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陶凤棠见她说了人名,还说得有模有样的,果然重视起来:“他还说了什么?”
林谨容便将北方大旱的事情说给他听,然后极有启发性地说了一句:“大表哥,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陶凤棠已经听出了些意味,含笑鼓励道:“你说,我听着。”
林谨容笑道:“这北方大旱,粮食会不会涨价啊?我听我族兄说,那一年他们家乡遭了水灾,连带着周边几个府县的粮价都涨得吓人,是不是?三哥?”
林世全在旁边一直默默听着林谨容和陶凤棠交谈,已经听出了些名堂来,见她向自己求证,自是极快地回答:“是。周边几个府县的大地主都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周边么很正常。可是这北方离我们远着呢,我们这里的粮价若是要涨,那还得看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旱法儿。”陶凤棠陷入了沉思中。他有着天生的商人的敏锐,立即就想到该在来往的客商之间打听打听,证实林谨容带来的这两个消息是否属实。
倘若是真的,就该找机会弄一批药材,并视情况存下一批粮食。弄药材倒是不难,难的是找到可靠的下家。这下家必须是有胆有识,人头脸面极熟,能把这私货平安踏实带到其他州府去才行。谁合适呢?转瞬之间,他已经想了几个人选。而粮食的问题却没那么令人担忧,官府只是禁止和邻国有大宗的粮食交易,民间并不禁止,承担的风险并不大,总之不会赔本就是。
两件事都应该好好打听一番,再回去和陶舜钦好好商量计较一番才是。陶凤棠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看向林谨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只是他慎重,还未落实清楚的事情,他不会随意表态。
可林谨容已经看出陶凤棠被自己打动了,只要他肯用心去打听,就会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已过仲秋,北边大旱的事情应该已经渐渐传到了这边,最起码粮食必会存起来的,但香药,她真是说不准了。她只能寄希望于或多或少能存下一点,待到两年后官府全面放开买卖流通之时赚上一笔。但不管怎样,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林谨容也就开心起来,继续鼓动陶凤棠:“大表哥,这榷场上的过往客商最多,要不,你趁便就问问?”
陶凤棠正有这想法,便笑道:“稍后咱们往那边去逛逛。”
却说陆缄在后头把他们几人的对话都听了个仔细明白,心里猛地一省,来回打了几个突,突然就不想再问林谨容关于她为什么这么痛恨他,为什么这么厌憎他的事情了,而是迫切地想知道,他们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陆老太爷善于经营,私底下走货的事情也做过,他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却因自小离家,又被视作家族中兴的重要子弟,从来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读书学习,对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是很清楚,可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些事情好奇。而且,他此行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急需这些信息。
只听得林谨容又问:“大表哥,先前我问你买香料的事情,你说要出来再和我细说,还没说呢。”
陶凤棠已经不再把她当成小孩子看,便遥遥指了指榷场正中一座房舍:“看到没有,那里是官府设的榷务官署,专管这个榷场,里头养了许多人,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确实随时随地都在这里面闲逛。这里的东西,全都是官府管制起来的,官卖之物中,我们和大荣人交易,必须要官牙人从中估价定品质,周转交易,并不许双方私底下接触,事后还要抽税。所以你刚才那种想法,是不成的。”
说到这里,陶凤棠突然压低了声音,极其小声地道:“从这里出去约有一百里的地方,还有一个榷场,带了轻货去那边,直接和大荣人交易,价格只是这里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只是得小心,不要被官府的人抓到。你想要便宜的香药,就等我下次去的时候再帮你弄。”
林谨容恍然大悟。难怪得当初吴氏会和陶氏说,陶凤棠独自带了人去跑榷场,赚了不少钱,原来指的不是这个榷场。她一时为自己孤陋寡闻和想当然很有些脸热,却仍是不解:“可是三表姐说,有些铺子私底下也偷偷卖东西的。”
陶凤棠一时半会儿也和她解释不清楚,只得道:“她是随便听了半截就开跑,哪有那么简单?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弄,得过后约了人出去细细地谈。”
虽然只是窥到冰山一角,但林谨容却觉得,清州此行向她打开了一扇门,门里面,是一个全新的,与她从前所熟识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天地,原来可以这么宽阔。
自陶凤棠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始,陆缄便自觉地退后了两步,不去偷听别人不想给自己知道的事情。结果一脚踩上个软绵绵的东西,还伴随着吴襄低低一声怪叫:“嘶。”
陆缄默然回头打量着吴襄,从吴襄现在身处的这个位置上来看,可以推测他刚才也在听林谨容和陶凤棠说话,而且没有后退避开的意思,所以才会被自己给踩着了。
吴襄做贼心虚,对上陆缄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由来就有些不舒服,当下便低声道:“不看路看我干嘛?”
