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似伊
阮志武觉得,那种哭的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害怕,他这辈子都记得。
他的五块钱和阮志亮和赵小玲两人合谋的一千块钱,那可是差距老大了。
如今,他奶奶却打算轻飘飘的放下来。
哪怕是阮志武的脑子转的不快,也觉得这里面不公平了。
反倒是阮国华和阮绵绵两人没开口。
周秀英把搪瓷缸端起来灌了一口,又把搪瓷缸重重的放在了桌上,说起,“志文把工农兵大学名额让给了别人,可想过以后怎么办?”阮绵绵让自家二哥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让出去,周秀英是知晓的,但是她却不像别的长辈一样阻拦。
相反,就只是看着没说话。
她相信绵绵这孩子心里有谱。
阮志文梗着脖子,“绵绵说,明年会恢复高考!”他自然是考大学了。
“就算是你考上了大学,若是人家要政审呢??阮家三代内,有两个坐牢的人,你觉得你能过去政审这关吗?”
阮家出了两个当兵的,周秀英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政审的重要性,还有一个就是成分,他们虽然是贫下中农,但是家里有人坐牢了,别说贫下中农了,你就是-贫下中农的头子也没用。
政审的资料递到了学校,查清楚了以后,甭管成绩再好,也没用。
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这下,阮志文蔫了,他垂头丧气,“指不定,指不定以后用不上了……”用不上什么?正是家庭关系这一块。
“那你毕业了,想要从政呢?你能保证现在用不上,你能保证一辈子都用不上吗?”
周秀英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脑子里面却难得清明的很,他们这辈人,被政策给折腾垮了,以后的政策谁说得好??
周秀英不可能把事情留个尾巴,专门让人家捉住把柄的。
这下,阮志文没话说了。
周秀英又看向了阮志武,她闭了闭眼睛,“志武,你将来是打算当兵吧?”
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周秀英这话一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阮国华和方秀兰夫妇,两人的脸色骤变,“不可能!”方秀兰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拒绝了。
老四的事情,她记忆犹新。
这么多年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她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和老四一样,杳无音信。
甚至,这辈子都要阴阳两隔。
方秀兰会反应这般激烈,阮绵绵和阮志武他们并不意外。
她妈把他们兄妹三人,当做命根子一样,又怎么会舍得阮志武去当兵,还是一走多年看不到,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那种。
阮志武嗫嚅了半天,他眼睛里面的晶亮,在对上母亲满脸的不赞成以后,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行了!先别急着否认!”周秀英语重心长,“说实话,志武,我不愿意你去当兵”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是志武,奶奶是你长辈,却也只是你长辈,就跟你妈一样,她只能说不愿意,不想,不支持,却不能帮你做决定。
我们做长辈的这辈子能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有限,往后几十年,可能需要你们兄妹几人相互扶持,甚至、甚至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下去,所以,奶奶希望你好好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去当兵,如果你真的做了个决定,我们不反对,但是同样的也不支持!”
周秀英是把方秀兰的话也给说了,也是给了阮志武一个保障。
阮绵绵手心里面都是汗,她心脏咚咚的跳动的厉害,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阮志武看。
虽然她一直以来,在奶奶面前帮大哥说了不少当兵的好话,但是临到跟前了,最重要的决定,却还是要看大哥自己了。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阮志武看,阮志武也难受,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滚落,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从裤子口袋里面掏啊掏!
从里面掏了一个巴掌大的木手..枪出来,木手..枪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有些发黄,显然这是被人随身带在身边而且还会不断摩挲的。
不然不会变成这个颜色。
阮志武原本黯淡的眼神,慢慢亮了起来,他把木头手..枪举起来,对着大伙儿说道,“这是、这是四叔送我的礼物!”
