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容濯,靳逐,赵阶,甚至还有与这句称谓最不相干的容顷。
容濯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顿了顿,没有立时回头。容顷比他更先地回头,却被赵阶调侃:“翁主的阿兄虽多,可都与公子顷无关啊!公子顷回头这么快做什么用呢?”
容顷被调侃得害臊,匆匆转过头:“只是多日不见翁主了。”
他旁边的容濯放下酒觞,抬眸望着树影后梳着垂云髻,步履蹁跹,眼眸含笑的女郎。
灼玉也看到了容濯,嘴角的笑容僵了僵,随后猛地一转眸,硬生生把即将交汇的视线拉回来。
她不敢看向那边,带着武由径直走到那年轻武将面前:“听闻靳阿兄剿匪有功!恭喜了!”
其余人纷纷侧目,看向不大自在的靳逐:“靳郎将与翁主认识?”
灼玉笑道:“我在吴地时,是靳阿兄跟他阿姊收养了我。”
众人这才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他们只听说太子麾下有一年轻的小将,此次助赵家郎君剿匪亦立了功。
原来不仅有真才实干,还是翁主的恩人,纷纷侧目相看。靳逐不习惯被人奉承,颇有些不自然。
灼玉同外人表明他们是旧识只是暗示这些看人下筷的权贵子弟,让他们有所忌惮。但也知道过度维护反而会适得其反,她拿捏着分寸,说笑道:“靳阿兄不善言辞,诸位莫吓坏他。”
她为人随和,又有翁主身份,权贵子弟自愿给她灼玉面子。
灼玉的到来缓解了靳逐的不适,让他既不至于因为无礼而受排挤,也不会过度被旁人搅扰。
靳逐看着义妹,从她身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抚养他们的阿姊,以及将他引荐给朝中要员的皇太子。
这厢灼玉支走了那些碍事的权贵子弟,和靳逐引荐武由。
匈奴使臣来访在即,朝廷需要熟悉匈奴的人,因而武由以她门客的身份为朝廷做事,此次随她来赴宴。
三人谈得忘乎所以,赵阶看着前方的兄妹二人,又看了眼垂眸饮酒的容濯。他还记得三年前灼玉刚寻回来,越过亲兄长奔向义兄那一幕。
赵阶幸灾乐祸:“哎,义兄跟义兄,也还是有区别的。”
容濯重重放下手中酒觞,眉眼温润如玉,沉静如水。
“是么。”
短短的两个字却冷得瘆人,赵阶扭头,见容濯对他微微一笑,体贴地问了一句:“看来你很喜欢剿匪?”
赵阶一个纨绔,此番剿匪吃够了上进的苦,要不是有靳逐,他恐怕要死在太行山,忙找补道:“阿兄跟阿兄之间的确有区别!殿下高华无双,哪个妹妹不把你视为兄中之最!即便如今翁主眼中您也是比亲阿兄更亲的阿兄,哪怕嫁了人也不会与殿下疏远!”
