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门内,公子昭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兵书,落在亲弟身上的眼神有几分柔和。
“据说那个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好想去看,可如果母后知道我去,她肯定会怪我”
“要是哥哥你去就不一样了!母后肯定不会怪你的!”
公子昭眼里闪过几丝不屑。
父王要娶一个小他十二岁的小国公主,他早就有所耳闻。
陈国国力衰弱朝不保夕,如今对秦国是半分助力也无,父王也不是被美色所惑之人,怎么就答应了迎那累赘入宫?
他倒是要找个时间去问问丞相是如何想的了。
不论心里如何,他面上只挂起和煦的笑意,对公子鱼道,“好啊,你未用午膳罢?那便留在兰台,用膳后歇息片刻,未时与我一并去看看”
公子鱼跃起来捉住他的手臂摇晃,“哥哥最好了!”
第87章
咸阳城西南角,棘门上舍。
暂歇在此处的陈国人马正紧锣密鼓地收拾行装。明明是公主出嫁,气氛却压抑非常,没几个人高声说话。
三天前他们舟车劳顿刚到咸阳,秦王宫内不闻不问。要不是陈国客卿据理力争,秦吏还想将他们安置在更为简陋的棘门中舍。
今早宫中又突兀传来消息,只留给他们约莫两个时辰的时间做入宫准备。
秦国对他们陈国的不待见几乎已经放在明面上了。
身为陈国人,他们无法不为未来在秦国的处境感到担忧。
赤金雕花炉中燃烧的香料化作云雾缭绕而上,缥缈的白烟送来淡淡清香,却难以抚平众人心中的焦躁。
着赤褐色上衣的媵婢正在铺满了首饰妆奁的梳妆台前不停忙碌。
描黛眉,点红脂,挽秀发,添珠翠。
因时间紧迫,屋内只余衣料簌簌摩擦声、静物移动搁置声和少量简洁干脆的人声。
坐在正中心的陈国公主静默无言,她眉眼下垂,细白如削葱的手指规矩地叠放在膝前,似个任人摆弄的木偶。
等梳妆完毕,周围媵婢告退,她才抬起眼眸看向铜镜中
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双风姿潋滟的狐狸眼,睫毛纤长卷翘,眼尾稍稍上扬,似残月弯钩,勾人心魄。
身后传来‘嘎吱’关门声,她茫然的眼神有了焦点,似是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缓缓回首望去。
是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陈国宗亲之女兰妫,她被选作陪嫁的媵女随她来到秦国,必要之时可由她献给秦王代为承宠。
看着精心梳妆打扮过的兰妫,阿怜眼神微颤,复又扭头不看她了。
兰妫上前的脚步一滞,即使是从小跟怜妫一起长大,她那摄人的容貌仍旧时不时让她看得失神,怪不得陈王伯坚持要用她的婚事为陈国找个出路。
她神色复杂地走近,将双手放在怜妫的单薄肩膀上,喊着她的乳名感叹,“阿怜,我知道你不愿,也知道你还放不下他。”
一对活生生被拆散的鸳鸯,换做是她,她也放不下。
“可半个时辰后,我们都会随你一同住进秦王宫。”
“我们的命运都系在你一人身上,往后你万万不可在秦王面前提起他,知道了吗?”
被迫分离的痛意因为兰妫此番劝说再度席卷,一颗心犹如刀割,阿怜喘着气捂住了胸口。
夏日蝉鸣时,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骑在马背上,在草木森森的城墙外与她挥手道别,“阿怜,等我回来”
他本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征,只需受些相思之苦,却没曾想,在他领兵厮杀时,从小私定终身的青梅已经被效忠的君主嫁往遥远的西秦。
那些诉诸于口的情愫,夜光台阶上的依偎,小心翼翼的亲吻,都在她坐上前往秦国的车架时化作了飞灰。
“阿怜,别哭”,兰妫手忙脚乱地抬起她的下巴,劝道,“妆花了可没时间再补”。
她捻起丝绸软帕小心擦拭阿怜眼眶里盈满的泪水,虽痛心她这副心碎模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反复劝道,“你放心,陈王伯于他有愧,今后定会许他不少好处”
“更何况,如今战事频起,世道渐乱,我们能生活在实力强劲的秦国,已算是天大的幸运。姑母也是为你考虑,想你平安无虞。”
这个媵女之位是兰妫的父母为她求来的,若是今后有造化,她想把他们接到咸阳城来,这里比四面受敌的陈国国都安全得多。
“从陈国到秦国,一路上无人开垦的荒田,沿路逃难乞食的饥民,这些我们见得还少吗?”
