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十里洋场 第9章

作者:蔚空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穿越重生

  站在原地的眉眉,兴奋地拍手:“三叔棒棒。”

  谢煊笑着朝她挥挥手,小心翼翼摘下挂在枝头的风筝,然后直接从两米多高的树杈跳下地。

  眉眉兴奋地跑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腿。

  谢煊弯身,将风筝递给她。小孩儿欣喜地接过来,仔细检查了没损坏,才笑眯眯地抱在怀中。

  婉清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手,道:“有点凉了,三叔还有公务呢,玩这么久够了啊,咱们进屋歇会儿去,下午妈妈再带你出来玩。”

  小姑娘撅起嘴巴,有点不乐意。

  谢煊拾起枪套和皮带,蹲在她跟前,笑着柔声道:“眉眉乖,在外面玩太久会着凉的,一着凉就要喝黑黑苦苦的药,你忘了吗?”

  眉眉前段时日生病,每天被妈妈灌汤药,吃了不少苦头,闻言赶紧乖乖点头,又张开手臂让他抱。

  谢煊单手将小侄女抱起来,把她托在自己结实有力的手臂上,跟在婉清身后往母女俩居住的北配楼走。

  母女住得是二楼的套间,西式的设计,大方典雅。外间的起居室,铺着花草纹波斯地毯,红丝绒沙发上搭着白色镂空的针织沙发巾。

  壁炉里的烧着炭火,谢煊将怀中小姑娘放在沙发上,吩咐屋子里的女佣:“给壁炉里再加些炭。”

  婉清走过来将女儿的围脖稍稍松开,笑说:“哪里有那么冷?”

  谢煊道:“你和眉眉没离开过北京,乍一来到南方,肯定不习惯的。这边冬天是湿冷,还总下雨,冷起来能浸到骨头里。上海又不用地龙和火炕,在外面动着还好,一进屋坐下来就不行,壁炉的火可不能断了。我回头再让人给你们这屋子装上热水汀。”

  婉清说:“一开始是不大习惯,想着江南应该很暖和,刚过来就没太注意,让眉眉一个月着凉了两次。以前在北京城,冬天下雨是稀奇事儿,来了这边才晓得,冬天的雨也能一下好几天,衣服总干不了,得在炉子上烘。不过这边冬天景色倒是不错,到处还能看到绿色,花儿也多,不像北京城,一入了冬,树木落叶,花草凋零,连紫禁城里都是光秃秃的,萧瑟得很,也就是下雪的时候才好看些。”

  说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恍然。她是旗人,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母亲是亲王之女,父亲曾是二品大员,自己从小被人叫格格,小时候是紫禁城的常客。可大清亡了,时代变了,往日种种便成了旧梦。

  好在当年父亲有远见,知道满清已经是日暮西山,让她嫁给了北洋军官之家。大清没了,谢家却如日中天,虽然丈夫过世,但她在谢家仍旧还是正儿八经的大少奶奶,过得依然是人上人的日子。

  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谢煊道:“华亭那边的凤凰山景色不错,等开了春,我带你们去踏青。”

  婉清笑:“你这么一说,我就开始期待明年开春了。都说江南春色好,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文人夸大其词。”

  谢煊蹲在眉眉面前,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等开春了,三叔带眉眉去山上抓蝴蝶好不好?”

  眉眉眼睛笑成月牙儿,用力点头:“好。”

  谢煊从小人儿的眉眼中看到一丝熟悉的影子,他微微一怔,不过片刻又回过了神,站起身道:“大嫂,我使署还有公务,就先走了,你好好照顾眉眉和自己,过几日再回来看你们。”

  说完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眉眉,三叔去做事了,下次回来给眉眉带糖葫芦。”

  眉眉纯真的眼神里,写满依依不舍,但还是乖乖点头,举起手对他挥了挥:“好的,三叔再见。”

  婉清送谢煊到门口,笑着说:“我和眉眉来这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城市变了,屋子变了,但屋子里的人还是这些,没什么不习惯。你刚过来公务繁忙,别操心我们的事。”她顿了片刻,声音又低了几分,“穿军装打仗的人,生死是常事,你大哥的死,不能算在你头上,你不要一直跟自己过不去,这两年你为我和眉眉做得够多了。可你也要知道,我们到底不是你的责任。”

