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你进贺府来,本就是为了给瑶姑娘铺路的,要索命,你该去索他们的命!”
杜妤清心中刺痛,想起周清宴的话。
“她是为你铺设的棋子”
“为你铺设的,棋子”
她明白周清宴的意思,若露了马脚,将事情推到阿怜身上,她便能全身而退,继续潜伏在贺府。
莫非姐姐,当年也处在同样的位置……
眼眶泛酸,捏紧刀柄的指节青白,她的腿有些发软。
温瑶听见动静,隐约看见一黑衣女子站在屏风后,不由摸上腰间暗器,试探道,“阁下何人?”
黑衣女子闻声踏出,她蒙着面,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
“主子有令——”杜妤清控制住手臂的颤抖,掏出方才偷来的上级令牌,“杀贺子章”
温瑶一见令牌,表情变得严肃,恭敬地跪地称是。
刺杀贺云骁万分凶险,温瑶本想再等等,递信问主子消息是否属实。
却没曾想,惊闻噩耗,周大公子与世长辞。
第24章
任谁也想不到,前一月还在大办宴席的周家,如今门楣庭院一片素缟。
男女老少成片的哭声中,狐狸从墙角探出头,看向堂前停着的柏木棺材。
香火燃烧,烟雾缭绕,周清宴穿着一身孝服跪在灵前,看不清表情。
狐狸钻出矮木丛,刚抖落身上叶子,忽的一阵风吹过,惹得檐下白幡猎猎作响。
燃烧的纸铜钱打着旋,不偏不倚地落在狐狸面前。
周清宴眼睛红肿,双颊因消瘦略显凹陷。
看着突兀出现在灵堂的狐狸,他眉头凶狠地一拧,吩咐跪在两侧的下人道,“哪里来的畜生,还不快把它赶出去!”
阿怜后撤几步,在下人们拿着火钳赶来之前,轻巧地跳上墙头,不见了踪影。
松涛苑,阵阵松涛依旧,各类物什摆放规整,地面整洁干净,一如主人在时模样。
书房内,杜妤清翻箱倒柜,神色激动乃至有些癫狂。
顺着蛛丝马迹,她查到姐姐曾和周大公子交往甚密。
眼下周清宴在堂前守灵,她便擅自离开贺府,径直往松涛苑而来。
或许是因为常年困于府内,周景云似乎格外喜欢作诗写信。
杜妤清抓起泛黄的书信一目十行:
“纤纤,近日来,我愈发觉得人世间索然无味,欢声笑语都是属于别人的,我只能数着那些美好的回忆残喘余生”
“……”
渐渐的,这些手写信里开始提及阿怜。
“纤纤,我救下一个名叫阿怜的女子,她是如此的鲜活,与她待在一处,我总是很快乐”
“今日与阿怜一道放风筝,看那风筝飞过高墙,飞上云端,我的心也一同飘远了,仿佛看到京城以外郁郁葱葱的山林和潺潺流水”
“今日作画,她虽不耐,却还是答应了我,最后抱着梨花睡着了……”
最后几封信的字迹逐渐潦草。
“他说她是自愿去贺府的。待在这里不好吗?”
“为什么连她也要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纤纤,我又是一个人了。”
信纸上有泪水浸湿的痕迹。
她脑中思绪回转,那日檐下阿怜语出惊人,周氏两兄弟曾因‘纤纤’起过争执。
杜妤清动作急切地往更靠里的柜子走去,在一众纷飞的纸张中捉住几张惯为女子所用的浣花笺。
只匆匆一瞥,熟悉的字迹令她气血上涌。
她握紧了字笺,急忙往落款处看去:
“心系君怀,妾杜纤纤拜上”
杜纤纤?
