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咳”康氏咳嗽了一声,轻轻掐了力郎的小屁股一下,力郎大声哭了起来,也冲淡了屋里尴尬紧张的气氛。方嬷嬷悄悄戳了林玉珍一下,林玉珍不甘心地收回目光,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气得上牙磕下牙。
“把小力郎递给我。”陆老太爷从众人的身上收回目光,慈爱地朝康氏伸出手,把力郎抱在怀里,轻轻拍了几下,低声道:“乖孙儿,不要哭啊,不要哭。”
力郎和他是厮混惯了的,趴在他肘弯里低泣两声便停了,张着小嘴在他的袖子上乱咬。陆老太爷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才六个月就长牙了,真是不错”
宋氏不失时机地道:“力郎的体子一直都很好,也很乖。”
康氏带了几分腼腆,伸手接过力郎:“瞧他不懂事,弄得祖父身上到处是口水。”
“不碍事。”陆老太爷抽出一张帕子,温柔的给力郎擦去口水,叹道:“不知毅郎又是怎生一个模样?”也不知他有生之年能否见着那孩子?
“听说长得粉妆玉琢的,也是乖巧极了。”林玉珍的眼睛一亮,要把林谨容叫回家来的愿望更强烈了。
“一定是随他父母亲,二郎与阿容都是一表人才,又都极其聪明的,毅郎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宋氏含着笑,毫无芥蒂地夸赞,然后一把将浩郎从怀里揪出来,恶着声音道:“马上去给你伯祖母行礼请安,半点规矩全无”
浩郎含着两泡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康氏,康氏叹了口气,把眼睛转开,浩郎无奈,只得上前给林玉珍行礼请安。林玉珍淡淡地把脸撇开,凉凉地道:“罢了,既然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了。”
浩郎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这下子,就是陆老太爷也觉着林玉珍几十岁的人怎地就如此的小心眼,总和一个几岁的孩子过不去?何况是在他面前,弄得如此不开心,于是微微皱了眉头,道:“我累了。”
宋氏忙站直了:“儿媳伺候公爹洗漱。”
陆老太爷板着脸挥挥手:“不用,我自有人伺候,你们各自把自己伺候好,别给我添堵就好”
众人便都不敢再出声,依次退出,林玉珍还有话没和陆老太爷说,当然不肯走,便留在后头,道:“公爹……”
陆老太爷却是有些厌烦她了,枉自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实在是太不知趣,太不懂得收敛,太不懂得掩盖,当下板着脸道:“你要如何?”
林玉珍忙道:“儿媳有话要同您老人家说。”
陆老太爷转过脸:“我累了,改日又再说。”
林玉珍站了片刻,到底是不敢捋虎须,怏怏地道:“是。”宋氏在廊下听见,轻蔑一笑,自往前头而去。
门帘刚被放下,陆老太爷就软软地倒在了靠枕上,疲惫至极地轻轻吁了一口气,他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他想见陆缄,可是一来一去两个月,也请不到这样长的假,还是算了,但万一……他有些烦躁地喊了一声:“范褒”
范褒忙走进来,看到他的模样,眼里露出几分担忧:“老太爷,您……”
陆老太爷喘了一口气:“都还好?给我盯紧点,一旦发现不对,立即辞退。”
这要辞退的,自然是指下面各大铺子里的管事们,要问的也是家里家外的事情是否平顺。范褒低声道:“目前一切都很好。”
陆老太爷就道:“给我铺纸研墨。”
第351章:回礼
林玉珍走出聚贤阁,满怀怒气地快步往前冲。方嬷嬷和芳龄对视一眼,无奈地追上她:“太太,天黑,走慢些儿。”其他的话,却是不敢多劝。
林玉珍不听,一口气走回院子里,厉声道:“给我备下笔墨纸张。”她原本是打算和陆老太爷商量的,既然这样,她就不商量了,直接写信过去,让林谨容先带着毅郎回来。
风一点点地起来,把街面上的尘土卷起,不管不顾地四处撒开去。街边的槐树、榆树、柳树上落了厚厚一层灰,行人半掩着头脸,飞快前行。然而空气是那样的湿重,甚至等不得人跑到屋檐下,昏黑的天空就被闪电撕了一条口子,紧接着,沉闷的雷声夹杂着黄豆大小的雨点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冷风卷着雨水,吹得人气都喘不过来,只想赶紧藏了起来。
转瞬间,街面上再看不到一个人影,天地间只剩一片带了凉意的半透明的苍茫。
丰乐楼里照旧是灯红酒绿,温暖安逸的,梅宝清站在南楼三层雅间的窗前俯身往下看,楼下院落里一株榴花被风雨打得瑟瑟发抖,残红落了满地,又溅满了尘土,真是苦不堪言。
陆缄坐在他身后,平静地等着他回话。
梅宝清回头:“看来今年这棵石榴结不了果啦。真可怜。”
陆缄的睫毛动了动,摆出一个平淡温雅的表情:“这叫天有不测风云,还有命中注定。”
梅宝清道:“本是可以避免的,它若是我的,我便提前给它搭个棚子,又何惧风雨?”
