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我父皇的病一次比一次严重,不知道沈姑娘那边还需要多久。”珉王又问:“高泰招供了吗?”
“还没有。”平安道:“不过,应该就在这一两天了,连乔爷都落马了,京城的那个主谋,此刻肯定应该已经慌成狗了。”
……
平安听说清儿今天首次用鸭肠给狗输液,高低得去看看。
告诉来接他的尤七和小福芦回家知会一声,他要去珉王家里吃大户。
两人已经习惯了,眼看着安哥儿上了珉王殿下的马车,打马掉头往家里走。
今日是上元节,长安街道上热闹非凡,有抖空竹的,舞龙舞狮的,夹杂着南腔北调的吆喝声。
平安掀开车帘,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的商户已经扎起了五颜六色的花灯,整个京城沉浸在一片喜庆气氛中。
心里暗自感叹,希望这一派富贵繁华之下,再也没有阴暗污浊的角落。
珉王向马车另一侧指去,只见两个身着彩衣,带着夸张头套的“大阿福”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朝他们走来,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和路边孩童互动,引得百姓阵阵欢笑。
平安也被逗乐了,暂时将那些烦恼抛去脑后,认真看艺人表演。
“开府之前,我都看不到这么好玩热闹的景象。”珉王道:“我娘最喜欢这些民间玩意儿,等我父皇好些了,我就去求他,带我娘出来走一走。”
说着,使人去旁边摊子上买几个形态各异的小阿福,打算改日带进宫去,给母妃把玩。
马车缓缓前行,大阿福的身后跟着一对踩高跷、划旱船的艺人,时而做出或惊险或滑稽的动作,引得路人纷纷喝彩。
车夫却厉声驱赶:“让开!”
珉王不忍好好的表演被自己的马车冲散,便敲敲车壁:“靠边,让一让他们吧。”
车夫应一声,勒住缰绳往路边移动。
为首的两名高跷艺人对他们点头作揖,似在感激让路之谊,几名侍卫骑马挡在珉王的车驾前,以防有人浑水摸鱼。
恰在这时,寒光乍现,一柄断刃自人群中飞来,不偏不倚钉在了马车棚顶的正中间。
随行侍卫登时拔出刀剑,将马车团团围住:“有刺客!保护殿下!”
“大阿福”纷纷扯下伪装,划旱船的艺人也掀开了船形道具,亮出长短兵器冲杀上来,街道上的百姓尖叫着乱作一团。
两个瘦削的高跷艺人解开了绑在腿上的高跷,跳上马车顶棚,一左一右跃进了马车。
车里的两个少年只反抗了几下就被按倒在座椅上。
平安只见两个蒙面的刺客在面前晃动,将他们的手脚绑紧。
“是谁派你们来的?!”珉王问。
刺客没有应答,只是从衣衫里掏出一块手巾,捂在两人的口鼻处,两人挣扎了数息,渐渐瘫软下去,失去意识。
第170章 咱们也算神交久矣,相……
平安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幽暗的空间里,珉王就在他的旁边,显然早已经醒了。
平安捂着生疼的脑袋:“这麻药不会伤脑子吧?”
他还挺在意这个的。
珉王目光直愣愣的,不作回答。
“坏了,真的伤脑子。”平安又叹了几口气,用发僵的大脑开始思考:“看来幕后之人狗急跳墙,打算同归于尽了。
“他们明明有机会在马车里杀了咱们,但没有这么做,把咱俩扔到这个鬼地方来,慢慢折磨,哦——还是个变态。
“咱们今天比平时散学时间晚了足足半个时辰,而且殿下本来就没打算上学,太医把你拉进宫去只是个偶然,又在长安街口遣散了侍卫,还换过马车,他们是怎么精准掌握殿下的行踪的?
“还有麻药,只有我和清儿手中各有一小瓶,李宪跟我要过一点,他们为什么也有?”
水牢中回荡着平安一个人的声音,珉王安静得像一尊木雕,平安觉得这家伙很不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没事吧?”
珉王颓然地摇头:“没事,只是想起了我家一位祖先。”
“哪位啊?”平安问。
“被漠北人掳走一整年的那位。”珉王道。
平安:“……”
珉王重重叹了口气,虽说本朝皇室遇袭事件并不罕见,但整个人被掳走也实在是一件很可耻的事啊。
“……”
平安宽慰他道:“殿下,别难过,你跟那位不一样,咱们活不过一整年。”
“……”
珉王笑得更苦了:“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说来也怪,平日他出门,必有数十侍卫仪仗跟随,偏偏今天是上元节,他想绕到长安街去看热闹,给母妃买点小玩意儿,几十个侍卫跟着不方便,便只带了七八个便衣,租了辆马车,轻装简行去了灯市,打发罗里吧嗦的丁公公和剩下的侍卫带着王府的车驾原路反回。
按理说,即便刺客行刺,也应该行刺那座空马车才对,怎么也不该在灯市上设伏。
没想到一次侥幸,竟然酿成大祸,想到自己的任性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平安,他简直悔不当初。
“我觉得这是一次处心积虑的策划。”平安道:“咱们身边有奸细,这个人可以轻易拿到麻药,还充分了解咱们的性格习惯和日常行程。”
珉王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把自己身边的人都想了一遍,除了丁公公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可丁公公是给他换过尿布的老人啊。
平安没告诉他,只怕在那个平行世界他也有类似一劫,被害得不人不鬼,淑妃娘娘只能再生一个小皇子来保他的命。
不一样的是,这次要买一赠一了。
平安环视四下,黑漆漆地看不清楚:“这是哪里?”
