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苏轻窈的尺寸尚宫局有,倒也不用再重新量身,等她舒舒服服用完早膳,这便回了绯烟宫。
她刚坐下没一会儿,桃蕊就进了内殿,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孙选侍道想见您,只不过她近来病了……”
桃蕊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如今掌管苏轻窈的小库房,宫中消息也很灵通,孙选侍生病这事,是她打听出来的。
苏轻窈挑眉问:“孙妹妹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桃蕊低声道:“孙选侍身体都是无碍,大约是心病,这几日茶饭不思。娘娘,前几日孙选侍的母亲进过宫。”
苏轻窈顿了顿,道:“你去安排下,我下午过去看她。”
桃蕊便退了下去。
苏轻窈叹了口气,她大概能猜到孙选侍是因何而病。原来她们不是太熟,孙选侍也没跟她说过太多家里事,日常只说思念家人。但时间久了,孙选侍却多少说些心里话,道她家里一门心思就是荣华富贵,根本不管她想什么,在宫里又是如何过活。
这是她的家事,苏轻窈不方便多说,只能劝她想开些。
等下午时,苏轻窈也没叫步辇,慢悠悠溜达着去了碧云宫,碧云宫前殿空置,所以她也不客气,直接从前宫门进了去。
荷嬷嬷正等在门口,看她来了,就笑道:“娘娘大吉,步步高升。”
宫里有些吉祥话是忌讳说的,就比如这步步高升,能不能升位全看陛下和太后,若是不得陛下眼缘,说什么都没用。
但荷嬷嬷却就敢跟苏轻窈这么说,还一点都不收着声,敞亮极了。
苏轻窈笑笑,亲自对荷嬷嬷道:“许久不见,还怪想嬷嬷的。”
荷嬷嬷笑得脸上绽出一朵花来,迎着她往里面走:“能得娘娘这话,老臣晚上用膳都是香的。”
苏轻窈就跟她不约而同笑起来。
待来到西侧殿,孙选侍的大宫女栀子已经候在门口,一见苏轻窈就红了眼睛,冲她福礼:“娘娘万安。”
苏轻窈冲她摆手,同荷嬷嬷道别后,直接进了殿中:“孙妹妹可是好些了?”
一提起孙选侍,栀子眼中的眼泪就守不住,飞落直下。
“我们小主正等娘娘呢,娘娘进去瞧瞧吧。”她这么说着,打起珠帘。
只听一阵清脆响动,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苏轻窈下意识皱起眉头,却在进殿的那一刻展了展眉。
“几天没见,妹妹怎么把自己折腾病了?”苏轻窈的声音轻快明亮,让人听之心情舒畅。
孙选侍靠坐在床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颊都瘪下去,看着都有些脱相。她半睁着眼睛,无神看向苏轻窈,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那种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之光,全部熄灭。
苏轻窈心中一凛,她两步上前,直接坐到床边。
“若云,你怎么病得这么重,可找了太医?”苏轻窈柔声道。
她心里头着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太多,只这么问了一句。
孙若云半睁着眼睛看她,缓慢眨了眨眼睛,豆大的眼泪突然滑落,顷刻间泪如雨下。
“轻窈,她是我母亲,是我亲生母亲。”
孙若云哽咽说着,那如泣如诉的语调听得苏轻窈也跟着难受起来。她是在家中千娇百宠长大的,自是没经历过孙若云经历的这些,这会儿听来,却不知道为何很能感同身受。
大概是她看起来太悲伤了。
苏轻窈找到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孙若云的手很冷,似是一块冰坨,冷到人心里去。
“若云,我们生来懵懂无知,是不能选择父母的,”苏轻窈道,“但我们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
孙若云抬起头,把那双包含委屈热泪的眼眸望向苏轻窈,她张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
苏轻窈冲她笑笑,用手帕给她擦眼泪,柔声道:“太后娘娘最是慈和,你若是下定决心不见你母亲,就直接同太后娘娘讲,太后娘娘便不会让她这般肆意进宫。”
娘家在盛京的宫妃,能见家人的机会很多,但凡家中有些脸面的,母亲一季进一次宫,太后也不会过多阻拦。
孙若云虽只是个小主,但她娘家却是书香世家,比苏轻窈家中底蕴要足。她父亲如今官拜三品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布天下,是很受人敬仰的大博士。
其实她父亲还是很慈爱的,对她也很宠爱,只是她母亲……
孙若云低声道:“我若拦着,她就能一天到拿腰牌叫着要入宫,我不想父亲因她丢脸。”
苏轻窈叹了口气。
“你跟我说说,她这次又要什么?”苏轻窈问。
孙若云紧紧咬着下唇,抬头看了一眼苏轻窈,却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使劲吸了口气。
她低头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再看向苏轻窈时,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她让我努力巴结太后和陛下,给我哥哥求个好前程。”孙若云冷声道。
她母亲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却是分外重男轻女,在她看来家里只有兄长是她的儿子,就连孙若云这个亲生女儿,都不重要。
她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哥哥换个好前程。
“所以当年要选秀时,我才什么都没说,”孙若云苦笑道,“我说了又有什么用?父亲是疼我,可他到底是国子监祭酒,要他的大博士脸面,而母亲只会埋怨我不懂事,会祸害兄长名声。”
苏轻窈听着她的话,却是有些听不懂。
孙若云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比烟云还轻:“其实我有意中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长信宫KTV】
苏昭仪:触电般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
陛下:划过我的生命里?