那时候,他还小,只是异常的喜欢这个木头手..枪,等年纪大了,他才知道,原来他喜欢木头□□只是一部分,他更喜欢的是去参军,去拿着手..枪消灭敌人,去战场上洒热血,去保家卫国,去给家人一份安稳。
“我、我很想和四叔一样!”他这话没说完,方秀兰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阮志武急了,“不是、不是的,我不会像四叔那样一走不归的,就算以后我去当兵了,也肯定会经常给家里面传消息的。”
阮志武连连解释。
方秀兰都快哭昏了过去,死咬着不同意,志武是她的儿子,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怕家里穷死,她都不会让志武去当兵的。
向来性子软和的方秀兰在阮志武这件事情上,却难得倔了一次。
阮绵绵他们兄妹三人也傻眼了,原本以为奶奶才是最难搞定的那一个,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他们以为会支持他们的妈不同意。
周秀英看了一眼阮国华,阮国华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扶着方秀兰,温声软语的劝说着。
他是当爸爸的,自然也不愿意儿子去当兵,但是话说说来,若是他年轻的时候,做了决定,他娘也拦不住,更不用说志武了,是他的种,倔的十头驴都拉不回来,他自然是明白的。
见方秀兰的哭声稍微小了一些,周秀英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志武去当兵,但是志武若真是走到那一步,你们以为小玲和志亮两人坐牢,能不连累志武吗??”
不是周秀英把事情想的太坏,而是她要把方方面面的考虑进去,万一志武当兵去了,却因为这层三代内亲属坐牢的关系,给唰了下来,这后悔都没地方后回去。
周秀英这话一说,方秀兰的哭声也弱了几分,却尖锐道,“那就让志亮和小玲去坐牢!”他们两人坐牢了,志武就不会去当兵了,更不会像老四那样,一去不回。
“胡咧咧什么?”周秀英头一次对方秀兰这个儿媳妇甩了脸色,“方秀兰,你告诉我,志武如果不当兵,你让他做什么??他读书不如志文,种地不如老二,怎么你们还真打算让志武跟着老二在村子里面种一辈子地啊?”
方秀兰被周秀英骂的一愣,“志武高中毕业,可以去县城的肉联厂,也可以去公社,再不济,再不济,还能去他爸那的门市部找个工作,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不成!”
周秀英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方秀兰,“老三媳妇,你糊涂啊!你去问问,志武愿不愿意?但凡志武有一丝愿意,我都不会同意他去当兵!”
方秀兰止住了泪,眼角的细纹也叠到了一块,她殷切的看向阮志武,“志武,听妈的话,咱不去当兵,人这一辈子的出路多了去了,咱不需要当兵,大不了、大不了,妈养你一辈子!”
阮志武低着头,他不敢和他妈对视,他怕一抬头,自己就心软了,不去了,可是如果不去当兵,他这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阮绵绵动了动唇,却被阮志文给拽住了,阮志文对着阮绵绵摇了摇头,这会他们谁都帮不了大哥,若是大哥连妈这里都过不关,就别提去当兵上战场了,那纯属给人家白送人头的。
阮志武脑子里面两个小人,疯狂的进行着拉锯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他抬头,往前憨厚的脸上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潮红,还有一股决然,他看向方秀兰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妈,如果我今天听了您的话,家里会开心一时,而我、而我则会难过一辈子!”
他最喜欢的梦想,刚萌发出来,便被掐灭在摇篮中。
他会变成最讨厌的那个自己人。
然后这辈子都浑浑噩噩。
方秀兰听完这句话,浑身都疲软了下来,她睁大眼睛,眼中闪着泪光,她抬手轻轻的抚了扶阮志武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她说,“好,妈成全你!”
没人知道,这简单的五个字,对于方秀兰来说是什么?
是她亲手送着儿子去了部队,是生生的从自己身上剜掉了一块肉,是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都不可能见面的思念,更是可能这一去则一辈子都不可能回来的绝望。
就像老四阮国海那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每年他们哪怕是想要烧点纸钱,都不知道阮国海能不能收到的绝望。
只听见,“砰”的一声,阮志武当着方秀兰的面,砰砰砰一声高过一声,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等他在抬起头来时,额头一片淤青,还渗着血珠子,在这一刻的阮志武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他眼中闪着泪光,紧紧的咬着后牙槽,一字一顿,“谢谢妈!”
