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还活着……”
平安又问:“陛下的圣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平安松一口气。
珉王突然抓住他的两只手臂,晃晃晃,像能抖出什么好主意似的。
平安被他摇得七荤八素,好险没把早饭摇出来。
“你上次说的大蒜素,能救我的命……呸,能治我父皇的病吗?”珉王问。
因为八字还没有一撇,平安只说想做一种非常赚钱的补品,珉王当时也只对银子感兴趣,这会儿可以联想到救治皇帝,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他一个人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我也不知道。”平安一本正经地瞎编道:“我也是几年前在一本古籍上翻到的方法,用烈酒和捣碎的大蒜制作大蒜素,可以治腹泻、治风寒、缓解肝风肝阳,还可以滋补身体,可惜那时不会写字,没有抄录下来,后来再没见过那本书。”
反正他说什么珉王都会相信……
不过这次珉王学会质疑了:“为什么不直接吃蒜?”
“大蒜里没有大蒜素,要捣碎或者切碎才能产生,而且含量很少,除非吃一整筐……也吃不下啊。”
“有道理……”珉王的目光又坚定了几分:“一定要尽快做出大蒜素。”
珉王午膳吃得很快,饭后小伙伴们去研究所各忙各的,珉王则破天荒地独自回到博兼堂。
等平安回来的时候,只见他蹲在地上鼓捣什么东西,满室都是大蒜的刺鼻气味,墙根下数个蒜臼排成一排,原来他在捣大蒜。
平安捏着鼻子,“殿下,你这‘尽快’也太快了吧?”
珉王鼻子上系一根绦带,瓮声瓮气地说:“生死攸关,当然要快了。”
“不是说陛下好多了吗?”平安惊道。
“是我比较生死攸关。”珉王发现,父皇已经基本掌握了揍他一顿就能使病情好转的规律,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于是埋头继续捣大蒜,捣完的蒜末平铺在小碟子里,静置半个时辰,然后准备封在酒罐子里。
平安欲言又止。
珉王以为他所说的烈酒,就是市面上味道酷烈的酒,命人去酒肆买了六七坛,挨个做实验。
但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好太打击好兄弟的积极性。
有些人对大蒜味道格外敏感,胡学士进来上课的时,险些被熏吐了:“谁在学堂随地便溺?!”
众人:“………”
第141章 拒绝加班!
胡萦绕场一周,发现墙根下摆着一排蒜蓉,旁边还有几个酒坛子,不知道泡着什么东西,发出难闻的刺鼻气味。
他捏着鼻子退后几步,好好好,为了逃课,已经开始使用毒气了!转头去皇帝面前告了一状。
有了前两次前车之鉴,珉王终于学聪明了,如果说打算用大蒜给父皇治病,难免挨揍,于是他灵机一动,借口道:“父皇有所不知,据臣观察,这博兼堂里时常阴风阵阵,令人后背生寒,想必是有邪祟作祟,臣是在用大蒜镇邪,熏死那个脏东西。”
还在心中暗暗得意,跟平安相处日久,他可真是越来越会察言观色了!
险些被熏死的胡学士脸都绿了。
平安起先还怕以为珉王会把他供出来,这时又觉得还不如把他供出来……
事已至此,也不能为好兄弟做什么,只好后退一步,为他默哀。
……
城西,大高玄殿。
璐王率领几个官员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为圣躬祈福。
大殿中的烛火摇曳跳动,映得他面孔晦明晦暗,高泰轻手轻脚地进殿,璐王有些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平日里极少让高泰在属官和师傅们面前晃悠。
高泰伏在他耳边:“殿下,来了一队锦衣卫,带着刑科驾帖,让周侍读去一趟。”
璐王浑身血液倒流,愣了半晌。
“殿下?”
璐王低声道:“去通禀侯爷。”
高泰道:“锦衣卫将这里围起来了,小人出不去。”
璐王颓然地跪坐下去,高泰便带着周沂出去了,往后的时间好似供案上燃着的灯油,在煎熬中慢慢消磨。
……
当晚,太监们将珉王腌好的蒜坛子挪到一间空置的配殿,将博兼堂上上下下洒扫擦洗一番,又敞门开窗通风了一整夜,才让胡师傅不至于一进门就作呕。
翌日散学,平安离开博兼堂,伙伴们都从更近的东华门出宫了,他绕道去午门,打算找沈清儿讨论一下大蒜素的事,碰到了很久不见的四凤叔。
他现在长大了,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踩着特务头子的脑袋蹦迪了,所以在人前只叫罗大人,没人的时候才会叫“四凤叔”。
反正罗纶也懒得纠正。
“我正要进宫面圣,既然碰见了,一起过来吧。”罗纶道。
平安看一眼西斜的日头:“不去不去,已经申时末了。”
他虽然是官身,但散衙时间已经到了,哪有人十一岁就加班的?
