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第171章
在姚燕燕和陛下收到兰梦征他们打到狄倾地盘的消息时, 狄倾治下的清平州, 已经陷进一片战火之中。
在陈国混乱后分出的四国当中, 狄倾占据的清平州不算大,但在这如今兵荒马乱的陈国中, 却勉强算是一片净土,跟其他忙着争权夺利的亲王不同,狄倾对治下的百姓十分宽厚, 也从不主动挑起战火,他一心一意扶持小皇子,并打算将清平州治理得富庶太平, 再徐徐图之,但如今陈国危若累卵、人心浮动, 哪里有能苟安的地方?
狄倾这副样子, 陈国新皇自然看不下去, 新皇年岁渐长,渐渐明白了当初冲动之下犯了大错, 但事已至此, 悔之晚矣。他日日夜夜担心狄倾回来报复,自然是要将这心腹大患除掉。因此即便狄倾不愿开战, 新皇也不停派兵攻打清平州。
狄倾一开始倒也心平气和地派遣使者去和新皇解释, 说齐国在旁虎视眈眈, 他们理应放下先前的恩怨,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然而新皇不是当年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了,在身边人的影响下, 他对“攘外必先安内”这点深信不疑,又担心若是和狄倾联合,狄倾会因当年旧怨在背后捅他一刀,所以即便在齐国已经发兵攻打誉平州的情况下,依旧坚持对清平州用兵。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昌平州和穆平洲陷落,平昌王和平穆王被杀才结束。
眼见陈国国土去了几乎一半,陈国新皇被齐国实力所震慑,他是万万没想到齐军的速度竟然这样快,又担心齐国打到圣京来,因此立即将兵力召回,心惊胆战地把自己的圣京包成了个铁桶,未料齐国没有先来打圣京,而是军旗一招,转向了狄倾的清平州。
清平州兵力只有十万,这两年不断要应付新皇的攻打,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休养生息,早已疲乏不堪,如何能抵挡齐国的五十万大军?
短短几个月之内,清平州数座大城接连陷落,眼见大势已去,狄倾再不甘,也只能承认,陈国亡国近在眼前。当初他跟随在先陈皇身边时,何曾想到回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眼见齐军势如破竹,那些新式的火铳火器在一声声巨响中轰破城门,数不清的齐军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地涌入,狄倾终于不再抱有奢望,而是带着几千兵马,护送小皇子离开。
小皇子还未满十岁,这些年一直是狄倾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他让心腹抱着小皇子骑上马背时,小皇子扭头看他,“皇叔不随孤一起?”
狄倾压下眼底的热意,道:“我去阻拦齐军,若能脱险,定会去寻殿下。”
小皇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跳下马背,拉住狄倾的衣袖不肯走。
狄倾压下心底最后一点温情,一把挥开他的手斥道:“此诚危急存亡之际,殿下不可再任性!”
见小皇子红着眼眶看他,狄倾在他面前半跪下,肩膀与小皇子的脑袋齐平,在夕阳当中满是悲怆。
周围的将士静静看着,没有人说得出话。
狄倾对小皇子道:“你那位占了圣京的皇兄不是个英主,陈国迟早会……”他话未说完就顿住了,片刻后才艰难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你一定要牢牢记着自己的使命!”
说罢,他站起身,命令心腹将小皇子抱起,才道:“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着,若是我没法活着回来……”
若是他没办法活着回来……
周围将士们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不由都红了。
正在这时,一团炮火从远处飞来,轰隆一声砸在众人附近,热气喷涌而来,炸得烟尘滚滚、一股刺鼻的气味转瞬传开。
这是齐国新研制出的火炮,威力强大、射程又远,两军交战中,他们吃了这东西不少亏。
这炮火能轰到这里来,说明齐军离他们不远了。
狄倾目光冷冽,喝道:“快走!”说罢转身便骑上马,往炮火轰来的方向疾驰而去,那些保护小皇子的将士们则往与他相反的方向驰去。
狄倾骑马奔出去一段距离,还能隐隐听到后头仿佛被风撕裂的“皇叔”二字。
前方烟尘滚滚,是追击而来的齐国军。
狄倾面色凛然,带人迎了上去。
两支兵马在旷野中撞到一处。
狄倾对上了敌军中一名为“冯易”的将领。
陈国与齐国的恩怨由来已久,对于这齐国有名的悍将,狄倾自然也有所了解。
手中长剑与对方大刀相击,双方都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后退了几步,狄倾盯着这名高大黝黑的敌将,冷声道:“你是吴国人,祖上还是吴国出名的忠臣良将,却早早当了齐国的爪牙,卖国求荣,不知廉耻!也不知你手中这把刀,沾了多少你那些吴国同胞的血!”