容濯突地仰起脸灌了一口酒,冷声道:“别说了。”
无论那一句都不中听。
他重重地撂下酒觞,起身朝那对义兄妹的方向走去。
灼玉正听武由和靳逐说话,余光看到脚边打落了一道颀长的影子。有些人即便影子的气度也与别的影子不同。她放松斜倚的身子僵了瞬间。
好一阵了,她还是无法跟阿兄待在一块,即便有旁人在。
灼玉假意看不到他在身后,正好前方来了几位相熟的女郎,她便容濯的反方向起身,打算借着与那几位女郎避开他,刚提着裙摆施施然地起身,手臂就忽地被人扣住了。
“妹妹要去哪里。”
身后传来容濯温柔但疏离的一声呼唤,听得灼玉耳根子都麻了。
虽然只是寻常的举动,可因为之前两次荒唐的亲近,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说话莫名心虚。
她不敢回头,也被他这时隔多日之后的一抓抓得心里更乱了。
容濯一向恪守兄妹之礼,他们之前还不合分寸地亲近过两次,他不会不知道这样突然拉住她意味着什么。
可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不给皇太子面子,灼玉只能竭力自然地问候:“殿下有何吩咐……”
“无事。”容濯一派云淡风轻,半垂的眼眸情绪沉静,温声地嘱咐道:“此处人多,妹妹当心摔着了。”
他知礼地松开她胳膊,那只手也优雅负回身后,没再与她说什么,转身从容地与其余人寒暄。
仿佛他方才只是怕妹妹摔倒顺手扶了一把,并没有其余深意。
灼玉顿了会,拔步离开他身侧,每走一步都要安抚自己:误会,是误会。别多心,更别多想。
默念了十几遍,她的步子又停了下来,回身看一眼正从容与他人说笑的容濯,不仅揣测:他瞧着那么坦然,难不成真是她多想了?
似乎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容濯略微回头,朝她浅笑颔首。
灼玉忙鬼鬼祟祟收回视线。
宾客尽到,除去年轻的儿郎,还有几位朝中大臣和晋阳长公主,声称想来沾沾年轻人的朝气。
宴上一派随意热闹。
赵意饮多了酒,他日前曾随赵阶和靳逐一道抓贼匪,拉着武由问起他曾沦落贼窝的事:“我碰着个女贼!那女贼称灼玉翁主深陷贼窝时,公子顷也正好与翁主一道被掳去。女贼为了活命,私下与我说了,说当时翁主跟公子顷,是……是以夫妻相称,同吃同住,且浓情蜜意,武郎君……你当时正好与翁主萍水相逢,这是真事么?”
他嗓音响亮又醉了酒,声量大得足够让周遭人都听到。
众人纷纷看向灼玉和容顷。
更糟糕的是,灼玉方才图清静,挑了容顷旁边的席位坐,赵意说这话时,她正跟容顷说笑。
对着一双双或探究、或了然、或兴奋的眼睛,灼玉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何为瓜田李下、坐如针毡。
她恨不得把赵意给宰了!
众多视线将她和容顷围了起来,其中最震惊的当属离晋阳长公主,她看着这二人,半晌才道:“你、你们难怪你们总是形影不离……”
随后意识到言辞不当,晋阳长公主捂住嘴:“失言,失言。”
灼玉没心思去理会她这几句话背后的含义。下意识地,她扭头去看前方的容濯,眼中无比心虚。
容濯也在看她。
他毫不避讳周遭众多宾客,当即冷下了脸,总含着浅笑的眸子前所未有的晦暗,似暴雨前的云层。
灼玉手里酒觞猛地一晃。
她不敢看阿兄,急忙朝容顷使眼色,让他站出来解释。
容濯的面色更冷了。
第27章
容顷起身正要解释,离赵意及皇太子更近的武由先开了口。
“赵郎君误会了,翁主与公子顷乃是假扮的夫妇,并无任何越礼之处。当时在下先被掳到贼窝,探听得知山贼头子因曾被权贵夺妻,最厌恶棒打鸳鸯的行径,又看翁主和公子顷皆容貌出众,担心他们被那女贼和其余土匪冒犯,提议让他们扮夫妻。”
众人原本对公子顷和灼玉翁主假扮夫妻的事存疑,更倾向于二人是早已互生情愫,趁着在贼窝私定终身个,但武由如此一说,他们又动摇了。
实是容顷在众人眼里素有守礼君子之名,让人无法怀疑。
