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傅母战战兢兢地列举了周孺人今日以来所有的吃食,又犹豫道:“回娘娘,一刻钟前,周孺子在竹苑与灼玉翁主见了面,但灼玉翁主不信任奴,将奴支开了。另外,周孺子晕倒前,在园子里碰着田女郎,田女郎劝周孺子少在人前露面,以免召来祸端。”
气氛骤然死寂,众人目光纷纷落到灼玉和田妧身上。
灼玉沉眉思忖,不曾说话。
田妧不悦:“难不成我好心叮嘱她一句就是错了?”
会叮嘱她只不过是因为父亲说过,皇太子喜欢能容人的女子,她才会对那个出身低贱的女子示好。
秦皇后打断田妧并予以安抚,再吩咐内侍:“查一查周孺子今日的吃食用毒可有异样?”
内侍搜查,竟从灼玉赠与素樱的钱袋子内侧发现毒物!
又从田妧身上搜出一香囊。
太医嗅了嗅香囊:“钱袋子里的乌头单独佩戴时不会有剧毒,若被麝香催发则毒性暴增。”
麝香是长安贵族常用的香料,但乌头却不是常见的毒物。
田妧大怒,指着灼玉问:“翁主……你竟要陷害我?”
“不是我要陷害你,是有人要陷害你我。”灼玉竭力平静,“我与周孺子无冤无仇,有何理由加害她,还要明目张胆地害?赵国才揪出薛党余孽,难保是有人试图栽赃我以牵连赵国。”
秦皇后顺势道:“事涉诸侯国,的确不应轻易断定。”
她念及赵国,欲私下审问以尽力庇护灼玉,但三皇子站了出来接过话:“翁主说得在理,事涉赵国,理应由廷尉府处置,如此方显公正。”
田氏女被牵扯其中,田家人亦纷纷支持三皇子,田家势大,秦皇后不欲多生事端,只能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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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耿大人饶命,我、我招……”
“冤枉啊……”
……
廷尉狱中烛火昏暗,哭求声、怒骂声、哀嚎声此起彼伏,混着血腥味,交织成个人间炼狱。
掌管廷尉府的是先帝任命的耿峪,素有酷吏之名,连王侯提起他都多有畏惧。
面对这位耿大人,灼玉心里被反复拉扯的弦更是绷到极点。
耿峪眼眸锐利,未曾问起素樱中毒之事,而是道:“傅母孙氏招供称翁主一早便已知晓孺人有孕之事,且还暗中带医女前去太子宫,欲助周孺子隐瞒。翁主可知,隐瞒皇嗣乃欺君之罪,从犯同罪!”
到底阅历尚浅,又一早畏惧耿峪的酷吏之名,耿峪揪住这一点发问,灼玉心跳顿时乱了。
她逼迫自己镇定一些。
事到如今,她如何看不明白?是傅母孙氏受人指使栽赃她。
素樱有孕一事只有她和素樱及孙氏知道。素樱未醒,她和孙氏都是疑犯,耿峪不会偏向谁,她可以在不说大谎的前提下含糊其辞。
想明此处,灼玉硬着头皮道:“我与宋孺子平日都喜说大话压对方一头,我起初以为她是在说大话,不敢相信,因而此次赴宴时特地带了名略通医术的婢女前去,号过脉才知她说说并非虚言,宋孺子称打算在宫宴后亲自与太子殿下说,我便未多干涉。”
耿峪打量灼玉神色,随即冷嗤,目光锋利似刀刃:“翁主,在廷尉府用内宅这套可行不通。”
仅这一句话,灼玉后背又渗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好在耿峪只是先简单审问,并未如传闻中无论平民贵族皆严刑逼供,灼玉暂且逃过一劫。
帝后念及赵王忠心,虽按章程办事,但也吩咐廷尉府优待她,给她安排了干净整洁的牢房,皇后亦特地来安抚,称在素樱醒来或查出更多线索前,廷尉府不会再审问她,更不会动刑,让她安心休憩。
可灼玉听着那些受刑讯之人的呼嚎哀鸣,哪还敢睡?
她强迫自己安心,甚至两日里,除去已回赵国的父王,张王后和容铎、容玥都来看过她,却独独不见容濯的身影。
张王后见她失落,宽慰道:“阿蓁,执玉在帮你查证,一时走不开,让你等一等。”
灼玉心稍落定。
赵国这些家人中,父王忠心且老实,君母虽周全但大局为先,容铎骁勇善战却没什么脑子,容玥则因常在深闺没什么手段。
只有容濯行事既不规矩又有手段,更与她兄妹亲近,听闻他在查证,灼玉这才有了底,她乖乖等着他。
然而等了两日,他还未来,委屈驱使,灼玉难免委屈不安——赵国那么多门客,何至于要他一人亲力亲为?
难不成他竟还在回避她?
灼玉安抚自己别多想,实在撑不住困意,靠着墙壁小睡。
半睡半醒时,脚下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警觉睁眼,竟见墙根下有条长虫吐着信朝她爬来!
帝后额外安排了狱卒照看她安危,可恐惧瞬间放大,灼玉喉间竟发不出声音。
但她利落迅速抄起一旁的圆凳,果断狠厉地朝那长虫砸去!
蛇被圆凳砸住,蛇头与蛇尾剧烈挣扎,灼玉忍住头皮发麻的恐惧,按住圆凳,一手抄起边上的青铜茶盏,直直朝它的七寸猛砸!