苏昭仪:不同于任何意义你就是绿光
陛下:……如此的唯一ORZ
第80章
苏轻窈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记得上一回在谢婕妤宫中, 听到她对自己坦白,这会儿在孙若云这, 说的话其实意思也差不多。
她们对楚少渊都没什么兴趣。
寝殿内都宫人都退下, 只剩她们两人在, 这些话其实是可以说的。
但苏轻窈还很不放心,声音压得很低:“别胡说, 你不要命了。”
孙若云见她竟是一门心思维护自己,心中一暖, 拉着她的手, 让她往自己身边再坐坐。
两人便贴得很近,孙若云才继续说:“若是不说出来,我就要憋死了。”
从小到大, 她都很听话,听父母长辈的,听哥哥的。她从来不做出格的事, 也认真读书,不给家里抹黑。
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她也按照母亲的期望,认为她就应该为哥哥牺牲。可是后来她渐渐长大,读了书明了理,发现事情跟母亲说的完全不同,也意识到这样是错误的。
可她违抗不了母亲,只能越发沉默寡言, 在家里也不多说话。
孙若云的声音很轻,就如一缕轻烟,眨眼消失不见。她淡淡说了说过去的事,话锋一转,却是有些羞赧。
“那一段懵懂岁月里,我唯一的寄托就是栗山书社。”孙若云道。
苏轻窈略微一想便明白,孙若云当时已经明白事理,也意识到母亲对自己没有慈爱,那滋味,想必是极不好受的。
她在家里不受重视,苦闷无处说,最后只能寻求心灵寄托,靠看书排遣寂寞。
那一段“缘分”,应当就是在这栗山书社开始的。
苏轻窈没说话,她只是认真听孙若云说。
孙若云继续道:“栗山书社很大,在西市有一个总店,藏书阁有三层楼,若是想借,一月只需要半两银子即可。”
半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很高,但对于孙若云这种书香世家千金,却根本不当回事。若不是栗山书社有许多生僻的孤本,她大多都是买书回去看,不太可能去书社借。
可能就是因为内心压抑,她当时看了各种各样的书,其中就有很冷皮的农书。
孙若云脸上一红,声音更小了:“有一回也不知怎么的,我不小心把自己抄的诗笺夹在书中就还了回去,过了两日翻找书房才想起来,再去找那本书,却发现那诗笺还在,书中还夹了另一张诗笺。”
她铺垫那么多,就为了引出这段缘分。
苏轻窈若有所思点点头,突然笑了:“这可不就是鸿雁传书吗。”
孙若云被她这么一逗,也跟着笑起来,情绪渐渐好转,没刚才那么低沉。
“后来,我们就通过栗山书社交流,”孙若云道,“我们每次通信都会换一本书,久而久之,谈的话题就变多了,回信也越来越厚。”
书里夹不下,孙若云又不能让人寄到家中,于是便特地拜托栗山书社,给两边寄信中转。
这么一来,能谈的事情就变多了。
孙若云道:“我们就这么通信了整整一年,就在选秀前夕,他问了我的家族名讳,说要上门提亲。”
苏轻窈听着,也觉得很是浪漫。
“我当时甚至都没考虑他的出身、样貌、年纪,只觉得这人能同我说到一起,我们两人也算情投意合,便就想告诉他。”
孙若云毕竟只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她是读过书,也上过学,却到底没有见过太多人间险恶。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她想跟“心上人”成亲,也无不可。
苏轻窈道:“可你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吧。”
孙若云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家族的决定,母亲的期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本就不是离经叛道之人,在全家一致做好送她入宫采选的决定后,她是一句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
十几岁的小姑娘,本也没那么大胆子。
以孙若云的个性,能做出同人鸿雁传书的出格事,已经令苏轻窈十分诧异。
当进宫选秀已经成为定局,孙若云就没有回那封信,她把那些对她来说无比珍贵的“情书”锁进箱子里,埋进自己闺房的后花园里,就当封锁自己曾有过的幸福。
一旦离开家,那闺房便再也不属于她。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这么压抑地度过一生,却万万不曾想到,即便她入宫为妃,母亲依旧没有放过她。
想到这,孙若云的眼睛又红了:“她不想着中秋来看看我,也不念着我在宫中如何过,只因兄长的上峰致仕,她就火急火燎进了宫,要求我必须要去陛下那里给兄长求到官位。”
这么说着,孙若云的眼泪再度滑落:“她也不想想,我一个选侍,我能跟陛下说得上话?进宫坐了大半个时辰,她就只说兄长当差多辛苦,抱负无处施展,却是对我这狭小的西侧殿视而不见,没有问我这半年过得好不好。”
“在她心里,我大概也就这点用。”
苏轻窈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若是实在不想见你母亲,你就去求求太后,把你母亲求的事跟太后说。”
到底是孙若云自己的母亲,苏轻窈不好说三到四,却是给出了个注意。
“便是宫妃亲属,也不能想当什么官就当什么官,你母亲这样已经越界,你跟太后说说,太后便不会经常让她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