  谢煊微微垂着眸子,默了片刻,轻笑道:“眉眉是我的侄女,大哥不在了,她当然是我的责任。”他回头看了眼沙发上已经开始自得其乐的小孩,道,“况且,我是真心希望眉眉能够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婉清笑:“说起来家里就只有眉眉一个孩子,是有点孤独。父亲不是在张罗你的婚事么?等你成家给眉眉生个妹妹弟弟给她作伴,我看才是最好的。”

  谢煊也笑:“但愿吧。”

第14章 受罚

  谢煊同婉清道别,边下楼边系好枪套,穿过走廊时,迎面遇到从外边回来的表妹孙玉嫣。

  “三表哥!”玉嫣小跑上前,欣喜地唤他。

  玉嫣的母亲是谢司令表妹,父亲则是谢司令心腹手下,十几年前在一场战役中,为保护谢司令丢了性命,母亲随后也病逝,留下一对小姐妹玉嫣和姐姐玉芸,一直被谢家当小姐养着。

  姐姐玉芸两年多前,由谢司令做主,嫁给了从小爱慕的二少爷谢珺,只不过红颜薄命,新婚不到一年就过世。玉嫣今年刚满十八,还待字闺中,自是跟着谢家来了上海。

  谢煊看到她,点点头,随口问:“出去了?”

  玉嫣回道:“一早和莹莹去逛百货商场了,上海的百货商场比北京城的东西多好多。她去程姨那儿给她看新买的洋装,我听佣人说你回来了,猜想你在大表嫂这边看眉眉,就过来了。”

  她口中的莹莹是谢家四小姐,二姨太程宝琴的女儿。

  谢煊说:“最近外头不是太/安稳,你和莹莹少出点门,实在要出去,多带几个护卫。”

  玉嫣道:“晓得。”

  谢煊又随口问:“在上海住得惯吗?”

  玉嫣笑盈盈点头:“我以前不晓得上海原来这么好,尤其是租界里,那楼房一栋比一栋漂亮,西餐厅洋饭店百货商场,逛都逛不完。我在北京城里,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摩登的,到了这边才发现,洋场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摩登,我都像个土老帽了。”

  谢煊弯了弯唇角,淡声说:“习惯就好。”

  说完便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三表哥,你就要走了吗?”

  谢煊头也不回道:“使署还有公务,我得马上回华亭。”

  玉嫣跟上他:“听说华亭古城很好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逛逛啊。”

  谢煊笑说:“上海滩的十里洋场还不够你逛的?”

  玉嫣道:“那怎么能一样?”

  谢煊说:“那等我有空再说吧。”

  他身高腿长步子大,很快就让玉嫣落在了后面。他也没再去跟父兄打招呼,直接出了门。

  黑色的福特车停在谢公馆门前,门口的听差走上前送他上车,被他挥手示意不用。他自顾走到车旁,拿钥匙开了车门,却没马上进去,而是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向上空。

  那是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只剩几片孤零零的黄叶,挂在枝头树梢,在阳光下摇摇欲坠。

  十岁之前,父亲在江苏做总兵,他来过上海好多回,那时虽然已经开埠几十年,但租界远没有现在这么繁荣发达,路上只有马车没有汽车,法桐也不常见。而现在的法租界里,到处是这种高大的阔叶木。

  他前些年在德国读军校,去巴黎旅行时,在香榭丽大街看过这种树,知道这是法国人喜欢的树,原本叫悬铃木,之所以在中国叫法国梧桐,是因为法租界的这些悬铃木,是来这里殖民的法国人,为了缓解思乡之情,移植而来的。

  这里的法桐比香榭丽大街更加高大繁茂,已经成为上海滩一道独特风景。而十里洋场,也早已是中国最繁华的地方,连他父亲都把在上海的新家安在这里。

  可他知道,在这繁华背后意味着什么?是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受辱的证明。仅仅是他出身到现在,亲历过的就有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侵华。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更无需提更早叩开国门的鸦片战争。

  洋人的炮火打进来后,那些沉浸在天/朝春秋大梦中的贵胄,开始匆匆忙忙觉醒,试图救国,洋务运动,维新变法,一次又一次失败,一直到大清灭亡,民国开启,救国之路依然任重道远。