陆缄没说话,而是让到了一旁,随意四处张望,目光落到了某处就被粘住了似的,收也收不回来——陶凤翔和陶凤举带着林慎之买糖葫芦吃,陶凤翔抹了林慎之一脸的糖浆,陶凤举替小表弟鸣不平,也要去抹陶凤翔的脸,陶凤翔一声厉喝:“小兔崽子,你敢把我的面幕弄掉了,你回家等着吃板子。”
“每次都是这招,你腻味不腻味?”陶凤举愤愤不平,林慎之开心地举着糖葫芦笑:“二表哥,别怪二表姐啦,她是疼我嘛。我今天好高兴,从来就没这么高兴过。”
陶凤翔便叹道:“你这老实孩子,真叫我舍不得欺负你。”拿出帕子替林慎之擦了脸,又按住陶凤举的肩膀,看似嫌弃,实则亲密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我又不是想干嘛,就是好奇嘛。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吴襄厚着脸皮轻轻碰了碰陆缄,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看,顺着一瞧,恰好看到陶凤翔给陶凤举擦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便问陆缄:“你在看什么?”
“想知道,但我不会偷听。”陆缄收回了目光。
吴襄不由一阵懊恼:“我大表哥什么都不瞒我的。”
陆缄不答。
二人默然走了一回,前头林谨容和陶凤棠也说完了话。林谨容回身朝林慎之招手:“过来,小七弟,我牵着。”
林慎之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紧紧牵住林谨容的手,递上糖葫芦:“四姐,你尝尝,好甜。”
林谨容掀起面幕,低头轻轻咬了一口,笑道:“果然甜。”
林慎之就举起糖葫芦:“你再吃一口。”
陆缄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不期然地,他想起去年回到家中,见到自己的胞弟时,满怀期待地递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希望能得到一个笑容,结果却得了防备冷淡害怕的一瞥和一个背影,又想起生母每次见到自己时那副天塌地陷的模样,生父见到自己时的长吁短叹,反复提醒,心情突然很不好,却又隐隐有了一种冲动,想要有人能灿烂的,毫无保留,极尽亲热,极尽信赖的对着他笑。这种渴望和冲动甚至超过了他现在所有的希望,他很想要,很想要。
第101章:奇怪
榷场西边与林谨容等人刚才闲逛的地方完全不同,没有店铺,而是铺满了毡毯的空地,各式各样的货物就堆在毡毯上,货主或是盘膝,或是弄个小杌子守在一旁,感兴趣的客商们则围在一旁,指指点点。靠近角落的地方拴满了无数的驼马,废弃物、草料、动物的粪便到处都是,拥挤不堪,怪味充杂。
又有穿了统一款式的青袍子的汉子,袖手坐在一边低声说笑,磕着瓜子,喝着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睛四处逡巡,密切关注着场地里的一切动静,一旦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闻风而动,迅速围上去。
林谨容猜着这群人大概就是陶凤棠口里那些操纵着这个榷场的官牙人了,由不得多看了几眼。却见几个穿着皂衣的汉子立在这群人的旁边烧火烧水,倒水奉茶,但凡这些官牙有什么需求,他们便立刻满足,稍有不慎就挨骂挨打,他们却毫无怨言。
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显得格外突出,别人忙碌,他不动,抱着双臂立在一旁冷眼旁观;别人披头散发,神情晦暗,他却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表情倨傲,最突出的是,他的脸上刺着一个醒目的“盗”字。而那些官牙也不管他,有需要只管问其他几个人,也正因为如此,他就显得越发突出。
陶凤翔指着那几个穿皂衣的告诉林谨容:“这几个都是刺配充军,在此服杂役的,你看他们的头发披散着,是为了遮住脸上的刺青。这可是奇耻大辱。”
林谨容自然知道是奇耻大辱,可是也有人不怕把这刺青露给旁人看啊,仿佛还很骄傲似的,她不由好奇地多看了那个鹤立鸡群的“盗”人几眼。
其余人等也注意到了这个人,吴襄低笑道:“咦,这人倒有些特别。你们看他那模样,哪里像个刺配充军之人?分明还是个山大王的模样。”
他的声音虽小,那人却仿似听到了,冷冷地看过来,看到是几个水嫩嫩的,一瞧就是来凑热闹的富家少爷姑娘,便又冷冷地收回了目光,多看一眼都嫌浪费精力。
无声的轻蔑。只是一个眼神,就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散发出来的那种鄙夷和轻视,以及冷漠和不惧。林谨容隐约明白为什么那些官牙不敢管他了,换做是她,也是不敢的。
吴襄怏怏地道:“这人好重的煞气。”
陶凤棠招呼他们走到另一边去:“别招惹他,这个人脾气上头,命都不要,凶悍着呢。”
陆缄小声问陶凤翔:“大表哥认得他?”
陶凤棠道:“我只晓得他叫王立春,从我小时第一次跟随父亲来此,他就已经在这里面。有新来的官牙人指使他做事,一言不合就踢了他一脚,反被他两下就把脚给打断了,本来要被杖责二百的,我父亲正好撞上,便出钱替那官牙人治腿,又替他求情,后来只打了一百杖,他硬生生地挺了下来,从始至终没叫过一声疼,之后再无人敢招惹他。这些刺配充军之人里头亡命徒不少,你们见着了休要招惹,能够躲开就躲开。”
陶凤举本来有些害怕,听说自家老爹与人家有旧,就不怕了,反倒十分兴奋地道:“这么厉害?怎么也不见他理你呢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