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蒙小茶
听到女儿的形容，苏元正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他再闹也是没用的， 等他觉得徒劳无功之后，自然就会放弃的。”
“那得闹到什么时候？舅舅和舅妈可是能让人家宅不宁的主。您和妈妈离婚了，我们家要开始新生活了，任由他们把好日子搅乱，可不是上算。”
苏元正也觉得女儿说得很对，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来解决，柳明的泼皮无赖是出了名的，讲理是讲不通。
要说动手，柳明认识的二流子比他多多了，虽然自己身板健壮，但若遇上的人多，还真不一定能占上风，况且渺渺还小，他不能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一时间犯了难，抬头看到女儿胸有成竹的模样，下意识的开口：“渺渺是不是有好主意了？”
苏渺微笑着点头并向父亲投下一颗炸弹：“我们把名额高价卖给他。”
“什么！这怎么能行？这名额多少人想要都找不到门路呢！”苏元正被女儿的话吓得筷子都掉了。
“对呀！这么现成的好事，得卖高价才行啊！”
苏渺笑得合不拢嘴，哎呀！刚重生回来就能捞第一桶金了，心情美妙极了。
可苏元正完全不能理解女儿的想法，急得满头大汗向女儿宣传这个正式工名额的含金量。
“渺渺！你还小，不知道这个名额多么的重要，正式工就是铁饭碗，工资高福利好，一辈子都能吃穿不愁，以后退休了还能让子女来顶。就这么说吧，有了这个名额以后不管你书读得好不好，都不愁没有工作了！”
苏渺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父亲：“爸爸，我一直都是全校第一名，怎么会读不好书呢？”
“额……爸爸只是打个比方，你看阿，轮胎厂正式工一个月的工资是70块钱，还有补贴粮票，布票和工业票，这工业票可是只有正式工才有的发的，有了工业票爸爸可以攒钱给你买电视，你不是一直想看电视吗？”
苏渺将自己的小手伸过去，握住父亲因为着急而有些出汗的掌心。
苏元正看着女儿的黑眸，慢慢冷静了下来，他觉得女儿似乎已经长大了，自己应该听听她的想法。
“渺渺，告诉爸爸，你是怎么想的。”
苏渺回望父亲，眼中有超乎目前年纪的从容：“爸爸，在学校里我们经常看报听新闻，也听老师讲着外头的世界，时代在变了。”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民族复兴的关口，苏渺觉得前方充满了荆棘和甜美的果实。
“从上一年开始深市已经取消粮票和其他票据的使用，我们这里离深市不远，相信很快也会取消农产品统购制度，改革开放要进一步推进了。”
苏元正回想着从厂里听到的消息，愣愣的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个事情。
“政策不停变化，机遇也越来越多，爸爸，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呆在厂房里吗？即使你愿意，在这汹涌向前的历史洪流中，正式工的待遇真的会一直存在吗？我觉得一定要紧跟着政策走，才能有好的发展。”
苏元正因为出生年代的特殊性，并没有上过学，只是跟着父亲学了一些字，勉强不当个睁眼瞎而已。
他对知识是渴望的，所以对女儿的学业很看重，觉得学校是崇高神圣的，所以当女儿说这是在学校里学到的，便对此深信不疑。
“这……可是你舅舅真的会花钱买吗？他可是想白拿的。”
“白拿？呵！那是不可能的，他如果不买，那我们就卖给别人，到时候是他自己错失机会，可怪不了我们！”
除了和父亲说的这些，苏渺心里还藏着事，上一世舅舅接了正式工的位置，三年后厂里爆出行贿贪污案。
舅舅也是牵连其中，最后倾家荡产才免于牢狱之灾，她想看看这一世还会不会一样。
柳絮突然离异回娘家，今晚定会在柳家掀起巨大的波澜，明天百分之百会打上门来。
父女俩就买名额的事情商讨了许久，也做了一些应对柳明夫妇耍无赖的准备。
苏元正看着小小的女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满眼光芒，更坚定了要持续供女儿一直读书的决心。
果然学习能够使人进步，他觉得自己已经比不上女儿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女儿坚实的后盾，不能拖她的后腿。