陆缄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声音冷冽而锋利:“天地生万物,可以主宰它的只有天地而已。就算是侥幸躲过了一场风雨,又焉知它什么时候不被闪电给劈了?”
这是底线。这人的自尊心还真强。梅宝清哈哈一笑,走到陆缄对面坐下,低声道:“不要多想。我没其他意思。”
陆缄淡淡地看着他:“你不多说,我当然不会多想。”
旁边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的惠山泉冒起了蟹眼,梅宝清一手挽袖,一手执壶,优雅地把水注入到珍贵的越州秘色青瓷盏里,几朵皎洁的茉莉伴随着碧绿的叶芽上下旋转,幽香扑鼻。
梅宝清的脸上略带了几分陶醉,轻轻吸了一口气,把茶推到陆缄面前,低声道:“真不错。我真是讨厌极了团茶。虽则一斤小龙团茶要价黄金二两,但在我眼里,真是不如这个。不知尊夫人平日烹茶,又喜欢哪一种?”
陆缄微微皱起眉头来,十分不愿意回答梅宝清的问话,然则,梅宝清这话也没什么冒犯之处,便“嗯”的一声敷衍过去了。
梅宝清仿似没有注意到他的敷衍,继续认真地道:“我在平洲曾去过尊夫人开办的茶肆,听闻她极爱茶百戏,也是个中高手,想来也会对我这种法子感兴趣,或许敏行弟可以告诉她,让她一试。”
“嗯。”陆缄又敷衍了一声。他明明是来拒绝梅宝清的——虽然那种说法很委婉,但拒绝就是拒绝。梅宝清听他说完之后,就一直趴在窗前看雨,看楼下的榴花,那句石榴结不了果的话,分明就是威胁他的,现在却又来和他谈论茶道。
梅宝清笑了一笑,沉默地饮了一口手里的茶,抬眼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雨雾,沉声道:“我虽不才,但近年来真是很少被人拒绝啦,所以心里有些不痛快。拒绝的话,说得再好听也是拒绝。你看不起我。”
陆缄见他终于说到了正点上,反倒松了一口气,含笑道:“我是否也可以说是你先看不起我的呢?”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也许我打不过你,势力没有你的大,但是从内心来说,你看不起我,我当然也可以看不起你。
梅宝清的手指在螺钿桌上轻轻叩了叩,慢慢笑了:“好,你说得很对,我是自己先就没有抱着交朋友的心思来与你交往的,当然不能和你做朋友,那是谈生意。那么,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陆缄认真道:“那要看明审兄要交的是哪一种朋友了。”
梅宝清道:“有哪几种朋友?”
陆缄道:“泛泛之交亦可称朋友,交心知己亦可称朋友。而所谓真正的朋友,不是说做就能做的。”
梅宝清抬了抬眼:“就像是做生意一样,信誉不是突然间建立起来的,而是一点一滴慢慢积累起来的。是这个意思吧?”
“是。我要突然就引明审兄为知己了,明审兄肯定不信。”陆缄点头微笑,朝梅宝清举了举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