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谢世子!啊啊啊!谢世子!”
“谢世子看这里!”
他依言往看台上望去,来回扫了一遍,眼中的得意和喜色却忽地凝滞了,转而眉心紧锁。
表姐怎么还没来?
不是说好要来看他射箭的吗?
他又不甘心地伸长脖子望了会,直到身后的小太监低声提醒他,“郎君,该蒙眼行下一场了”,都没望见阿怜的影子,不由失落地垂眸,鼻腔和眼眶都变得有些湿润。
待这场结束,谢琅抿着唇一把扯开面上锦帛,将掌中的弓和背后箭桶一并扔给小太监便大步离开马场,不管身后欢呼和苏思福的高声挽留,“谢世子!世子拔得头筹,还未领赏呢!这是要去哪?”
见谢琅头都未回,苏思福知道劝不住了,不由一拍大腿低声道,“哎哟,这祖宗!”
谢琅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下颌也紧绷着。
他攥着手大步流星地走到马车旁,未曾注意弯着腰的念柏脸上的打趣之色,一掀帘子怒气冲冲地喊道,“回府!”,忽又眉头一松,脸上转而空白,如木头似地手脚眼珠都卡住不动了。
他的声音顷刻轻得似柳絮,舌头似被冰麻了或烫傻了,“表……表姐,你怎么来了?”
这前后转变之快,令阿怜捂嘴笑得开怀。
真难得见一回谢琅这‘霸王’模样。
她横了呆站在马车外举着帘子的谢琅一眼,“呆瓜,不是说好了要来看你射箭吗?”
谢琅听此,手上举着的帘子往下松了些,眉眼也耷拉下来,“可我刚刚射箭的时候,表姐根本就不在。”
“你可别冤枉了我,”阿怜叉腰道,“方才我跟那些女娘一样,自你射出第一箭就站着了。不过是你蒙了眼睛,没发现我罢了。”
谢琅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又迅速拉直,微微偏头,眼里荡开层层明媚的涟漪,“那……那也只看了最后一场”
熟悉之后,他的心思似乎总一览无余,以致于和他呆在一起时,她逐渐忘记了做矫饰,想夸便夸,想逗便逗,什么多余的都不用担心。
就像此刻,看了他这副明明已经没生气了,却还要等她来哄的傲娇忸怩模样,她已将来时因陈家生出的担忧都忘了个干净,满心只余轻松和畅快。
如投林的鸟儿,阿怜噙着快意又安然的笑,只心无旁骛地夸他,“即便只赶上最后一场,但表弟蒙着眼都十射十中,箭箭透穿靶心,真是威风极了。”
她顿了一会,补充道,“我身旁的女娘们都叫嚷着要嫁你呢!”
“表姐……”
谢琅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脚上一踩就钻进了马车,车厢顿时变得有些许拥挤。
“那表姐……表姐是……”,他抓着车檐的手微颤,收着膝,侧着头,两颊浮红,呼吸粗重,支支吾吾
地说不出后头的话,也不敢正眼看她。
那表姐是如何想的?可也想嫁我?
阿怜在心里自动补齐了他未尽的话,面上却露出些许疑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温柔地引诱,“嗯?然后呢?”
“表弟想问我什么?”
第135章
‘只要表姐问,我就会说’
他无法在她面前撒谎,于是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沙哑道,“我方才想问,表姐是……是否也跟她们一样,曾生过嫁我的心思。”
听谢琅这样回,阿怜说不清心中是松快还是遗憾居多。
若他再直白些,不给她逃避的余地,说不定她也就顺着他的话剖白内心,将与父亲的赌约连同并不平静的内心一齐说给他。
可就如同那日在紫金苑她岔开话题往回退了一步一样,现在退了一步的,变成了谢琅。
他或许也在顾虑,或害怕着什么。
好不容易拧作一根绳的勇气散成了麻花,阿怜没心思再跟他继续拉扯,遂平静道,“当然生过。”
谢琅眼眸一时亮得吓人,然而,未等他高兴几秒,就又听她说,“表弟丰神俊逸,尊贵无匹,又如此精通射艺骑术,但凡是见过你风姿的女娘,谁会没想过嫁你?”
前面那句加上这句,立刻成了密不透风的恭维话,让人看不出她的态度。
谢琅睫毛微颤,欲言又止,忍不住失落垂眸,盯着摇晃的马车底板发呆。
表姐到底是对他有意还是无意?
为什么总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几次三番将他一颗心捧到高处,又忽地撤开手不管,叫他摔得呲牙咧嘴,只能独自消化波澜起伏的心绪。
谢琅委屈得眼尾发红,一咬牙,欲趁着这股冲动的心气问她个清楚,抬首时却恰好瞥见她脸上若隐若现的愁容,滞愣片刻后,眼里熄灭的火焰逐渐复燃。
莫非表姐也在担忧着什么,所以不敢向他吐露真心?
是了,表姐虽生在京城,却长在江南,此番独自上京,父母亲人都不在身侧,还要操持料理那么多铺子,心中忧虑怕比他多得多,因此才万千小心行事,不愿给人捉了错处。
他既愿做表姐的臂膀和靠山,又何必非要等她来开这个口?