“水牢。”珉王道。
平安踩踩脚底潮湿的青石砖地:“没有水啊。”
珉王伸手摸到墙角的几个进水口,只要外面一开水闸,就会有水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将他们浸泡起来,把水位放到刚好接近口鼻,就会迫使他们不断垫脚仰头才能呼吸,直到体力耗尽,两腿痉挛,掉进水中活活溺死。
“确实是水牢,东厂也有,我见过。”毕竟是还没发生的事,珉王也没对平安说得太详细。
“诶呀。”平安不留神踩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那“东西”竟还惨叫了一声,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大活人。
平安警惕地后撤几步:“你是谁?”
黑暗中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那人声音虚弱地说:“我叫……春生,从齐州来……几天前逃跑被他们抓回来的。”
“啊?”平安问:“你也是从慈儿井来的?”
“是。”春生有气无力地问:“你们呢?”
珉王正要开口,被平安打断:“我们也是。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春生道:“九穗庄。”
“九穗庄……”珉王喃喃道。
“什么地方?”平安问。
珉王在他耳边小声道:“是我三哥亲娘舅安德侯的庄园。”
“嘶——”平安倒吸一口凉气,璐王的舅舅,还有麻药,难道是李宪?
珉王道:“安德侯喜种麦子,当年还没封侯的时候,他的庄园因长出了多头麦穗被先皇引为祥瑞,亲手提匾‘九穗庄’,占地五百多亩呢。”
“全种小麦?!”平安问。
珉王道:“是啊,因为祥瑞的名声,九穗庄产出的面粉每年都会拿一部分销往各地,价格高昂,但供不应求。所以这些年陆续置下了不少的田产,雇用了许多佃农在耕种,兴许都不只五百多亩了。”
春生苦笑道:“跑不掉的,跑不掉……白天在麦田里耕作的佃农,其实都是他们豢养的死士,武艺高强,走路都没有声息,这座庄园是进得来出不去。”
珉王和平安闻言一阵唏嘘。
过了片刻,春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总之又没了声响。
“怎么之前从未听你说起过?”平安问珉王。
“虞妃去世得早,安德侯为人低调,每天窝在城外种麦子,不像其他外戚那样恃宠而骄、上蹿下跳,也很少与朝中权贵交际往来,久而久之,大家都想不起他了。”珉王道:“而且安德侯性格随和平淡,父皇也很欣赏他,虽然他买下很多田地,但免额之外的税赋和摊派分文不少,跟那些隐匿田产的达官显贵不一样。”
“这些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平安又问。
“上次我三哥被禁足的时候,我父皇让安德侯去劝他,后来锦衣卫送来一沓线报,我偷偷看过,都是关于安德侯的。”珉王道。
平安皱眉:“陛下在查他?”
珉王点点头:“不过这人实在是查无可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我也就没跟你提过。”
珉王叹了口气,开始趴在墙壁上四处听。
“你在干什么?”
“这种带有闸门的水牢,一般邻水而建,如果把墙壁凿通,说不定可以游出去。”
“真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平安说着,捡了片石子开始往墙壁上画火柴人,画完了,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
“这是谁?”珉王问。
“孔子。”
“………”
两人在地牢之中,爬上爬下不知折腾了多久,直到折腾得筋疲力尽,又累又饿,也没能想到任何办法。
这时天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头顶上方的地牢门外,坐着个清瘦的身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珉王殿下,好久不见。”
“安德侯。”珉王低声咕哝道。
平安抬头看向那个陌生的面孔,这中年人相貌英俊,声音却不好听,像生锈的门轴吱呀乱响。
“是小平安啊。”那人笑道,“你可能没见过我,但咱们也算神交久矣,相逢恨晚。”
“呸,谁跟你相逢恨晚。”平安道:“安德侯是吧?无耻小人,从我给你设计的轮椅上起来!”
安德侯笑容更甚:“你不说,我竟忘了感激你,这具轮椅真是做工精巧,进退由人,我给他取名叫‘逍遥车’,怎样,可对得起你这番心意?”
平安气得发抖,但他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他们现在是阶下囚,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激怒了对方,开闸放水,他们只会死得更快,不如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只盼高泰能快一点招供,锦衣卫及时赶来抄了这个王八蛋的庄园。
念及此,平安冷静地说:“虞侯爷,你要是想杀我们,早就杀了,留着我们一定另有用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