拒绝加班,从兴化四零后做起!
平安话音刚落,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哎?哎!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罗纶人高马大,拎起平安往胳膊底下一夹,大步流星朝乾清门方向走去,沿途太监纷纷退避,面向高高的宫墙,后颈还直冒凉气。
不愧是可以把皇帝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人——平安想,皇帝大叔已经很大只了,一般人还真背不动。
“但我觉得咱俩这样有点儿失仪。”平安提议道。
罗纶只是嫌他走得太慢,人还啰唆,闻言也觉得有失身份,将他放回了地上。
平安一沾地,撒腿便往宫外跑,他就不信,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会在宫禁之中追他一个孩子。
“你父亲被诬陷的案子有眉目了。”罗纶道。
平安一个急转弯又跑了回来:“咱们快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
珉王也在东暖阁,一脸苦大仇深地做功课,身后还坐着个苦大仇深的皇帝爹,平安今天才发现,这爷俩的神情相貌简直如出一辙。
珉王看到平安两眼冒光:“你怎么来了?”
平安偷偷在罗纶背后指指戳戳。
皇帝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见到平安,也有了几分笑意:“你怎么把他给抓来了?”
“正是平安发现的线索,臣拿他来御前对证。”罗纶道。
皇帝略一颔首,娴熟地将珉王撵出去。
珉王也不问为什么平安能听,他却不能听,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毫不犹豫地开溜了。
罗纶奉上一份案卷,娓娓道来。
景熙二年恩科会试,周沂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担任龙门官,开考之前,会试总裁官郭恒授意他到栅门外,给怀挟夹带的贡生一个机会。
贡生在报名时就已被分成了十人一组以便搜捡,每进一组,周沂都会让贡生们脸贴紧墙壁不许相互偷看,数十个数,怀挟夹带的考生只要在这时将小抄扔在地上,朝廷概不追究。
十个数之后再让他们进入搜检房。这时墙根下偶尔会出现夹带,周沂便将它们统一收集起来,拿去销毁。
周沂此举倍受广大贡生赞许,殊不知就在这的数息之间,他将提前准备好的小抄塞进了陈琰的考箱里,但因时间紧迫,没有来得及插回插削,便藏进了自己的靴子里。
其实在陈琰去见主考郭恒的时候,缉拿搜捡组的锦衣卫早已发现考箱缺少零件,为了不影响考试秩序,在第一场考试结束之后,便重新搜查了龙门和仪门的所有官吏兵丁,周沂将插削塞进床板夹缝中,躲过了搜查。
不料时隔数年,床塌了,插削掉出来,被老吏拿去修椅子,又恰好在陈琰分配的考房中。
皇帝问:“周沂招供了?”
“拒不招供。”罗纶道:“但臣诓他,说研究所研制出一种显现指纹的药水,在上面找到了他的指纹,磨了几日,总算招供了。”
“你也变狡诈了。”皇帝笑骂一句,又问:“先时在诏狱中自尽的那个搜检官呢?是屈打成招?”
“那位姓钱的搜检,应当是替罪之人,臣这几暗访了他的家人,此人老家通州,上有年迈父母,中间一对不成器的弟弟,下面有个没娘的孩子,头几年没什么变化,近两年家境突然好了不少,起了新房,两兄弟也娶上了媳妇。
“收人钱财了?”皇帝问。
“街坊都传是卖了祖上传下来的一尊玉雕发了笔横财,但钱家祖上三代都是瓦匠,何来的玉雕。”罗纶道:“其实幕后之人处理地还算干净,头几年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陛下一直挂心这个案子。”
皇帝又问:“周沂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他说……因为他的座师郭恒总是打压他,久而久之便起了报复之心,他手里又有陈琰进京时拜访郭恒的证据,便企图利用陈琰诬陷郭恒舞弊,并收买钱其浈为自己顶罪。”
“你信吗?”皇帝道。
“臣不信。”罗纶道:“但为免重蹈覆辙,臣暂时没有动刑。”
“璐王府的投名状罢了。”皇帝口吻平淡,像在讨论一顿寻常的午膳:“看来璐王还是买账的,朕还记得他向朕讨要周沂时的场景。”
平安却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向来爱打听八卦的他,破天荒地举手打断了两人:“那个……臣也先回避一下。”
“无妨,想必你也不敢往外说。”皇帝道。
平安只好捂住耳朵,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璐王为什么要陷害郭恒?只是因为郭恒不肯依附于他?”皇帝问。
“臣……”这话连罗纶都不好接了。
“在北镇抚司腾个地方,将周沂的家人接过去。”皇帝道:“周沂暂时关押在诏狱,看好他,别动刑。”
平安举手:“还有贡院的两个老吏。”
说完,再次捂住耳朵。
皇帝颔首。
罗纶道:“调到北镇抚司做些杂活吧。”
“平安。”皇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