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他不喜欢听,他大抵觉着她是瞎编了哄着他玩的。林谨容沉默地看了陆缄一眼,回过头,淡淡地道:“的确很像。忘了。”
她刚才看他的那一眼,虽只是匆匆而过,却如利刀一样的锋利,陌生冷凝。她有很久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了,陆缄几疑自己是看错了,他屏住呼吸,偷偷打量林谨容。林谨容长长的睫毛沉默地铺散在眼帘下方,素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表情疏离冷漠,腰背线条显得很僵硬。
陆缄突然有些后悔,她从不是那种喜欢胡编乱造的人,这样的梦他听着尚且不舒服,何论是她?她多半也是不敢和其他人说这种乱梦的,她只能和他说,他却嫌她描述得太过真实和细腻,嫌她太平静,好似恶作剧。即便她真的是女人爱胡思乱想,所以做了乱梦,他也不该这样。
陆缄内疚地朝林谨容挪了挪,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是我不好。”她的手入手冰凉,没有一丝热气,表情也没什么大的起伏。陆缄越发内疚,他想亲亲她,抱抱她,但这不是在房里,而是在祠堂外,他只能轻轻摇晃林谨容的手:“阿容?”
林谨容片刻后才抬起眼来看着他,表情复杂到陆缄看不懂。他陪着笑,带了些讨好:“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就光顾着其他事情去了。”
林谨容摇头:“不,你很好。这样很好。”
陆缄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只觉得她有些怪怪的。于是也沉默下来,却不曾松开她的手。
远处传来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陆缄飞快放开林谨容的手,迅速跪回原来跪着的地方去,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
“二嫂。”来的是康氏,独自一人,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也不多言,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了,一层一层依次打开,捧出两碗热面分别递到林谨容和陆缄手里:“吃吧,我亲手做的,可好吃。”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不会有人知道的。”
“多谢。”林谨容和陆缄都有些动容,接过碗筷默默吃了。果然如同康氏描述的一般,很香很好吃。
康氏垂着头收拾着碗筷,低声道:“我帮不了你们。”以她的身份地位,就连劝都无从劝,更不要说求情。
陆缄一笑:“多谢三弟妹,我们没有事。”
林谨容轻轻拍拍她的手:“你送面给我们吃就帮了大忙啦,我再托你帮我去荣景居看看毅郎乖不乖。”
大抵是看到他夫妻二人情绪都还不错,康氏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我这就去。”
见康氏去了,陆缄低声道:“三弟妹这个人真不错。”
林谨容点头附和:“嗯,她是很正派的一个人。”话音未落,就见陆缄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唇边轻轻一擦,带了几分嗔怪道:“这么大个人,吃了东西连嘴都擦不干净。倒叫祖宗们看了笑话。”
她自己擦的嘴唇她自己清楚,怎么可能没擦干净,不过是借机想和她缓解和好罢了。林谨容严肃地看着陆缄道:“你这样动手动脚的,才叫祖宗们看了笑话。”
陆缄立刻缩回手,垂了眼,规规矩矩地跪好。
林谨容忍不住轻笑出声:“罢了,反正我就是做了这么个梦,信不信由你。”
陆缄认真道:“不会到那一步的。”
林谨容就反问他:“虽只是做梦,但倘若真到那一步,敏行又当如何?咱们还是该拿出个章程来才是。”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偶然得到的乱梦,却要叫人安排出个章程来。倘使是其他人,必然嗤之以鼻了,但陆缄一是因为他对平州的局势一直忧心忡忡,对俞宗盛的行为颇有些看法;二是他刚招惹了林谨容,有心要讨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安排出个章程来,用不上固然是最好,但若真是遇到了危机,也不至于乱了手脚。所以好好想想,谋划一番并无什么大碍。想到此,陆缄认真应下:“好。我好好想想。”他露出一个笑来:“万一不行,咱们就往祖屋跑啊,那里可是挡过大荣骑兵的。”
林谨容轻声道:“祖屋还是前几年祖父在世的时候翻修过的,仓库里的米粮也要防盗,要不要去让人去查看一下围墙、大门、仓库什么的?”