哐、哐!
尖利的撞击声惊动狱卒,狱卒匆匆上前:“翁主!”
灼玉却倔强地不让他们靠近,死死地盯着那早已被砸得血肉模糊的长虫,砸得一下比一下用力。
“阿蓁!”
容濯带证人赶到廷尉狱时,已过去半刻钟,狱卒还在手足无措地劝说:“翁主受惊了,交由小的处置吧!”
阴暗牢房角落里蜷着个纤弱的身影,手举着茶盏疯狂砸着什么,茶盏之下一片血肉模糊,依稀可辨是条长虫,容濯怔住,呼唤滞在喉间。
“阿蓁……”
他俯身去拉起她。
灼玉却不管不顾地继续砸,胸中憋着一口气。直到彻底砸了个粉碎,手才无力松下,转头呆呆看着容濯:“……阿兄?”
容濯看着她,心也像被她一下一下用力砸过,一片钝痛。
他俯身要拥住她,她却偏过身子,冷道:“你就该一直躲着我,继续死守着你那些虚礼……”
心口又是一痛,容濯抛却了一切顾虑,双手将妹妹扶起,用力将她揉入怀中,哑声道:“我来晚了。
“灼灼,往后我不会再躲。”
第20章
“阿蓁?”
“没事吧?!”
容濯把王妹从廷尉狱大牢中抱出来,苦等在外的张王后和容玥见她闭着眼倚在容濯怀中,以为她身子不适,忙围上来问候。
灼玉无力睁开眼:“无碍,只是浑身无力,走不动……”
张王后才稍放了心。
再一看次子,才发觉容濯面色沉沉,一副风雨欲来之态。这孩子鲜少如此,不免令她忧心:“可是给的证人和证词有异处?”
“证人无异,耿廷尉已宣告阿蓁清白,君母不必担忧。”容濯应罢,同张王后和容玥道:“车上有医女,阿蓁与我同乘一车,君母与阿玥先行。”
说罢他越过君母和王妹,抱着虚弱的幼妹上了马车。
从头至尾都不顾兄妹礼节。
但看王兄沉沉的面色,又听闻容蓁的牢中进了蛇,廷尉狱又非荒野,平白无故哪来的蛇?
定是有人要害容蓁。
幼妹险些丧命,王兄紧张些也在理,容玥并未多想,张王后虽也觉得越礼,亦未多言。
到了马车上,容濯仍把妹妹揽在怀里,祝双迟疑须臾,但看翁主虚弱模样和公子濯阴沉的面色,并不敢置喙,给灼玉切了脉:“翁主是受惊,兼多日疲倦,回去将养几日即可。”
容濯阴沉面色略回温几分。
他依旧揽着灼玉,一手扶住她身子,一手倒水。
“阿蓁,饮些水。”
连日的惊惧突然散去,莫大的疲倦袭来,灼玉身子软得手指都抬不起,就着阿兄递过来的水抿了两口。
她问起最为关心的事:“阿兄是如何查出真相的?”
容濯吩咐祝双取出来早已备下的清粥,舀了勺放到她嘴边。
“先吃些东西。”
灼玉只好张口先吃东西。
容濯喂她饮了小半碗,才道:“我查了孙氏底细,得知她有个离家多年的哥哥,又从太子宫侍婢处问知她自半月前从黄门署回来后便魂不守舍,顺藤摸瓜查知黄门署一内侍应是孙氏兄长,由此猜测她是因兄长受人威胁而为人办事,再从那小黄门身上入手,查出指使她办事之人是未央宫一女官。女官声称曾受皇后处罚而记恨在心,故收买孙氏,加害太子嵇身边人。”
“什么私仇,她是替某人办事!”灼玉虚弱道,“你躲着我那几日,我有次外出竟见三皇子和宗正寺卿,他都在拉拢朝臣了。还有,那日赴宴时……”
妹妹说了许多,容濯却只听到了一句,他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躲你,本只想晾你两日,但在你入狱前,我与长兄抓捕薛党余孽时屡生阻碍,前两日查孙氏时亦遇了阻碍。”
灼玉轻哼:“没躲我才怪!你就是觉得我给你看卷轴不安好心……可我是当真不懂那些事啊,再说了,你我是亲兄妹,看了又能怎么样?”
提起卷轴,容濯身形微僵。
他实在太重礼。
灼玉放过他:“念在你辛苦为我查证,妹妹我就原谅你吧。”
“谢你宽宥。”
容濯含笑轻揉她的发顶。
灼玉从他衣上嗅到一股幽微的血腥气,想必是阿兄在来廷尉狱前还在审讯可疑之人,且一审出结果便马不停蹄赶来。且他那样爱干净的人,竟也会动刑,她的怨怼登时散了尽。
忽略这令人不适的血腥气,灼玉脸在兄长怀里轻蹭。
她开始可怜兮兮地告状:“阿兄,这几日我很想你……被他们冤枉的时候,我的嘴皮子竟顶不上用场,当时我就想,要阿兄在就好了。
“对了!”她漫无目的地絮叨着,忽然抬起头,“方才在廷尉狱时,阿兄唤我什么来着?灼……”
容濯被妹妹问住了。
彼时心绪芜杂,关心则乱,他已想不起唤了她什么。
更想不起为何会如此唤她。
明明他已数次将梦中与他翻云覆雨的女郎分开,以免玷污他兄妹知情。为何又一次弄混?
一切逐渐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