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这本来就是他的蝈蝈!做姐姐的不声不响抢了幼弟的蝈蝈,还要幼弟任打任骂,哭都不许哭?这是谁家的规矩?我们林家可没人这么教过!”吃人还要羞人,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林谨容早忘了周遭的一切存在,怒火冲天地阴沉着脸上前将林慎之拉起搂在怀里,一边给他拭泪,一边低声道:“男子汉呢,多大点事,也值得你坐在地上掉泪?”待得林慎之收声了,方冷脸看着双胞胎:“他人虽小,却也是你们的兄弟,你们不爱惜他也就算了,但错了就得和他赔礼道歉。”
双胞胎见她黑着脸气势汹汹地扑上来,全不似从前的温柔沉默胆怯,不由有些怯了。林七瞪着眼,虚张声势:“四姐你说清楚,谁打他骂他了?分明就是他仗着自己年纪小耍赖皮!再说了,是他的蝈蝈么?分明是陆五哥的。你仗着自己是姐姐,就要耍横?!”
林谨容冷冷地睨着她,往前进了一步,她发育得比较早,比林六和林七都高了半个头,这样居高临下地一逼,就逼得林七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仰着头道:“难道你还敢打我?”
要欺负她的弟弟,就从她身上踏过去!林谨容攥紧了拳头在她面前晃了晃,冷笑道:“道歉!”如果这双胞胎姐妹再不识好歹,她自不怕当众教训她们,留下一个恶名,这恶名正是师出有名。
有丫头见势头不妙,要上前相劝,给林谨容一个凌厉的眼风就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荔枝和春芽也是不露痕迹地站在了林谨容和林慎之身边。
见堂姐妹们掐架,全然毁了形象,再加上是她最恨的双胞胎吃瘪,林五不由心花怒放,摇着扇子义正辞严地帮腔道:“七妹,你太过分了!我们都看清楚了是你不讲道理,欺负七弟!六妹,你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恶语相向,实在不是做姐姐的该有的行为。快赔礼吧。”然后含笑上前去哄林慎之:“七弟别哭了,五姐那里有好吃的水晶糕,给你吃好不好?”
林六憎恶地瞅了林五一眼,然后又看了看一旁的男孩子们,立刻变了张笑脸插在林谨容和林七之间劝道:“算了,算了,是误会嘛。我们先前都看到是陆五哥拿出来的,陆五哥也说是他带来的,谁知他不声不响就突然送给了七弟?我们不知道嘛。今日是祖母的好日子,自家姐妹,说开就算了,四姐又何必让表哥们看笑话?”听着是好话,言下之意却是林谨容得理不饶人,不识大体。
看笑话又如何?光有个虚面子能当饭吃得的?她前世就是太顾那个虚面子了,所以才死要面子活受罪!林谨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七弟虽小,但也自有脸面,做姐姐的都不给他脸面,不以身作则,今后还要叫他怎么做人?”
陆纶早就气得要不得,闻言便把林六往旁一拨拉,把又黑又胖的手往林七面前一伸,瞪着眼睛道:“拿来!这本就是我送给林七弟的,你竟想霸去不成?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不讲道理,不懂规矩!也不怕将来没人要!”
女人?!十一二岁,粉生生的小姑娘竟被他称作女人!女孩子们的脸色都略微变了变,林六和林七的脸都黑了,陆云想笑又不敢笑,一张脸憋得通红,林五则是毫无顾忌地“扑哧”一声笑出来,吴襄弯了眼,陆缄眼里也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来。
只有陆经板着脸去打陆纶:“你这个混账!谁叫你这样说妹妹的?这般口无遮挡,看我不回禀了母亲,打得你找不到北!”
陆纶咆哮:“陆老三!你再碰我试试!”脸红脖子粗地对着林七吼得更大声:“林七!还我的蝈蝈来!我的蝈蝈就是踩死了也不给你!死女人!”
