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冯绛不睬她,仍看着江水悠。
江水悠道:“如果是我,我为何要对罗昭仪动手?”
冯绛道:“毕竟宫内唯一品级比你高的就是罗昭仪了,当时你又给她驳斥了一场,或许你就恼羞成怒,索性把她杀了。”
江水悠哑然失笑:“贵人实在高看我了,我还着实没有动手杀人的胆子,何况我跟罗昭仪向来交好……她虽然品级比我高,但说句不好听的,却也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且这宫内谁人不知道罗昭仪失宠已经很久了?我何必冒险去做这种伤阴骘的事,出力不讨好呢?”
冯绛摸着下颌,不言语了。
仙草听着两人的问答,早在江水悠跟她解释所谓争执一节的时候,仙草就早想过,此刻对江水悠而言,完全没有要害罗红药的必要。
除非是江水悠凶性大发,一时冲动出手,但是以江水悠的为人……这种可能性自然极小。
冯绛吁了口气,自言自语般道:“也不是你,那么难道这位罗昭仪是自己跳下清晏湖的?”
江水悠看看她,又看向仙草,心中一动。
江水悠道:“我若猜的不错的话,冯贵人之所以一块儿跟小鹿姑姑过来,恐怕是因为你当日也出现在御花园的缘故吧。”
冯绛哼道:“江昭容果然聪明,不错,难道你也要指认我有嫌疑吗?”
“当然不敢,”江水悠一笑,却又看向仙草,“只不过,我在想,假如当时去过御花园的都有嫌疑,那么倒还有一个人……”
“是谁?”冯绛先问。
“我有些不太敢说,”江水悠似笑非笑道:“因为我怕就算说出来,也无人敢去质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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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章宫出来,冯绛有意放慢了步子,回头望着身后的仙草。
却见对方双眼怔怔地看向远处,虽然在小步往前走,却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冯绛咳嗽了声:“鹿仙草。”
仙草竟没有听见,冯绛皱皱眉,走过去用手肘抵了她一下:“叫你呢!”
仙草这才回神:“贵人有什么话吩咐?”
冯绛道:“你之前冤枉了我,现在又错怪了江昭容,接下来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还想去那里啊?”她转头,往前方一挑下颌。
仙草摇头:“暂时不必前去。”
“嗤,原来你怕了?”冯绛笑了出声,“你倒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知道那个人你也惹不了?”
仙草道:“正因为她不好招惹,我才是想先自己弄清楚,免得无凭无证,打草惊蛇,反而失了先机。”
冯绛眨眨眼:“这么说你不是怕……你还想继续追查?要知道如果真是她的话,就算你查出来只怕也无济于事,更可能反而惹祸上身。”
仙草淡淡道:“皇上说过,后宫也不是法外之地,杀人者死。”
“皇上……”冯绛撇了撇嘴,“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现在你的怀疑对象是他心爱的表妹,等知道了就未必这么说了。”
仙草闻听便道:“贵人,在事情水落石出前,还请不要张扬此事。”
冯绛道:“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热闹而已。毕竟这宫内如此无聊。”
仙草听她答应了,便屈膝道:“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
冯绛忙道:“你急什么,我还有话没有问完。”
仙草只得住脚:“贵人还有什么话?”
冯绛停了停,终于说道:“听说……当初夏州王禹泰起将军进宫,曾经开口向皇上要你?”她的脸色有些奇异的忸怩。
仙草还以为冯绛要问的是关于罗红药之事,蓦地听了这句,几乎转不过弯来:“嗯?”
冯绛却已经不耐烦起来似的,顿足道:“禹泰起眼高于顶,怎么会看上你?”
仙草屏息了片刻,才总算反应过来:“冯贵人难道认得禹将军?”
冯绛傲然道:“这个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你只管回答我就是了。”她眼珠一转,脸上又透出鄙薄之色,“是不是你用了什么狐狐媚媚的手段勾引他啊?”
仙草啼笑皆非,如果是在以前,或许可以陪这位贵人说笑几句,但现在仙草委实没有说笑的心意,当下垂头道:“请恕我无可奉告。”
“站住!”冯绛探臂将她一挡,“我没叫你走,你敢走?”
仙草皱皱眉:“贵人,请不要无理取闹,我还要回乾清宫当差呢。”
冯绛无赖般道:“好啊,你回答了我的话,我就让你走。”
仙草正想推开她,不料冯绛却顺势反手将她的腕子攥住,笑道:“你能从我手底逃了,就试试看。”
仙草察觉她的手劲奇大,突然间想起罗红药跟自己说起在延寿宫里、冯绛一掌拍裂了桌子角的事情。
当时两个人还能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言笑晏晏,但是现在却阴阳两隔,从此之后再也不能相见。
仙草睁大双眼,眼中的泪如大颗大颗的雨滴,慢慢地滚落出来。
冯绛正喜笑颜开,突然间仙草哭了,一时心惊,只当是自己捏疼了她,当即慌忙松手:“你怎么了,我只用了四五分力道,就至于哭的这个样?”