第5章
果然，次日上午十点，院门就响起了急促的敲击声。
苏元正今天特地和厂里调休了一天，就等着柳家上门。
“苏元正！快开门！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们知道你在家！”
柳明一边敲门一边大喊着，丝毫不顾及两家在一天前还是姻亲关系，他这样的大吵大闹会不会吓到外甥女。
苏元正刚把门打开，眼前就出现一根尖细的食指。
柳明的妻子吴花指着他的脑门破口大骂：“好你个丧良心阿！我大姑姐嫁进你家十几年，为你父母养老送终，给你生儿育女，到头还被你赶回娘家去了！都快来看看这天打雷劈的负心汉阿！”
吴花可是吵架的一把好手，在他们街上可是能治小儿夜啼的存在，那尖利的大嗓门把半条巷子的街坊都吸引过来了。
苏元正往她的身后看了看，柳絮跟在气急败坏的柳明夫妇身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让他咬了咬牙，更下了决心今天要和柳家一刀两断。
要是平时，他肯定会好言相劝，把人请到家里慢慢谈，以免让外人看了笑话。
可今天，他按着女儿的吩咐，特意将院门开得大大的，也不让人进屋，就站在门口大声的说：
“她小舅，柳絮这几年天天说要离婚去考大学，我之前看着渺渺实在太小不忍心她没了母亲，如今渺渺懂事了，我也不能再拖着柳絮不放，昨天我们已经办了离婚手续，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没有什么负心不负心的。”
围观的街坊听后，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哟！这家离婚了？这么时髦呢？”
“哎哟！你新搬来的不知道！这家男人好着呢！把老婆都疼到眼珠子里了，做事也勤快，听说就快要当正式工啦！”
吴花听到街坊的讨论，转头过来哭天抢地的：“什么好男人！什么疼老婆！那都是装的呀！现在眼见着要当正式工了，立马就把糟糠之妻给休了呀！这是要去找小啊！”
这话说的，等于把苏元正架到不仁不义的火把上烤呀，还暗搓搓的指责他有出轨耍流氓的嫌疑，要知道现在的流氓罪可是要挨枪子的。
一盆脏水已经泼了上来，这时候，不管苏元正为自己做什么解释，那都是狡辩。
一直躲在爸爸身后观察战况的苏渺知道，轮到自己上场。
她悄摸的用沾了清凉油的手指往眼旁抹了一把，瞬间辣得眼泪直流。
苏渺往前走了一步，用略带哽咽却十分清晰的嗓音说道：“爸爸和妈妈吵架了，因为舅舅想当正式工，如果不给就让妈妈和爸爸离婚，但是这个名额是我们家的呀！”
她这一句看似没有更偏向父母哪一方，却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场离婚闹剧的导火索。
大家都做了十几年的街坊邻居，自然将苏家的情况都看在眼里，几个心疼苏渺的大婶立马仗义执言。
“这到底是谁不要脸？谁丧良心？这抢钱抢粮还不够，我还没见着连正式工名额还敢抢的！还没王法了？”
“就是！我说柳家妹子！你家男人能让你十几年如一日的把家里的钱粮往娘家搬，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女儿着想吧！没有吸着夫家血供养娘家的道理！”
柳絮从小长得一副娇弱精致的模样，又是为数不多的文化人，所以平时别人对她说起话来都是轻柔的，除了昨晚被弟媳明里暗里的数落，像现在这样被当众指责还是头一回。
顿时间涨红了脸，心里埋怨弟弟弟媳何苦闹这么一出，让自己出尽洋相。
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自然也要反驳回去。
“正式工的名额既然是给苏元正的，那就有我的份，我们两个既然现在都有工作，那为什么不能把名额给我弟弟？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计较！”
苏渺走上前去拉住柳絮的衣角，怯怯的说：
“妈妈，你别生气了，平时你要拿钱和粮票去给舅舅，爸爸都是给的。
但是这个名额是组织为了奖励爷爷保护国家财产才给的，真的不能让，要不然这样，等我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今后得的钱都拿来孝敬你。”
柳絮低头看着满是孺慕之情的女儿，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母爱，冷冰冰的说：