第17章:蝈蝈(三)
“黑胖子!你竟敢这样骂我?”林七好半天才勉强挤出这句话来,红了眼圈委屈地看向周围众人,但见林亦之把眼看着天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陆经仍然一脸莫名其妙的死人笑,吴襄虽一本正经,眼角却是弯的,陆缄则是淡淡地看着她,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似是充满了鄙夷和不屑,林谨容和林五更是不用说了,一脸的厌弃,而陆云则半垂着眼耸着肩头在抖动。
她今日丢大脸了!林七那可怜的少女的自尊心顿时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害,所有的血呼地一下往头上涌去,她不假思索地将手里的蝈蝈笼往地上使劲一砸,跳着脚上去踩了个稀烂,呜咽悲号一声:“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祖母去!”然后捂着脸朝竹林外就是一趟。
“七妹!”林六见状,恨恨地瞪了林谨容姐弟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双胞胎那娇纵的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春芽想了想,也赶紧快步追了出去。
“最毒不过妇人心,这话果然是真的,这蝈蝈儿招她还是惹她了?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得来,就这般送了命,真是命苦呀。”陆纶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又鄙夷地道:“多大的人了,自己犯了错还好意思倒打一耙去告大人,呸呸呸!真无耻!”
“哎呀,七妹本来就在换牙嘛!她不无齿谁无齿?”林五风趣地幽了一默,笑道:“她自来就是这样的脾气,不懂事的,倒叫表哥们看笑话了。”边说眼睛边往陆缄身上瞟,陆缄察觉了,朝她淡淡一笑,林五顿时吓得睫毛一颤,一张脸红得犹如滴血,满心想的都是,他朝她笑了,他没怪她!他记她的情!想着就脱口而出:“二表哥,先前我不是有意的,你别怨我。”
陆缄认真地道:“表妹多虑了。本就是我自己的错,怎会怨你?没来得及同你道谢,谢谢你了。”
他的样子并不似作伪,林五顿时大喜过望。想来也是,林六和林七那种品行,谁会喜欢她们?还有平时温柔娴静的四姐,今日竟也会做出这种彪悍凶恶的事情来,多亏得陆五那只蝈蝈,真是她的福星。四个姐妹同时倒了三个,林五笑弯了眉眼。
正自陶醉间,就听一旁的林慎之扯着那还沾着绿色汁液的烂蝈蝈笼子,蹲在地上咋呼呼地一声哭将起来。他那眼泪来得便宜,不要钱似的一串串直往下淌,一会儿功夫就把他面前的泥地给浸湿了一大块。
林谨容看得头痛,只好蹲下去安抚他:“别哭了,过两天我另外想法子给你寻一只更好的。”
林慎之不听,扯着她的袖子哭得声嘶力竭:“我要它活过来!我就要原模原样的那一个!”
陆纶皱眉道:“林七弟你好没道理!死了就是死了,哪儿能活过来?大不了我改日另外寻只好的给你。你守着你四姐哭啥哭?有本事就去踩你七姐几脚!”
林谨容哭笑不得,也不嫌林慎之手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死蝈蝈的酱汁和泥,只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道:“好,好,咱们想法子让它活过来,就要原模原样的。七弟别哭了啊,咱已经长大了呢,人家要笑,乖。”
林慎之搂着姐姐的脖子,哭声渐渐低了。林谨容抱着弟弟又软又暖的身子,一种久违了的又软又酸的感觉突如其来地袭上心头,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抱着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子轻声哄着摇着,可是她走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小生命就变冷变硬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了。到底是谁的错?林谨容顿的心口顿时一阵刺痛,眼角也发酸起来,只兀自拼命忍住了。
“看看林七弟这样子……”吴襄眼里有了几分笑意,低声同陆缄道:“我想起我小时候犯横,我大姐哄我的事情了。”
陆缄沉默地看着林谨容姐弟俩的背影,不发一言。
林亦之在一旁磨蹭观望了许久,才走到林谨容姐弟身边试探着道:“七弟你别伤心了,我那只金钱龟借你玩几天。明日我就让人去给你捉蝈蝈,虽不见得有这个好,但也能挑出不错的来。”
林谨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哥哥有心了。”到底是隔了一层,如果林亦之是她的胞兄,又怎会眼看着双胞胎欺负林慎之而没有任何举动,直到这个时候才上前来示好?不过也罢了,她原也不需他待他们亲密无间,两肋插刀,所以是连多的想法都没有。
林亦之得了她一声谢,忙在她耳边低声道:“六妹和七妹一定会去告你状的,怎么办?”