面对狄倾的嘲讽,冯易却不以为意,他坐在马上道:“天下分裂为陈齐吴三大国之前,也曾属于一个统一的王朝,吴国的土地,原本也不是属于吴皇。改朝换古来有之,只要君主贤明,任贤唯能,这天下之主姓甚名谁并不重要。况且,身为保家卫国的将士,我要效忠的,本就该是宽厚仁德、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明君,而不是先吴皇和狄刈那样庸碌暴虐的昏君!”
听冯易毫无尊重地直呼先陈皇的名讳,狄倾红了眼,怒气上涌,恨声道:“愿等你下了阴曹地府,见了你冯家列祖列宗,不会后悔今日说出的这番话。”
冯易哈哈大笑,“我会否后悔不牢你费心,念在你为拖延时间费了不少口舌的份上,好心告知你,兰将军已带兵从另一条路包抄过去,想必此刻,已经捉住你那十皇子了。”
十皇子也就是狄倾刚刚送走的那位。
闻言,狄倾彻底失去了理智……
狄倾带着拖延时间阻拦追兵的兵马虽有上万,但怎么敌得过齐军的数万兵马兼火器火炮?
在身边最后一个亲兵也阵亡后,身中数箭的狄倾,在那比血还艳丽的满天红霞下,力竭地半跪于地。
他满身血污,铠甲残破,头盔丢失,鬓发散乱。弥留之际,他的记忆从送走小皇子的那一段,一直往后退,最终停留在一个画面上。
年少的他跟着那时候的陈皇,爬到高峰之上,并肩俯视渺小又浩大的千里河山,陈皇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要带着他一起驰骋寰宇、一统天下……
“陛下……”喃喃吐出这两个字后,狄倾终是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元帅,狄倾宁死不肯投降,战至力竭方亡。”听到冯易的回禀后,封元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师侄,封元凭着那么一点点情分,命人好好收敛狄倾的遗体,火化后下葬。
吩咐完,他见冯易一身的伤,还笔直立在那里,忙让人下去休息疗伤。
冯易走后,他拟了一封信函,让人快马加鞭,将捷报送至齐国京城。
因着有信号烟花在,捷报一层层传入京城时,不过才用了几天,但封元的密信送入京城,却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彼时,京城已经到了大雪纷飞的腊月。
皇帝陛下坐在永安宫里,和姚燕燕一起围着小火炉吃茶用点心,屋子里留的宫人向来不多,也就高公公、青壶等几个心腹。
朱其羽将封先生送来的信读给姚燕燕听,读完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道:“可惜了,狄倾若是朕的人,那就好了。”凭那般人品才华,他绝对会重用此人。
姚燕燕坐在他身边泡好茶,给他递了一杯,道:“陛下想得倒美,那狄倾是陈国宗室之人,心底不知有多怨恨咱们齐国,又怎会为陛下所用?”
皇帝陛下也知道,只是他习惯了搜罗人才,还习惯了撬陈国墙角,每每看见一个陈国的人才,就恨不得他是自己的。
他道:“狄倾这一死,算是灭了陈国大半气数。”幸好齐国是趁着陈国这几年内斗频繁的时候发兵,若是再等个几年,等狄倾或是那位新皇实力壮大了,陈国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姚燕燕点头道:“陈国与咱们大齐的恩怨颇多,咱们就得趁他病要他命,否则过些年,吃亏的还是咱们。”她这话说完,就见陛下的目光在那信件的最后一行上定住了,不由问道:“那最后一行写了甚?”