不若直接告诉她这份爱慕心思,由她自己做决断,好过次次僵持不下,钝刀割肉。
思虑过后,谢琅鼓起勇气,看进她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里,颤声道,“可我只在意表姐的想法。旁人如何想,嫁我或不嫁,我都不在乎。”
被谢琅这样看着,仿佛又回到初见那日,她耳边渐起规律的嗡鸣,一切都被放慢。
马车在沉默中轱轱前行,谢琅忽往前一跪,滚烫的气息洒落在了她的膝前,“我心悦表姐,心悦良久了。”
“我知道表姐来上京是有正事要做,若有不得已的苦衷,也无需向我解释通透,只需知道,我谢琅心悦表姐,愿为表姐鞍前马后,无论表姐接下来做何决定,不要轻易撒谎骗我,我经不起表姐的骗,单单一想,心里就痛得如被蛰了千百下”
他跪得结实,收敛了人前那股嚣张的气焰,眼里是绝无仅有的认真,又好似带着悬而未决的忐忑,怕待会等到的是个不愿接受的结果。
其实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见他这样凝重,阿怜心中反倒生出些酸涩和愧疚,连带着眼眶都有些湿润。
她叹了口气,伸手去扶,“……你先起来,我慢慢跟你说。”
两辆马车缓缓停在英国公府外,却只有一辆坐了人。
谢琅先下了马车,站定后立刻转身来扶她。
一声沙哑的‘表姐快来’,带着仅两人可知的暧昧,将她的耳朵喊得发烫。
阿怜抓着他硬邦邦的小臂下了马车,松开时却被他反手攥紧了手腕。
看着门口候着的小厮,她不着痕迹地挣动,低叱道,“刚刚跟你说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被她这么一骂,谢琅脸上痴迷依恋的神色一收,立马松开对她的钳制,连声道,“没忘没忘,不敢忘”
等进了府门过了桥,见四下无人,谢琅又加快脚步亲昵地凑近她,低头认错道,“是我错了表姐,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阿怜转头看他,“罚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若换成一次诺言,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是是是”,谢琅满嘴答应。
念柏和莲月半途被叫去库房搬炎夏要用的冰架,临到紫金苑和临湘苑分岔口,就只剩他们两人,谢琅眼都不眨地跟阿怜往临湘苑去。
余光见此,阿怜停住脚步,有了上次的经验,谢琅也及时停下,双手扶住她的肩头,他身形高大,胸膛宽阔,从前看去,就像是把她箍在了怀里。
“你做什么?”阿怜微微皱眉。
谢琅怎么这么粘人,甫一确认心意,竟是连半步都分开不得了。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谢琅低声道,“表姐,我还想”
阿怜齿间一滑,差点咬到舌头,耳后那块皮肤痒得似乎有只蚯蚓在顺着她的血管钻。
方才在马车上,他几乎是缠着她一路,口涎相交,不知今夕何夕。
“你……你先回去沐浴更衣。晚会儿再来临湘苑。”
谢琅却不依不饶,“可临湘苑也有浴房”
“谢琅!”
阿怜瞪他一眼。
“表姐想多了,我没想做旁的什么……”
他说着说着忽鼻腔发痒,有温热的液体淌下,伸手一摸,满指的殷红。
见表姐羞愤恼怒的神色,他知道这下解释不通了。
天可怜见的,在她怒视他叫他全名之前,他真的什么坏事都没想。
他要八抬大轿迎她做妻,万万不会在成婚前做下逾矩的事。
至于马车上的亲吻——
觊觎了这么久,又听她亲口承认心悦于他,他实在情难自禁,而表姐似乎也沉醉其中,柔若无骨的手臂攀着他的脖颈,让他幸福得头脑昏沉,一时片刻难以抽身而退。
……
魏将军府。
魏萱递来只长条檀木匣子,眉飞色舞道,“诺,这把匕首你看看,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手里的匕首样式新奇,形似弯钩,鞘套和握柄处皆镶嵌了成色极好的红绿宝石,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抽开鞘套,刀身薄如竹叶,刀刃寒光凛冽,削铁如泥。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匕首?”阿怜合上匕首问魏萱。
“自是从官家那里得来的,”魏萱得意地拍拍胸膛,“即便落马,照样也是我得了头彩,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阿怜目露惊愕,消化了片刻,缓缓点头,“厉害”
那日她从御前退下后就和谢琅回了英国公府,没再留下观战推迟到下午的击鞠。
第二日猝不及防地从裴玉那得知了陈家的事,而后又跟谢琅交心,她根本没多的精力去关注那日的后续。
要不是魏萱递贴来邀她过府一叙说要感谢她,她已经忙得快想不起这号人了。
没想到,魏萱竟在坠马后重新上场,还一举夺得了头彩。
这样的毅力和体力,还真叫她有些佩服。
魏萱一拍桌子,开口颇有些江湖侠气,“拿了这匕首,你就是我魏萱的姐妹了。今后若有人想欺负你,我定第一个不肯!”
阿怜应了声好,“多谢魏娘子,那这匕首我就收下了”
“既然承了这姐妹情,就别叫我魏娘子了,听着生分,跟我娘一样,直接叫我萱儿吧”
用了会膳食,见阿怜似胃口不佳,魏萱眼珠往右平斜,忽放下筷子问道,“还有桩趣事你听不听?”
“洗耳恭听”,阿怜也放下了筷子,来之前她已跟谢琅用过膳了,腹中饱胀,吃不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