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她一定是给他下蛊了。
“哥哥……”她忽将掌心覆了上去,抬起头来看他,柔软的眼像是海水的心脏,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四散,接连滑向下巴和耳侧,聚成一小汪。
“疼吗?”她圈住他的手腕,颤声问。
他要把手缩回去,她不许,拉着他,抱住他,小小的头依偎在他胸前,声音凝噎,含着浓浓的痛苦和祈求意味,“告诉我吧,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哥哥在我这个年纪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一切。”
只有少数朋友和父亲知道的腐朽过往在她面前掀开一角,像是一根根刺扎进他的喉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要瞒着我?”她埋在他怀里哑声质问,“你对我的过往了如指掌,这根本就不公平。”
慌乱与无措中,他忽有些想笑,这哪是公平与否的问题。
他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离开,“你真的想知道?”
“想”,她重重点头。
“那就先把眼泪擦干净,哭成花猫了。”
他去厨房拿来冰袋,敷在她红肿的眼周。
“嘶——好凉”,她缩着脖子往后退。
他微微皱眉,重新按上去,“凉也不许躲,自己拿住。”
“哦”
等阿怜在他臂弯中调整好坐姿,他才缓缓开口,“那年我刚去美国……”
二十多年前,沈氏集团的掌权者还是他爷爷,为了顺应政策,进一步开拓沈氏集团的海外业务,爷爷命令他的父亲娶了在海外华人中极具话语权的孙家小女儿孙盛芳,也即他的母亲为妻。
联姻来得突然,当时两人各自已有喜欢的人,母亲更是跟那个外国男人两情相悦,相爱五年只差求婚。
不过当时的他不清楚这么多细节,他只知道,父母感情不和,在他五岁时两人就分居两地,母亲回了国外,父亲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这段婚姻名存实亡。
母亲从来没联系过他,仿佛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一样。
于是在爷爷偶然间问他想去哪里读大学时,他说他想去N大,母亲就住在NY,他想亲口问她,为什么自他五岁起,她就对他不管不顾。
一切都很顺利,他落地NY后被外公派来的人接走安顿,从外公那拿到了母亲的电话。
十八岁的他站在刚收拾好的明亮公寓中,怀着忐忑的心情拨通了那个烫手的号码。
“喂妈妈,是我,我是沈奕怀,我现在在NY,能不能……”见一面。
“滚!谁给你的电话!?为什么你们沈家人总跟鬼一样缠着我不放!?滚!滚!滚!”
声嘶力竭,似乎把他恨到了骨子里。
他坐在陌生的公寓里一夜没睡,看着窗外的钢铁丛林在夕阳中亮起,又在晨曦中暗淡。
然后他就接到了外公的电话,说他母亲一家昨夜连夜搬家,在高速公路上跟一个超速逆行的瘾君子相撞,一家三口当场死亡。
也就是那之后,他才知道母亲在婚前就有一个相恋多年的爱人,而那个孩子只比他小一岁,是个混血男孩,成绩优异,也以上N大为目标。
他跟着外公去帮他们收整遗物,从他们住的地方来看,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却处处透露着爱和温馨。
母亲或许是放弃了孙、沈两家的优渥生活才换来了那一切,却毁于他一通电话所导致的车祸。
外公没有怪他,只是肉眼可见地苍老,不住叹息,“你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跟你无关,是我对不起盛芳。”
可他总在想,如果他没有给她打那通电话该多好。
渐渐地他没办法正常入睡,那种身体疲惫而头脑清醒的状态异常痛苦。
第一年,他尝试将多余的精力转移到课业上,累到极致倒头就睡。
第二年,他开始尝试各种极限运动,痴迷于那种濒死和肾上腺素狂飙的感觉。
第三年,他在朋友的建议下冒出了用性疏解的念头。经人介绍,他认识了纵横情场的许飞扬,听了他的诉求,许飞扬先将他带去一个私人party,那热欲横流,唾液横飞的场面让他当场呕吐;许飞扬便告诉他,剩下的办法就是跟他一样,谈正经恋爱,可长可短。可他自知状况堪忧,不想耽误别人,此事不了了之。
第四年,他于N大毕业,拿出诊疗记录拒绝了导师读博的邀请。一时间,没了课业消磨精力,读书聚在一起的朋友散了大半,极限运动带来的效果也不如从前,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如果说整整四年他都在积极自救,那么第五年,忽然闲下来的他被反噬得彻底,他在住了五年
的公寓中割腕自杀,被来窜门的朋友发现异常,及时送他到医院急救。
死过那一回,他的灵魂都轻了许多,仿佛随着那些血液一起流走的,还有他背负了五年的罪恶。
他住进了疗养院,父亲专程抽空从国内赶来,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给他治疗。
“我没什么可说的。是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等你好了,我希望你回来接手沈氏。”
父亲对他和他母亲无爱,却也从没有过私生子女,已经在他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他久违地感到被需要,于是积极配合治疗,在出院的前夕遇见了楚馨。
而后便是出手解决她的困境,答应跟她交往。
交往的一年多里,为抵抗身上的药物后遗症,诸如记忆衰退,病理性发胖,以及功能性障碍,他重拾那些运动,跟留在NY的朋友维持稳定的社交关系,从身到心渐渐恢复如常。
恰逢楚馨毕业,于是他向楚馨提出要回国,等楚馨反应。