容顷亦适时地站出来严词解释:“不过是权宜之策,我与翁主之间清清白白,且当初是女贼对顷生了冒犯之意,翁主亦是为了替我遮掩,贼人狡猾,赵郎君莫听信她的一面之言。”
赵意恍悟:“原是如此,是我见二位投缘因而误解了。”
他再三同容顷与灼玉道歉,但众人的疑虑并未全消,看向灼玉和容顷的目光里仍带着好奇和探究。
容顷好脾气,赵意既然再三道歉,他不会紧抓不放。
但容濯可不会放过赵意。
他示意侍从给赵意倒酒,眸中含笑,语气却微冷:“贼匪搬弄是非,赵郎君为朝廷做事,竟轻易信以为真,且未经求证便当众搬出戏说,既欠缺考量,亦十分失礼。今日孤若不罚你,恐不能给吴、赵两国交待,更无法让赵二郎在朝中受人信服。”
说罢给侍从使眼色。
侍从给赵意倒了一杯酒,并往酒里倒了些细碎粉末。
赵意的旷放姿态都被皇太子微冷的话语凝冻,他的脸色白了白,讷讷道:“殿、殿下这是做什么……”
众宾的面色也因此微变。
容濯神情淡淡,散漫地把玩酒杯,示意侍从试毒:“非毒,不过加了些香辛料,不必惊慌。”
晋阳长公主跟着打趣:“快饮下吧赵二郎!谁让你胡乱说笑,殿下如此惩戒已算是格外开恩了。”
容濯含笑看了长公主一眼。
“还是姑母明理。”
冷淡的腔调叫晋阳长公主眉心一颤,干笑了两声不再掺和。
她是风月场中的人,早在上次翁主宴上舞剑时就察觉出容濯心思不清白,但灼玉翁主傲气,还与她隔着靳媱的旧怨,她不能成为太子妃。
因而赵意打探到女贼的消息并跟她说起时,长公主迅速下决定,此次势必让灼玉翁主和容顷绑在一处。
届时流言四起,她可提议太后为二人赐婚,吴国虽富庶,但容顷上头有个能力出众的兄长,他注定只是个富贵王侯,灼玉嫁给容顷也算良缘,且相比成为太子妃对她威胁小。
即便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阿灵,哪怕太傅之女庄漪,亦或太后倾向的田家女成为太子妃,都更合乎她利益。
今日情形下灼玉和容顷越解释只会让人坚信他们有私情,越抹越黑,谁知又冒出个武由!
但总还有机会。
长公主再三附和太子,并暗示赵意先认怂,赵意只得饮下那一杯古怪的酒,加了香辛料的烈酒辣得他嗓子仿若快要着火,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席间又一片笑语,但笑归笑,众人都看清太子对赵意的警告,并不敢再拿灼玉和容顷说笑。
风波被迅速平息了。
灼玉不想多待,派缙云知会容濯一声就先离了席。
倒不是怕旁人编排她和容顷,且不说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身上多一桩逸闻于她而言也无关紧要。
她是怕容濯。
她跟阿兄约定好无话不说的,跟容顷假扮夫妻的事并非小事,可她却硬生生瞒了整整一年!更要命的是,还联合了容顷和武由一起瞒。
这可是触了容濯的逆鳞。
开溜前她四处搜寻武由身影,但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祝安比她更先一步走向武由,即便离得远,灼玉也能猜到祝安说的是什么,定是皇太子召武由私下回话,问的事也不难猜,必然是她在贼窝里与容顷相处时的细节。
灼玉的天要塌下来了。
武由也料到会是如此,朝她投来征询求助的一个眼神。
灼玉大步朝武由跑去,想求他千万别说真话,或者对一对口径。
可一抬头,发觉容濯含笑看着她,眼里尽是温柔纵容,可灼玉却后脊发凉,彻底打消了暗示武由的念头,她太清楚容濯的手段了,他极度缜密,定会先问武由一遍,过后再问她一遍,若是双方有一句对不上,她伙同外人欺瞒兄长的罪行就再加一等。
灼玉只好硬着头皮拦下祝安和武由,郑重嘱咐武由:“若殿下问什么,你如实答就是了,我与殿下彼此信任,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说完她垂着脑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