陆缄想了想,道:“等过些日子,雨季要到了,我再借口去瞧瞧。”
林谨容点点头:“好。”
第439章:求情
半夜时分,夜凉露重。
除了祠堂深处摇曳的微光,四周没有一点光亮,月亮早已西沉,天空太暗,仿佛就连星光也黯淡了许多。林谨容轻轻戳戳陆缄的手臂:“你这样不累么?膝盖不疼?你不留点力气明天跪?又不是和谁赌气。”让她歇着,他跪着,然后他果然也认真跪着,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可爱。
“别闹。”陆缄打起精神看向林谨容,他已然疲惫到了极点,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有一刻林谨容几乎怀疑他下一瞬就会一头倒在青砖石地上,呼呼大睡过去,但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又清醒过来。
林谨容又在他身边跪了下来:“你不肯歇,我就陪着你。”
即便光线昏暗,陆缄还是能看到她脸上和眼里闪耀着的快乐,她很欢喜,陆缄迅速作出判断,接着也被她轻松快乐的情绪感染了,想象一下,若是她哭丧着脸抱怨责骂不休,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如此一来,虽然身体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但心情始终是愉快的,仿佛他们俩是在一起做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不是受惩罚,而是一起努力。
“那就歇一会儿。”陆缄伸手轻轻揉了揉林谨容的头发,他能清晰地体会到自己对她和毅郎的爱意,以及对现在这种生活的珍惜。他知道林谨容无非是想要他歇歇罢了,于是顺从地拉着她站起来,夫妻二人一起慢慢沿着院子走了几圈,在石阶上依偎着坐了。
夜风清寒,就连猫叫声也听不见了,四下一片静寂,身边的人散发着安静温暖的气息,若然清醒着,正是想和人倾诉的时刻。林谨容把手放在陆缄的膝盖上,低声道:“梦里是在冬天。”
她又旧话重提。陆缄理解为是林谨容的过度忧虑,但也理解为她在向他寻求安慰,他把手放在林谨容的背上,轻声道:“不怕,有我在。”
林谨容没说话,仰头沉默地看着天边的星星。
窗外传来第一声鸟叫,陆建新神清气爽地坐起身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荷姨娘听到声音,匆忙从外间疾步走进来,替他挂起帘账,伺候他穿衣洗漱,温柔地问:“老爷昨夜睡得可好?”
“唔。”陆建新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紧紧锁起眉头,露出一脸的忧愁。
荷姨娘善于察言观色,立刻小心翼翼地道:“老爷是在记挂着二爷和二奶奶吧?”
陆建新不答,只脸上的忧色又深了几分。
荷姨娘垂着眸子,继续道:“早前曾使人去看过,还跪着的。谁都会犯糊涂,他们既已知错,老爷便饶了他们这一遭罢。到底是一家人,将来……”她怯怯地看了陆建新一眼,声音微不可闻:“将来老爷和太太还要靠着他们孝顺养老呢。”
陆建新狠狠盯了她一眼,荷姨娘迅速垂下头,露出洁白纤长的一截脖子,睫毛轻颤,哀婉无助。
陆建新把目光从她的脖子上收回来,重重地弹了弹袖子:“谁让你来替他们求情的?”
荷姨娘不承认:“没有的事。”
陆建新就道:“求情也没有这么求的。下去吧,不要你伺候了。”
荷姨娘脸上透出几分凄惶害怕来,瞬间眼里就闪了泪光,却也没说什么,低着头,安静地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不多时,小星走进来,沉默地给陆建新行了个礼,拿起袖子替他梳头,陆建新半闭了眼,沉声道:“太太起身了么?”
小星灵敏地回答:“起身了,阿柔正在伺候太太梳头。”安静片刻,又小心试探:“方嬷嬷让婢妾问老爷,早饭想吃什么?”
吃什么?能吃什么?不过是些素饭素菜罢了,做得再好也不能做出朵花儿来。陆建新淡淡地道:“有什么吃什么。”
小星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也就不敢再问,低声吩咐一旁伺立的小丫头:“把老爷的话传给方嬷嬷知晓。”
须臾,陆建新装扮完毕,起身往隔壁林玉珍的房里走去,林玉珍已然装饰完毕,正在灯下发怔,见他进来,便起身让了一让,习惯性地问道:“还睡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