阿怜止住了哭意,父王确实从她出生起就打着她的婚事算盘不错,可母后却是真心疼爱她,想她在乱世之中寻得一方安稳之地。
临走前,母后嘱咐她嫁入秦王宫后定要尽快生下子嗣坐稳地位,如此,就算今后陈国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算无人可依。
阿怜点头,对着兰妫闷声道,“这些我都明白。”
不然她也不会听从父亲的旨意,含泪送别苏群后乖乖坐上出发前往秦国的车架。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的感情无法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一边是青梅竹马的苏群,一边是未曾谋面的秦王煦,感情推她向左,理智逼她向右,将她的灵魂与躯体拉扯成两半。
她虽已下定决心要在秦王宫内好好生活,把秦王煦当作自己的夫婿,却又难以立即割舍那份自然而生的感情。
“我不会在秦王面前提起他的,”阿怜承诺道,“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夫人,你们放心”
未时一到,宫门大开。
早早等在宫门外的陈国公主下了歇脚的轿子,由媵婢搀扶着往等在直道尽头的秦王煦走去。
秦国的宗亲贵族和少量官员此刻正不远不近地围拢在宫墙内。
面孔年轻点的大多被那‘第一美人’的名头吸引来,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端详着逐渐接近的陈国公主,要看看这称号是否属实。
怜妫遵从了他们秦国的礼节,玄纱覆面,织锦深衣,裙摆缀着珍珠璎珞,一步一响。
她身姿纤细,仪态端庄,薄纱之下面容隐约朦胧看不真切,可那小巧的下巴和秾丽的五官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人意识到,这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低声私语逐渐消弭,人群彻底静了下来。
公子昭携亲弟公子鱼负手站在城墙上,看着怜妫的背影和直道旁那些追随的目光,对她的样貌越发好奇。
就像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忽得一阵强风吹过,怜妫头上的玄纱被掀开,她慌张地回首看向玄纱飘落之处,整张脸清晰地曝露在他的视野中。
乌发螓首,领如蝤蛴,肌肤赛霜似雪,偏偏眼唇又生得极艳。
他瞳孔放大,下意识抓紧了城沿青砖,粗粝的砂石摩擦着掌心,却无法分走半点注意。
这就是怜妫?
同近距离围观的人一样,这处的公子昭和公子鱼也半晌忘记了说话。
失神间,公子昭看见了他的父王嬴煦大步上前的身影。
他从媵婢手中接过那惶恐的美人,高声道,“既是王宫中的风吹落的,许是列祖列宗让寡人快些来接你过去”
秦王煦正值壮年,又常年外出征战,高大的身材和独属王者的上位气势一下涌向了她,让她的双腿有些发颤。
虽说他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到底是出言为她解围了。
这让阿怜对他有了几分好感,对那只牵着她往前走的大手也少了些厌恶和排斥。
纳夫人的礼节相对简单,阿怜虽早已温习多便,可真当到了被一众人看着的时候,也免不了紧张。
紧张之余,她仍是有些恍惚。
陈王宫内的玩笑嬉戏仿佛就在昨日,而今她却身处遥远的秦地,嫁作他人妇。
秦王煦扶着她起身,浅浅的对视中,她读懂了秦王煦暗含欲望的眼神,纤长的睫毛扑朔下垂,错开了那灼热的视线。
两人携手踏出祭祀祖宗的殿门,秦王煦道,“午后还有政事,我会早些过去陪你”
她和媵婢们住进了宫西凝香殿。
媵婢们马不停蹄地给她拆发梳洗,三个时辰前才辛苦上好的脂膏融进水里变得浑浊,厚重繁复的衣裳层层剥离,只留薄薄的一件蝉纱寝衣。
金笼里的红烛往下滴着蜡,穿着雪白纱衣的绝色美人规矩地端坐在床榻上,不施粉黛却衬得一室生光。
嬴煦静静地看了两秒,微沉的脸色这才有了些许好转。
“等久了吧”他上前坐在阿怜身旁,就像是一座热山移了过来,让人无法忽略。
单薄的寝衣盖不住那双结实的大腿,粗壮的手臂能轻易拉开重石弓箭,菱角分明的脸配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眼,尽显君王的威严。
他捞起她柔若无骨的手在掌心合拢,“孤该怎么称呼你?”
阿怜摸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犹疑道,“夫人?”
这番不知事的样子逗笑了嬴煦,“这太生疏了。总不能……也一直唤你夫人”
英俊成熟的君王眼眸里盛满笑意,“你的母后是如何叫你的?”
“母后唤我的乳名,阿怜”
阿怜侧过头,那细白的脖颈看得嬴煦浑身发热。他不喜欢阿怜躲避他的视线,便掐住了阿怜的下巴强硬地转了回来。
他眼神幽深地扫过她微张饱满的菱唇,应道,“那寡人今后便也唤你阿怜。”
烛光晃动,一室无言。
就在他要亲上去时,那双纤弱的手抚上他的胸膛,推拒的力道极小,却因他心底浅浅的不虞被刻意放大。
“你不愿?”他拉开距离,却并未松开对她的钳制,只盯着她冒汗的额头悠悠质问。
“妾并非不愿,”阿怜受不住这样意味不明暗含压迫的眼神,她呼吸凌乱,目光躲闪,“我只是……有些害怕。”
十八岁的女子不是不知事,只是她心里还装着别人,暂时无法迈过那道坎,接受与他人的肌肤之亲。
她观察着嬴煦的神色,试探道,“能不能让我歇息几天再——”
“我知道,你原先在陈国有个名叫苏群的爱人”,嬴煦不轻不重的一番话让阿怜僵在原地,呼
吸都被抽离了一瞬。
她陡然苍白的脸色,让嬴煦心里的不虞愈烧愈烈,说出的话不由重了几分。
“你的过往如何,我不计较。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夫人,我希望你做好夫人的本分。”
“难不成你还想为他守贞?”
阿怜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仰头哭道,“妾不敢”
她的三魂七魄已丢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