“你一个小丫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长大一点就可以去做工了，得了钱应该供你表弟去上大学，他有了出息自然会帮衬你。”
这话听在别人耳中觉得十分离谱，自己女儿有条件上大学当正式工，你这做母亲的不让，倒反要吸女儿的血去给侄子喝，要不是街坊们看着柳絮十月怀胎，还真怀疑苏渺是不是捡来的。
但是柳明夫妇俩就听得舒心极了，柳明还得寸进尺的嚷嚷道：
“等你长到能去做工还得多少年，姐！先让苏元正把正式工的名额给我，等我赚了钱好让你侄子去市里读书，以后让他孝敬你到老。”
苏元正上前一步用大手将女儿护在身侧。
他长着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在南方本就少见，矮他一个头的柳明瞬间感受到了压迫感，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以前我和柳絮是夫妻，她对娘家的诸多帮衬我都默认了，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办好了离婚手续，抚养权和财产都已经分割完了，我没有义务再帮你们。
将来我们家的一切都是渺渺的，只属于渺渺，不允许你们打她半点主意。”
苏元正铿锵有力的话语让周围人纷纷拍手叫好，就连柳明夫妇也被震慑了一下，似乎从没见他这么强硬过。
“即使是离婚了，财产也分得不公平！我姐就得个几块钱就被赶走了！这和净身出户有什么区别！你要是不给补偿！我们就天天来你家闹！把你们搅得不得安生！”
柳明的无赖话语让所有人都十分气愤，都离婚了还来前姐夫家闹什么闹，岂不是要搞得整条街都乱了？
正当大家都开始纷纷谴责他的时候，一道略带苍老却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我倒要看看是谁对离婚政策不满意！谁敢闹！”
第6章
很多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其中抖得最厉害的就是柳絮和柳明。
只见一位穿着短袖衬衫拄着拐棍的老人走出来，他虽然头发花白，但十分的精神，行走也很敏捷，那根擦得铮亮的拐杖似乎是身份的象征。
人们看到他都不由自主的噤声，让开一条道路。
这是以前G尾会的王主任，在W革时代，可是能在宁县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主儿。
80年革委会的组织形式取消后，他也退休了，但是在“W革时”所有人都对G尾会的雷霆手段胆战心惊。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并没有因为G尾会的撤销而消失，特别是像柳家这种所谓的臭老九。
当初柳絮没有出嫁前，也是没少跟着父母被拉出去批斗的，后来嫁给了苏家，才过上了安稳日子。
“是谁对离婚政策不满！离婚时双方协定好签了字，开出了离婚证就是法律！谁有意见？是你！还是你！你们是不是反动派？”
王老举起拐杖直直向柳明和柳絮指来，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动静会被冠上反D派的名头去挨枪子。
柳明害怕得牙齿都在打颤了，但仍是不甘心的说：“王老，我们拥护国家！拥护党！拥护法律！但是我姐姐嫁进来十几年，就分了十几块钱，以后她该怎么活啊？”
“她不是在剧院工作吗？一个月五十块的工资比一个农家整家的收入都高！有什么活不了？你们对单位的工资不满意？那就把位置让出来，给更需要的人去做！”
不愧是前G尾会主任，扣帽子可是手到擒来啊！
苏渺靠在父亲身侧，看着不敢吱声的柳絮和柳明，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昨晚让爸爸将为数不多的积蓄换成烟酒送去王家，果然不亏。
她一个小孩，爸爸一个大男人，论吵架，自然是比不过名声在外的舅舅夫妇的。
那就找一个能令他们害怕的人来，让他们不敢吭声。
王老和苏渺的爷爷是老战友，当初柳絮嫁进苏家，他看在战友的份上减少了对柳家的批斗。
如今看着这家白眼狼不但不感恩，竟然还敢闹事，王老心里也是窝火得很，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他们都打死在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