自打罗红药出事,仙草只是忍着伤感,并没有嚎啕大哭,此刻不知为何,竟无法自控似的,她捂住脸,蹲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
原本就有许多宫人在偷偷张望,听见哭声,人越发多了。
不到傍晚,冯贵人将小鹿姑姑打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这对后宫众人来说却是一件稀罕的事情,毕竟从来只听说过鹿姑姑凶悍打人,如今总算出现一个能把她打哭了的人,也算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一夜在乾清宫内,雪茶不免问起了白日遇见冯绛的事,又叫小太监取了药膏来。
当时冯绛虽然只用了四五分力道,但她毕竟是将门虎女,仙草却只是个宫内的小丫头,哪里禁得住,何况冯绛那会儿因为某个原因、的确心存一点促狭之意,想要仙草吃点苦头的。
所以仙草当时的放声大哭虽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但却仍在手腕上留下了几道乌青淤痕。
雪茶挑了一点雪玉膏,给仙草轻轻地在手腕上涂了,用手指慢慢推开,一边说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蔡太师这么喜欢这位冯贵人了,当初还想让皇上直接把她娶进来当皇后呢,这个脾气这种做派,简直不像是什么冯将军的女儿,却像是太师的亲生女儿。”
仙草正想着罗红药的事,也没接这话。
雪茶也听说她今日光天化日下给“打”的放声大哭的事,只当是真的打疼了才如此,这会儿便十足心疼起来。
又看仙草不言语,他便捧着手腕,轻声问道:“疼不疼?”又缓缓地吹了两口气儿,好像要为她缓和痛楚。
仙草对上他担忧的眼神:“不疼。”
雪茶道:“都肿成这样了呢,我看着都疼。”他抱怨了这句,又咬牙切齿地发狠道:“咱们想个法儿让皇上讨厌她、一辈子不召她侍寝就好了。哼,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
仙草正满腹心事,蓦地听雪茶嘀咕这个,才不禁露出笑容:“你瞎说什么,小心让皇上听见了,又踢你的屁股。”
雪茶蓦地有些慌张,忙转头四处看了会儿,见身后左右都无人,才松了口气:“你别吓我,你一说,我还真当皇上就在盯着我呢,背后都冷飕飕的……才傍晚的时候皇上带了高五,神神秘秘地不知去了哪儿,也不叫我跟着,也不知为了什么,应该不会回来的这样快。”
第107章
正如雪茶所说,这夜又过了半个时辰,赵踞才回到乾清宫。
然而高五却并没有跟在身旁。
皇帝转过桌子,才要落座,突然间转头看向旁边侍立的仙草:“你在这儿?”
仙草垂着头道:“是,皇上。”
皇帝把那句“你怎么不去守灵”的话咽下去,只慢慢落座,忖度片刻后才又道:“听说今儿冯贵人对你动了手?伤到哪里了?”
仙草道:“回皇上,其实没什么,都是众人讹传罢了。也没怎么伤着。”
雪茶恨不得告冯绛一状让皇帝不待见她呢,见如此大好机会送过来,哪里肯放过,忙道:“什么叫没有伤着,那手腕子差一点就要给捏断了。”
赵踞眉头一动:“当真?让朕看看。”
仙草迟疑着不肯:“皇上,真的没什么。”
雪茶哪里按捺得住,忙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将袖子撩起:“皇上您看!这都肿成这样儿了!”
赵踞垂眸看去,果然见她的手腕上有三道清楚的指痕,微微肿胀。
皇帝自己也习武,忖度着这种程度是不会伤到骨头的,但因为仙草的腕子稍微有些丰腴,那肌肤又如雪玉一般,稍微有点痕迹就显得触目惊心,所以竟比实际伤痕看来更厉害数倍。
赵踞皱皱眉:“给太医看过了吗?”
雪茶道:“她犟得很,不肯传太医来看。”
赵踞道:“你去叫一个来。”
雪茶忙不迭地答应了声,转身去叫小太监。
赵踞看一眼仙草,见她垂着眼皮,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显得很是淡定平静,跟先前那种伶牙俐齿聪明时刻要外露出来的样子很不一样。
可正是这种表情,看来竟有些……令人心悸的眼熟。
赵踞咳嗽了声:“看着像是上了药,还疼吗?”
“是雪茶帮着上了的,也早不疼了。”
皇帝淡淡道:“不疼有两种,一种是轻伤,没什么大碍;另一种就是伤的太厉害,血液不通,所以觉察不到痛。”
仙草呆呆听着皇帝说完:“是吗。”
赵踞忍不住又瞥她一眼:“你是怎么招惹到了冯贵人?”
因罗红药故去,让仙草心神大乱,虽然看似平静,心中那股奇异的痛楚却一直都在,无法消退。
就算面对皇帝,也没了先前那种想要竭力应酬的感觉。
此刻竟也有些惘然失神,放松警惕。
听赵踞问自己为何招惹到了冯绛,仙草差点就脱口说出是冯绛询问自己禹泰起的事。
幸而话到嘴边就察觉到不对,忙改口道:“倒也不是招惹,冯贵人有些贪玩,跟奴婢开玩笑而已……”
赵踞挑眉:“你几时学的这样淡然大度起来了?”
自打冯绛进宫,有关她的传闻便层出不穷,连颜太后也忍不住向皇帝抱怨过两次,无非是说冯绛不守宫规之类。
所以听说冯绛打了仙草,赵踞便也认定是冯绛又无事生非了。
可皇帝只是意外以仙草那股伶俐机变的劲儿,怎么会乖乖地任由冯绛伤到自己……不过想想也是,冯绛是有武功的,假如她认真想要伤害人,对方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会躲过去?
此刻见仙草反而隐忍不提,也不趁机抱怨冯绛,赵踞倒是有些知晓:“你是还在为了淑妃的事难过?”
仙草不语。
幸而白天已经大哭过一阵了,憋在心里那些泪大部分已经都流了出来。
但就算如此,仙草的鼻子仍是即刻又酸楚了。
赵踞眼睁睁地看她的眸子里泛出了明亮的水光,灯影下看来,竟有几分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