朱其羽的兴奋在看到最后一行字时冷却了下去,他面无表情道:“没甚,封先生跟朕要粮草呢!”
姚燕燕:……
噗,这在陛下眼里,不就是要钱么?粮库内粮草不够用了,可不得拿钱去买?
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陛下,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道:“陛下别难过,你才三十岁,日子还长着呢,银钱会有的,摘星楼也会有的。”
却没想到这安慰起了反效果,皇帝陛下虽然矜持地坐在那里没动,那脸色明显是急了,“哪里三十?朕才刚满二十九!明年腊八过了才满三十!”
姚燕燕:……
有一个比自己还在意年龄的丈夫怎么办?能怎么办?只能顺毛摸呗!
姚燕燕立刻抚了抚陛下的肩背,哄道:“对对,是臣妾说错了,咱们陛下才二十九呢!陛下年轻着呢!还是个小郎君呢!”
听到“小郎君”这三个字,陛下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姚燕燕又好笑又有些苦恼,哎,宫里的人会奉承陛下,宫外可不一定,看来日后和陛下一起去民间玩,得帮陛下打扮得嫩一点儿了!
第172章
陈国, 辽平州。
辽平州原本是平穆王的封地之一, 后来天灾连连, 平穆王忙着跟兄弟争权夺利,却没功夫治理天灾, 以致百姓流离、怨声载道,平穆王却还要征收粮食用以打仗,忍无可忍的百姓终于反了, 由一个名为伯山的庄稼汉领头,起义军推翻了县令、太守……一路打进了辽平州主城之中,所过之处响应者云集, 势力逐日壮大,竟结成了一股连平穆王也忌惮的势力, 牢牢占据了辽平州主城及周围村镇。
不过在辽平州主城住了三个月后, 首领伯山的日子越发焦躁起来。
原因很简单, 粮食要吃光了。
伯山自己就是个庄稼汉,他起义时带的也都是和他一样身强力壮的汉子, 这些庄稼汉虽说不懂兵法, 但是那么多地方打下来,手里积攒了不少兵器铠甲, 平穆王手下的兵卒又都是些软脚虾, 跟圣京中的禁军没法比, 他们只不过是凭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拼杀过去,就将那些软脚虾吓得退出了辽平州,连辽平州刺史也被他们杀死。
在占了辽平州主城、住进了刺史府之后, 伯山带着手下心腹很是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刺史府里有美貌的舞姬,还有数不清的钱粮财宝,伯山和他的心腹把那些美貌舞姬全都分了,日日好酒好菜挥霍着,好好感受了一把人上人的日子,没想到好日子过了才三个月,城中的粮库就空了。
伯山带着手下弟兄打了这几个月,倒是摸着了一点打仗的门道,但他不懂经营,进城之后肆意抢掠,从未想过安顿一事,如今手下上万人肆意吃喝了三个月,又无任何进项,自然是坐吃山空。
若是之前,那倒还好办,他带着手下人去抢其他城池的粮食,总能弄到吃食,但是如今陈国四处都是烽火,除了辽平州、清平州和圣京所在的州府外,到处都是齐国军。
而齐国军杀了平昌王和平穆王,还打到了倾平王的地盘,连新皇都将兵力全部调回了圣京,龟缩着不敢与他们对上,他手下这点兵力,又哪里敢跟齐军抗衡?莫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快活赶去送人头?
伯山正烦躁着,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将军,城外来了个人,说与您是旧识,想要求见。”
伯山给自己封了个威武霸气大将军的名号。听了这话,他第一反应是听了他的大名后前来投靠的人,说是旧识,其实不过是曾经在乡里种田时见过几次,这样的人,这几个月来伯山见得多了,因此他摆摆手,就叫让手下将人赶走。
见人没走,他拧眉道:“怎么?还有事?”