方秀兰再也忍不住了,她在阮国华怀里,嚎啕大哭,“万一、万一真、出了事情,我这辈子都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阮志武心中微微一痛,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脑子里面好乱,他摇了摇头,安慰的说道,“妈,还有志文,还有小妹,还有我……”
最后那一个我字,他说的很低很低,甚至仿佛在下一瞬,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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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因为阮志武当兵的事情, 在家里说开了去, 所以阮家三房的屋内, 一连着好几天都是低气压, 阮绵绵他们兄妹三人在家里面,别提有多乖巧了,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的那种。
每当方秀兰望着自家大儿子的时候,也就是家里最安静的时候, 只能听见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的声音。
开始的时候, 阮绵绵他们兄妹三个还会劝说一下,到了后来,他们算是明白了啊!
这女人啊!
当真是水做的, 而她妈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一天到晚,眼泪说掉就掉的功夫, 实在是厉害。
当然, 每一次不管她妈哭的再厉害, 到她爸那里, 一哄就是一个准儿, 立马不哭了。
最后,绵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看着自家老娘不哭了以后, 这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妈, 大哥现在还在学校上学呢!这就算是当兵,那也是要等着毕业以后再说,离他离家还要好一段时间呢!”
绵绵不劝还好,这一劝啊!
方秀兰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妈晓得,只是、只是妈心里就湿难受啊!”
方秀兰一哭,阮绵绵慌了,立马满屋子的找她爸去。
这会水做的一样的妈,她这个贴心的小棉袄可止不住泪,必须她爸上才行。
阮绵绵狗腿的趴在阮国华的肩膀上,讨好的捏着给他捏着肩膀,“爸!妈、妈又哭了,您去看看呗!”
阮国华原本是打算在院子里面,在弄一个小磨盘出来的,听到绵绵这话,立马工具一丢,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原地。
阮绵绵对着空气抓了抓,这才反应过来,他爸是真走了。
什么都不问就这样火急火燎冲进去哄她妈去了。
她正无聊的踢着地上的石子,面前却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有段时间没见面的许童童,阮绵绵惊讶,“童童,你今天有空了呀!”
许童童是插队知青,别看她小小的一个人,却在村子里面干活,挣工分养活自己,反正让软绵绵来说,她处在许童童这个位置不一定有许童童做的好呢!
起码,在来七垭村之前,许童童可是实打实的千金小姐,出入门有佣人的那种,来到这里,不仅要自己干活养活自己不说,还要每天睡在破破烂烂的知青点,受到非人的折磨,就冲这一条,许童童脸上还能挂着笑,阮绵绵都敬她是条汉子。
许童童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兜,从里面掏出来几块巧克力,递给了阮绵绵,笑嘻嘻道,“你尝尝这巧克力,我爸从外面偷偷给我寄过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面前很有防备心的许童童,在绵绵面前却是知无不言,没有丝毫隐瞒,绵绵甚至知道,这丫头几号来亲戚,胸还是飞机场,没有丝毫曲线,下坡都不担心飞机会跑的那种,只会担心飞机原地不动。
阮绵绵也不跟许童童客气,她拿了一颗,慢悠悠的吃了起来,是那种正宗的松露巧克力,而且还是夹心的,这种巧克力可不容易。
阮绵绵尝了一下,特别的香,她厚着脸皮,掌心朝上,“童童,可以在给我一颗吗?”
“我妈她……”
许童童拿的不多,拢共就五颗,两人刚才头碰着头,跟地下党接头一样,一人吃了一颗。
许童童听完,没有任何犹豫的把剩下三颗巧克力全部递了过去,她一双干净的眼睛里面满是好奇,“阿姨又在哭吗?”
这段时间,许童童经常来阮家,又和绵绵一块玩,所以她也是知道阮家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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