得到楚馨的答案,亦觉得是在意料之中,跟她好好道别后就登上了回国的专机,没什么多的情绪,他要承担起沈氏,没有为她留在美国的道理,这是无可更改的。
而此刻,看着哭累了睡在他怀里的阿怜,眼皮红肿得像樱桃,黑发凌乱地黏在莹白的脸侧,他心中翻江倒海,百般复杂滋味,竟是两世都未有过的感受。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碎发捋至耳后,看得脖子都发僵了,才缓慢地弯腰低头,在她湿润的睫毛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他的手穿过她的膝弯和腋下,将她横抱起来,安静地往卧室走去。
或许是床上的冰冷激起了她的不安,她皱眉嘤咛,曲身往他怀里缩,“哥哥别走……别走……”
他脱下尚带余温的西装盖在她身上,她才舒展眉眼,埋在西装领里安心睡去。
“阿怜……”,他将西装领往下拉了些,露出她小巧红肿的五官,指腹贴上去,一遍遍地摩挲,像是对着什么稀世珍宝,爱不释手。
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被她需要。
是他救赎了她,还是说,她是他的救赎。
第155章
落日之后,世界被一片幽冷的蓝光笼罩,连绵的群山如大地沉默的脊骨,环抱着中央如宝石般璀璨的滑雪小镇。
白茫茫的雪道尽头,不断有人缓速冲下、收板离开,空气中充斥着各国语言混杂的欢声笑语,白日场的滑雪就此落下帷幕。
一旁的贵宾休息室内,沈奕怀单膝跪地,拨开雪鞋两侧的卡扣,压下前方鞋舌,握住后沿的硬鞋筒和内胆,而后轻拍阿怜的小腿,“来,自己用力。”
仰面瘫在单人沙发上的阿怜闻言,勉强坐直上身,压低膝盖将脚从紧绷的雪鞋中抽了出来,复又瘫了回去。
见她这副被抽了骨头的模样,沈奕怀既心疼又好笑,“叫你别逞能,累成这样,明天有你好受的。”
应她要求,他带着她来了从前最常来的滑雪度假村滑雪。
他是这里的长期会员,换下的雪具等均由等在外边的工作人员帮他们送回酒店,他轻车熟路地牵着阿怜的手往雪场外走。
出了雪场踏在硬石板路上时,阿怜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小心!”
失去平衡的恐慌感被腰间横插进来的手臂拦截,沈奕怀将她拦腰捞起挂在身上,皱眉训道,“以后不会再任你这么滑了,最多滑半天,没得商量。”
阿怜颇有些委屈,滑的时候没多余的感觉,停下来才发现小腿酸得要命,哪能怪她?她难道能未卜先知?
不过不出片刻,这委屈就消散殆尽了,只因沈奕怀扶着她站定后,在她面前俯身,说要背她回去。
逐渐飘落的雪花纷纷洒洒,湿漉漉的石板路街道映照着两侧的朦胧灯光和来往人影。
喧闹的寒冷中,她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肩头,如同锡箔纸粘着巧克力一样密不可分。
不经意同路人的目光对上,阿怜收紧圈着沈奕怀脖颈的手臂,将发烫的脸压低,轻声道,“哥哥,要不放我下来吧。”
沈奕怀眼里藏着笑,明知故问,“为什么?腿不酸了?”
她面子薄又不愿轻易舍弃这难得的亲密时刻,犹豫了好久才道,“不是……是很多人在看。”
“看就看吧,”沈奕怀沉稳的步子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这里又没有人认识我们,你就当他们不存在。”
“就算有,我背你也是天经地义。”
不过最后一小段路,他把阿怜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踏过阶梯往位于高处的温泉酒店走。
踏入酒店,迎面扑来的暖风飞速驱赶周身的寒意,暖洋洋的氛围中,阿怜眼皮子打架,恨不得下一秒就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感觉到身旁人忽然加快的脚步和手上变大的力道,她不明所以地抬头,“怎么了哥哥?”
话音刚落,耳侧就响起一声清晰的,略带颤抖的呼喊,“沈奕怀!”
这声呼喊如同一根银针刺入脑海,冰冷刺骨,瞬间驱走了她所有的困顿和疲惫。
她猛地扭头往声音来处看去,有那么一刻忘记了正常呼吸。
那是一张屡次令她失眠的脸,她绝对不会认错——
沈奕怀的前女友,也是唯一一任女友,许飞扬口中留在美国打拼的楚馨。
随着距离的缩进,那张脸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沈奕怀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力道也已恢复如初,可耳边的寂静却令她手脚发寒,回程时的暗喜烟消云散,本还雀跃的心情跌落至谷底。
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连她的问题都不回答?
只要楚馨出现,他就顾不上她了吗?就跟上次一样?
化着淡妆的楚馨在距他们一步之遥时停下,她微红的眼含着热泪,看着楚楚可怜,“沈奕怀……真的是你!”
阔别重逢的惊喜、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在她激动复杂的神色中流露无遗,与她同行的那个男人也追了上来,以保护防备的姿态站在她身侧,伸出一只手护着她。
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某些偶像剧里的桥段。
沉默的对峙中,楚馨忽将目光移向她,头也不抬地跟她牵着的人求证,“沈奕怀,她是谁?”
“我们分开才半年,你就……”
她暗含受伤的质问被沈奕怀轻飘飘地打断,“她是我妹妹,法定意义上的继妹。”
阿怜的表情倏地变得空白。
心里藏着的不可告人的情愫在这样的场景下变得十分可笑,仿佛她即将成为一个包藏祸心的,想要破坏这对有情人的恶毒女配。
她挣了一下手,诧异地发现没挣掉。
沈奕怀将她的手抓得很紧,还收紧手臂把她往身边带,低头皱眉问她,“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