那手下便道:“将军,那人说他叫石壮,还带了一支兵马,瞧着有数百人。”
石壮!伯山忽的一惊,这不就是当初被朝廷征去服役,后来造反拉了一支反军,再后来还投了齐国当上将军的人吗!
伯山当初见过他几次,后来听说他到齐国当了将军,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还羡慕了一阵,他没想到石壮居然会来寻他。
石壮来找他作甚?难道他被齐国人赶出来了,特意来投奔他的?
不对,伯山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又问道:“你看清楚了,他真的只带了数百兵马?”
那手下道:“小的数清楚了,一共五百人。附近也没有伏兵。”
嗯,这么点兵,应当不是来攻打他们的。想到这里,伯山放下心来,立刻让人将石壮请进来。
等见到石壮时,他吃了一惊,因为石壮现如今的模样,同他记忆里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只见他穿着一套赤色的铠甲,日光下浑身跟发着光似的,腰间佩着一把镶嵌了翡翠玉石的宝刀,一张留着络腮胡须的脸庞不怒自威,身后跟着分列两排的五百名兵卒,人人皆身着玄色铠甲,步伐一致目不斜视,明明只有五百人,却硬生生走出了五千人的气势。
伯山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自己当了几个月的将军,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邋里邋遢的庄稼汉了,等见到石壮时,也有底气了,却没想到,这么几年,石壮的变化竟如此之大,瞧着……就像是那些真正的贵人一般。
伯山当下收起了最后那点轻视之心,将石壮请进了刺史府内,酒肉上齐,两人寒暄了几句,伯山发现石壮如今的谈吐也和他印象中的不同,这么一对比,他就还是那个粗鲁鄙薄的田舍汉一般。这让伯山产生了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酒过一旬,石壮便说起了今日的来意。
听到石壮让他投了齐国,伯山大吃一惊。他心里虽然羡慕石壮投了齐国后过上了上等人的日子,还养出了这么一身贵气,但真要让他投身齐国,却又犹豫起来。
石壮和伯山境遇相似,当下便道:“伯山可知,清平州已经被齐军攻下了。”
伯山吃了一惊,他消息很是滞后,石壮这么一提他才知道,“这么快!”要知道狄倾可不是平穆王那样贪生怕死的软脚虾,他是颇有实力的一位亲王,当初带着几百兵马就能在新皇和平沙王的围剿下逃回封地,等他回到清平州后,新皇多次派兵攻打,都没能叩开清平州的城门,实力如此雄厚的一位亲王,竟然就这么……被齐军给灭了?
石壮见他不敢置信,道:“狄倾的尸骨都已经下葬,捷报早已呈到齐皇陛下的面前,你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探。”
伯山自然相信石壮的话,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置信,原来齐军的实力,竟这般强大!幸好他之前谨慎,一直绕着齐军走,不敢跟他们对上,否则此刻焉有命在?
他正暗自庆幸,忽然听见石壮低声道:“齐皇陛下雄才大略,有称霸寰宇之心,我实话同你说,陛下要一统天下,早晚会打到圣京,前些日子封元帅打下清平州时,已经算好了接下来要打辽平州。”
伯山一惊,又听石壮道:“我是听说如今占了辽平州的名叫伯山,猜测到是你,所以求了元帅,特意来此劝你投降。”
伯山闻言,面露惊惶之色,他手下这些兵卒对上平穆王那样的角色倒还好说,但要对上齐国的尖兵利器,可就跟鸡蛋撞石头没分别了,可若是就这么投了齐国,他又忍不住心生恐慌,说道:“可我毕竟是陈国人,齐皇陛下当真毫无芥蒂?”
石壮道:“齐皇陛下任贤唯能,同任人唯亲的陈皇很是不同,当初在吴国当官的人都能继续考科举在齐国任官,贤弟你颇有将才,若是到了齐国,必定会受陛下赏识。”这句话安下伯山的心,告诉他去了齐国以后不会被齐皇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