埋藏在深处的记忆翻涌而出,杜妤清猛然记起,豆蔻之时,姐姐曾同她抱怨过,她的大名‘杜烨然’太像男子,一点都不婉转依人,若是今后遇到喜欢的男子,一定要改个如同话本上一样,缠绵悱恻的名字。
鼻尖泛酸,杜妤清顷刻之间泪如雨下,拿着花笺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姐姐的尸骨就埋在这松涛苑中,周清宴却诓骗她,让她潜入贺府为他所用。
周清宴看着她一心想为姐姐报仇,是不是如同看笑话一般?
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心狠手辣的人。
她不由恶劣地想,周景云死得真好,让周清宴也尝到了痛失至亲的滋味。
窗边传来轻微的动静,杜妤清警惕地转头。
那是一只白毛狐狸,耷拉着尾巴,卧在窗檐。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只禽兽,杜妤清却依稀从她眼中品出了些类人的情绪。
她匆匆摸了把脸上的泪,收好那几张泛黄的浣花笺,随狐狸指引踏过一道道青石板砖。
狐狸停在一棵松树下,用前爪刨地。
杜妤清恍惚片刻,抽出短匕就开始猛挖。
带着湿气的泥土越积越多,森白的骨头和破碎的锦囊逐渐暴露在视线中。
锦囊封口的绳子一扯就断,里面放着只翠玉镯和几根华丽的珠钗。
颤抖着伸出手,翻转镯子,清晰的‘烨’字闯入视野。
这玉镯,杜妤清也有一只,内里刻有‘清’字,被她留在苏杭与小妹作伴。
杜妤清指缝里全是泥土,将镯子连同珠钗放入行囊后并未离开。
她一边哭一边挖,竟是想将嵌在泥土中的白骨也一同带走。
狐狸嗅到生人的
气息,急忙撕咬着她的衣角,没能拽动半分。
阿怜眼露焦急。
快走啊!
泛着冷光的利剑刺来,杜妤清及时翻身躲避,手臂泅出红色的血线。
周清宴步步逼近,消瘦的脸颊在夜间昏暗的光线中犹如厉鬼。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便栖身上前跟杜妤清打斗起来。
说是打斗,杜妤清却不是他的对手,只在他手里过了三招,便被周清宴一掌汹涌的内力拍在心口,呕血不止。
杜妤清跌跌撞撞地运气往府外奔逃,周清宴看了一眼,没再追上去。
他踱步至那抛开的白骨前睥睨。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冲刷得白骨越发阴气森森。
......
阿怜追着杜妤清一直跑,最终在京郊宝岳寺绯红的墙根下找到她。
她的下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沾染了泥土的手紧紧握着那莹亮的玉镯。
狐狸身踩在她的胸腰前来回转,却无可奈何。
九尾狐救不了已死之人。
最终,狐狸化作人形,在这个阴冷的雨夜抱着杜妤清逐渐冰冷的尸身痛哭。
杜妤清死后,意识漂浮在尸身的上空,她试图离开,却被宝岳寺周围一道无形的屏障困住。
她看见那只狐狸追了过来,踩在她的尸身上,吱唔声中似乎带着难言的悲伤。
正奇怪着,就见那狐狸突地变成了人,满脸悲恸,正是阿怜的模样。
怪不得,怪不得。
杜妤清恍然顿悟。
见阿怜哭得伤心,她本能地想上前安慰,双手却穿过她的肩膀,无法触摸。
对了,她已经死了。
宝岳寺内打坐的般若方丈忽得睁开苍老的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
“阿怜,你感觉如何了?”
还未完全睁眼,阿怜便感到手心传来的滚烫温度,是贺云骁。
他的下巴挂着一圈圈青茬,满脸焦急担忧。
阿怜鼻子一酸,坐起身揽住贺云骁的脖子,呜咽痛哭。
贺云骁静静地任由她抱着,环在她背上的大手轻轻拍打。
等她发泄完,便吸着气问,“清清呢?”
贺云骁眸光闪了闪,将她抱得更紧,“已经安排人下葬了”
天知道,知夏来报阿怜失踪时,他心中有多慌乱。
此前为了掩人耳目,于外界来看,他仍旧日日流连花丛,外人不知道阿怜在他心中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