林谨容漠然道:“不怎么办,是怎样就怎样。本就是她们无理,这么多人都看见的。”难不成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幼弟被双胞胎欺负而忍气吞声?都是林家的子孙,凭什么要让三房的人受气?忍气吞声,不过是让其他两房越发看不起三房,想怎么踩就怎么踩罢了。
林亦之担忧地道:“二伯母必不会善罢甘休的。”二房太过受宠,自来争强好胜惯了,野心愈大,最近甚至有想同大房争个高低的势头,这会儿林谨容和陆纶一道,让双胞胎在陆、吴两家的子弟面前本性毕露,出了大丑,二伯母又岂会轻易饶了林谨容?别说她,就怕是自己也要遭了池鱼之殃。
林谨容抬眼看着林亦之:“哥哥你怕?我却是不怕的,谁要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兄弟姐妹,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这一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从前那个凡事总想息事宁人和稀泥,怯懦习惯成自然的林谨容,渐渐离她远去了。
她这句话说得不小声,陆家兄弟和吴襄都听见了,纷纷朝她看过来,陆纶更是朝她伸了个大拇指,大言不惭地道:“徒儿,你终于出师了!你要只是哭鼻子,或是躲着不敢吱声,我都瞧不起你!”
吴襄偏头看着她,送了她一个微笑。至于其他人,林谨容下意识地掠过没去看。
林亦之的眼神缩了缩,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低低叹了口气,道:“我去寻父亲。”
林谨容不置可否,她对林三老爷从来不抱任何指望,想必林三老爷一定会拿腔拿调地说,小孩子的事情她这个姐姐瞎掺和什么?劝一劝也就算了,何必节外生枝?然后就不了了之。他对她们来说,也不过就是担着个父亲的虚名而已,有他在,她们无非名义上不是孤儿寡母,但他不在,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坏处。
但今日这事儿,她也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收场。从陆缄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开始,有些事情就不受控制的出现了偏差,就比如说后来陆缄中了她的计,惹怒林玉珍,再到刚才的蝈蝈事件,都有偏差和不受控制的地方。
可是那又怎么样?林谨容垂下眼看着林慎之的头顶暗想:这始终是小孩子间的一场纷争,这么多人看到的,祖母就是再偏心,二伯母就是再凶,也不能偏到哪里去。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有那么偏,真要惩罚她,她也认了,人活这一辈子,是不能总做个被人瞧不起,捡着欺负的软脚虾的!人都有种劣根性,就喜欢欺负被欺负了却总是忍气吞声的人,她再也不做那只总被人吃,总被人欺负了还认为理所当然的猪。
少年不知愁滋味,见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少男少女们便都不再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而是凑到一起去说笑。林谨容没心思在那里看陆缄恶心自己,同时也有双胞胎去告状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要处理,便行了个礼道:“我领我七弟去洗脸换衣,哥哥们请随意。”
林五见她真的要走,忙跑过去扯着她的袖子低声道:“你真的要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林谨容把自己被林慎之抓得满是泥和绿色不明汁液的衣袖往她面前凑了凑:“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合适在这里呆着?还有七弟这样子,让人看到也不好。”
“啧!”林五嫌弃地后退了一步,跺着脚皱着眉头娇嗔地道:“那我怎么办?”
林谨容瞧了瞧正羞答答地同吴襄说话的陆云,道:“你总不能丢下陆家表妹不管吧?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失礼的。”
林五顿时眉开眼笑,理直气壮地道:“那你快去吧,我得陪着云表妹。”然后朝林谨容挤挤眼,小声道:“你刚才真凶啊,不过真是解气,你放心,等会儿那两个小心眼的蛮子闹起来,我自会替你作证的,叫她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谨容淡淡一笑:“那我先谢过五妹了。”她在教林慎之心正身正,自己却干着不怀好意的事情。从梦醒的那一刻起,她虽没想要做个普渡众生,舍身成仁的佛,却也没想做个违背自己的原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毒小人。人性是自私的,趋吉避凶是本能,可是该做到什么地步?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蜕变中的林谨容痛苦地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