,真是无风不起浪啊。”
大阿哥闻言冷白的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才要跪下请罪,却见鄂嫔站出来说:“在阿哥所欺辱幼弟,敢做不敢认,等到东窗事发便颠倒黑白。如今被大阿哥指认,又当众给兄长泼脏水,搭上我这个庶母的清誉。三阿哥真好本事!”
纯贵妃不依不饶:“暴雨那日,大阿哥确实去过含韵斋,宫中很多人都看见了。”
寒笙跪下承认:“那日奴婢与鄂嫔娘娘有些不对付,被掌嘴,奴婢气不过派人去给大阿哥送信,求大阿哥过来给奴婢撑腰!”
若有真凭实据,鄂嫔一早便会揭发纯贵妃的行径,可她没有,只是一味诛心。为保住大阿哥,寒笙不得不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给大阿哥冒雨赶到含韵斋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日奴婢也在,绝不会让大阿哥冒犯鄂嫔娘娘!”
寒笙急急道:“大阿哥赶来之后,站在院中与鄂嫔娘娘对峙,娘娘怕大阿哥淋雨染上风寒,这才让他到廊下说话。当时雨下得极大,面对面站着都看不见人,试问三阿哥远远偷看如何能看得清楚?”
那天的雨一直很大,只在大阿哥赶到时小了那么一点点,没想到就被三阿哥瞧见了。
当日情状众人并不知道,但确实记得大雨瓢泼,到处都是白烟,朝外看根本看不见人。
连纯贵妃乍然听说都有些犹豫,怀疑三阿哥在撒谎,一时竟没接上话。
乾隆清楚大阿哥心里的姑娘是谁,丝毫没有怀疑鄂婉的意思,恨只恨三阿哥小小年纪撒谎成性,颠倒黑白。
“朕躬膺天命,抚育皇嗣,岂容逆子行悖?”
乾隆失望地看了三阿哥一眼,又看纯贵妃:“三阿哥永璋,欺君罔上,凌辱兄弟,行径卑劣,有失皇家体统,罚去盛京守陵,非召不得回京。”
相当于流放。
不管三阿哥如何磕头,纯贵妃如何乞求,皇上心意已定,并无转圜。
与此同时,启祥宫传来消息,嘉嫔遇喜,已经满三个月了。
皇上得知派人去敬事房查了记档,果然在圆明园避暑时召幸过嘉嫔,只一次便有了。
坏消息是,嘉嫔腹中胎儿有些小,太医诊断过,说是饮食清减所致。
“你既知有孕,为何不早早上报?”皇上忧心嘉嫔腹中龙胎,语气加重。
嘉嫔委屈极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彩云壮着胆子跪下说:“回皇上的话,娘娘有孕一事已上报月余,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无人理会罢了。”
彩霞被皇上赏给傅恒做了侍妾,嘉嫔提拔了彩月在身边伺候。
彩月更是大胆,直言道:“娘娘被禁足本就心情郁郁,骤然遇喜怎会隐瞒不报。然而消息送进圆明园好似泥牛入海,再无回音。娘娘以为皇上忘了娘娘,连龙胎也难以挽回,日日寡欢,不思饮食,竟至于此。”
前朝与后宫向来泾渭分明,皇上将后宫全权托付给皇后。后宫妃嫔有孕,按规矩应先报到皇后处,再由皇后禀报皇上知晓。
皇上闻言勃然变色:“皇后贤德,从未亏待有孕妃嫔,又怎会知情不报!”
“都是臣妾不好,在圆明园误会了傅恒大人与鄂嫔有私情,让皇后娘娘烦心。”
嘉嫔掩面而泣:“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娘娘怎样罚臣妾,臣妾都认,可臣妾腹中龙胎是皇上的骨血,不容有失啊!”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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