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选之人
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如同海啸,一浪一浪,冰冷的、咸涩的海水汹涌冲刷着他,叫他无法呼吸。
更多的人,她们没有议论,只是在沉默中整理、更新对他的偏见。
京城就像一座庞然怪物,一口将他吞食入腹。
而他每往皇宫走一步,都像是在它的胃里做毫无意义的挣扎。
百姓们都知道,他此次回来,即将脱离罪臣之子的身份,回归白身。
但那千万束的眼神中,没有恭贺,只有忿忿、鄙视、戏谑,更多的,是鲜明的憎恶。
好像他就算是将所有失地收回来,也弥补不了什么。
邹以汀不由自嘲地笑了。
在外头这么多年,尤其是这几日,在那人一视同仁的视线下,他几乎要忘了他在这京城里是如何度日如年的。
抵达皇城脚下时,已黑云压城,随时都会下雨。
金銮殿上,邹以汀的银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众大臣的目光如同长针,从四面八方一根根刺穿他。
讥讽的议论声不停。
“他还真回来了。”
“晦气,一会子下朝,定要好好沐浴一番。”
“真是一点没变,一点也不像个男子。”
这么多年,邹以汀已经学会过滤那些话。
邹以汀低着头,一字一句将河东的情况一一阐述。
上首陛下迫于朝臣压力收了他的兵权。
碍于他的性别与罪臣之子的身份,本是戴罪立功,故而没什么嘉奖,只赐他平宁将军之虚名。
有大臣背地里相视一笑:平宁听着不像个将军,倒像个郡卿。
邹以汀面色不显,只磕头跪拜:“谢陛下。”
“爱卿可有所求。”
“陛下,臣只想求一官职。”
有了官职,他就能光明正大出门,调查母亲的案子。
金銮殿静了三分。
那龙椅上的天子忽而漫不经心道:“朕记得,知微年过二十,尚未娶夫。”
嗡——
邹以汀恍若什么也听不见了。
二皇女,也就是当朝怀王出列道:“是,回陛下,小女知微尚未成婚。”
王知微,当朝怀王的嫡女,也是当今世女。
所有人都知道,王知微虽尚未娶夫,但……那外面养的小情人多得四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摊上邹以汀吧!
众人不由唏嘘,在内心头脑风暴:陛下这步棋,到底是看好二皇女,还是不看好二皇女?
百官心思各异,却无人在乎邹以汀。
邹以汀孤零零立金銮殿的正中央,望着光可鉴人的金銮殿地砖,看着自己这张令人憎恶的脸。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降温、凝固,最终麻木,好像死了一般。
“任邹以汀为京城崇文门东副监督。
另,世女知微为人体贴,邹卿战功彪炳,乃佳偶天成,事不宜迟,夏至便成婚吧。”
他看见自己下跪,听到自己面无表情地附和:
“陛下
英名!”
踏出金銮殿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别的官员家里都派了人来送伞,亦或是好友们并肩而行。
邹以汀却独自淋着雨,走在宏伟的长阶。
第一场春雨总是伴随着惊雷。
那些电光下的雨点,一柱一柱,打碎他的脊梁。
这都是意料之内,有世女这样的归宿,已是他高攀。
邹以汀在心里一句句说服自己。
但他的脑海里,不自觉闪过那抹红色的身影。
一旦想到那人,他的心底里,就有什么东西仿佛破了土,疯狂生长。
他极力压制着压制着,有千万条理由阻止他,质问他怎么能在这时想到她。
他走到宫门,忽然脚步一顿。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桃夭杏色的车壁,翠缥的车檐,群青的车顶,叫人难以忽视。
那人撩起车帘,她换了身装扮,身上宝石闪闪发亮,艳光十色。穿金戴银,富丽堂皇,红绿加身,紫衫外袄一罩,仿若金灿灿的太阳。
是他从未见过的菁华模样。
她很没大没小地冲他招手:“邹将军,好巧!
这大下雨天的,容易受风寒,快上车吧,我送你。”
第19章 (一更) 她应该祝他幸福……
当日上午,乾玟同薛副将来到?皇城司。
还没进?门,守卫目光扫过乾玟,突然大喊:“银宝,富婆来找你?了。”
旁边的薛副将:?
乾玟笑道:“今儿不是来找银宝的,是碰上案子了。”
不一会儿,出来个二十来岁的女子。
在京城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京城商行的商家中,陈家是龙头,而陈银宝就?是陈家的二小?姐,凭实力考上的任皇城司亲事官。
她着皇城司的制服,却浑身?上下透着有钱的气息,脸圆而天真,笑起来时有两个酒窝,气质上些微憨傻。
“阿文,你?来了!”
薛副将:……
仅需半个时辰,乾玟笑嘻嘻进?皇城司,笑嘻嘻出来。
皇城司直接拿出证据证明:王小?姐与落雁案逃犯无?关。
原来当初姚飞雪被举报半夜开城门的时候,皇城司就?调查过与杨家有关的所有商人,乾玟赫然在列。
至于河东军一路上遇到?的命案,就?更与乾玟无?关了,毕竟谁能想到?坐着轮椅身?受重伤的柔弱商人会杀人呢。
徒留薛副将在风中凌乱。
哦,薛副将凌乱不是因为乾玟脱罪了,而是他在皇城司等候乾玟被审问的时候,与陈银宝聊天。
陈银宝与乾玟关系好,需要避嫌才留下来:“多谢河东军一路送我们阿文回京,若没有河东军,我可能就?见不到?她了,出远门真是凶险啊。”
薛副将:“哪里哪里,王小?姐可是我的准弟媳。”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陈银宝:“……嗯……薛将军多少年?没回京了?”
薛副将疑惑:“十来年??”
“哦哦,”陈银宝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阿文虽然没有成家,但养了二三十个小?倌,这个风流名声‘比较’响,薛将军还是回去问问贤弟与令堂的想法,再做定?夺吧?”
薛副将:夺少个?
薛副将震惊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羡慕。
等乾玟出来,二人出了皇城司,薛副将问乾玟:“你?当真养了三十几?个小?倌?”
乾玟笑了:“现有的确实有三十几?个。”
晴天霹雳,薛副将彻底打消了找乾玟做弟媳的念头。
自此,乾玟“遗憾”失去了一个准大姑子。
不一会儿,一辆宝顶马车徐徐行至皇城司外,金闪闪的宝珠,翠玉的车顶,绀青的车壁,更遑提前头四匹汗血宝马,威风凛凛。
苍翠的云锦车帘被卷起,不知何时离开的黄鹂换了一身?锦衣长?裤,规规矩矩下了车,摆出一玉凳:“恭迎小?姐回京。”
乾玟:“薛副将家住哪里,我送送你??”
薛副将一副生怕乾玟看上她弟弟的样子,忙往后退:“不了不了,王小?妹,咱们就?此别过吧,青山绿水,有缘再见!”
说罢,慌乱上马,一溜烟跑了。
乾玟笑道:“走吧。”
马车上,黄鹂把安置元帅的事儿,以及这些天来,京城收到?的加急信件都一一汇报了。
乾玟摆正脸色,冷道:“先回宅看看折子,瞧瞧那些废物们趁本王不在,都搞出了什么名堂。”
黄鹂:“是。”
一个时辰后,京城下雨了。
灰色的天阴沉沉的,中央大街两边张了灯,罩下暖黄的、朦胧的光晕,像下了一场金色的水雾。
乾玟带上两把伞换了一身?极其华贵的衣裳出门,仿若一坨行走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