  谢煊望着前方繁华的马路,来来往往的摩登男女,看起来肆意而快活,仿佛这是一个尘埃落定的新时代。

  而他知道,真正的新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

  他深呼吸了口气,打开车门,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

  与此同时,老城厢的沁园里,因为江家二小姐逃家登船一事,已经闹得沸反盈天。

  采薇被程展带回家时,一屋子人都在大厅里等着,四喜哭哭啼啼跪在地上,身上还穿着文茵换下来的洋装裙。

  坐在太师椅上的江鹤年,杵着一根手杖,面色铁青,看到程展带回的只有采薇一个人,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程展上前,躬身道:“老爷,小的办事不利,没找到二小姐,应该是上船走了。”

  江鹤年还未出声,坐在他旁边的江太太,先捂脸哎呦了一声,用手绢抹着眼睛道:“老爷,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采薇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若说不忐忑是假的,她按着这个时代的规矩,走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爸爸,是我帮助二姐逃走的,随您怎么惩罚,我都接受。”

  此时,江家人都聚在这厅里,除了开始低泣的江太太,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出,连素日里最无法无天的青竹,也老老实实待在一旁,不敢轻易上前帮亲妹妹说话。

  显然在采薇回来之前,江鹤年已经对家人放过狠话。

  江鹤年看着跟前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呼吸眼见变得急促,但开口的声音还算平静,他一字一句问:“文茵她坐船走了?”

  采薇点头,低声说:“嗯,已经坐上今早去美利坚的轮船。”

  江鹤年目光如炬,盯着小女儿片刻,忽然站起身,举起手杖朝她用力抽去:“你这个孽障!”

  那手杖挥得又重又高,直直砸向采薇单薄的脊背,在所有人的惊呼中,只听砰的一声,是手杖落在背上的声音。

  采薇只觉得一阵钝痛从背上蹿开,人被打得往前一趴,还没太反应过来,生理性的眼泪水因为这疼痛先滚了出来。

  眼见着江鹤年再次扬起手杖,青竹率先回神,跑上前拦住父亲的手:“爸爸,五妹妹身子才好,经不起你这样打的啊!”

  “混账,你给我滚开!”江鹤年一声暴喝,竟然是将年轻力壮的青竹,一把就推开。

  父子争执间,采薇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受了刚刚那一棍子,现下疼得冷汗直冒。也不知江鹤年一把年纪,还常年抽大烟,哪来的这么大手劲儿。她暗忖,要是再来两下,她这具小身板估计得废掉。

  悄咪咪瞅了眼江鹤年,见已经推开了青竹,手杖又要朝她砸下来,她赶紧呻/吟一声,双眼一闭,身子软绵绵往地上倒去。

  青竹慌忙间大叫:“五妹妹昏倒了。”

  于是本来噤若寒蝉的人们,顿时沸腾起来,慌的慌,哭的哭,叫的叫,一屋子团成了一锅粥。江鹤年喘着粗气,看着昏倒在地的小女儿,到底是将手杖狠狠一扔,朝屋子里的佣人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五小姐送回屋子里,赶紧叫大夫来瞧瞧。”

  说完,又对哭得最伤心的妻子道:“事已至此,哭也没用,你去让人给她表叔发封紧急邮件,务必让他在那边好好接应文茵。”

  江太太擦了擦眼睛,忙点头。

  江鹤年看着被四喜背起来往回走的采薇,气急败坏叹了口气,也不管屋子里众人,拂袖而去。

  江先生万万没想到,大女儿这出金蝉出窍幕后帮凶,不是素来顽劣的青竹,而是乖巧听话的小女儿采薇,而且完成得这么漂亮。这些天,一屋子上下,竟然半点端倪都没让人瞧出来,到了最后,生生是让他晚了一步。

  这场本来已经尘埃落定的大好联姻,就这么打了水漂,他能不气吗?

  可是生气又能怎么办?文茵已经上船,留在家里的帮凶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真打伤了她,自己也疼。

  一股怒气无处发泄的江先生,最后只能去了书房,抽起了大烟。

  在大厅里时,采薇本来是装晕,哪知这身子确实娇气,回到房里床上,四喜在大夫的嘱咐下,给她背上擦了药后,她真就这么趴着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妹妹,你醒了?”是青竹的声音。

  采薇挣扎了爬起来,一看,床边围了一圈人,除了亲哥青竹,大哥大嫂玉哥儿、三小姐洵美、六少爷梦松,都杵在她屋子里。

  “怎么了?”被这么多人看着,采薇总觉得不太自在。

  大哥云柏笑道:“我们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还疼么?”

  采薇说:“还好。”

  怎么不疼?刚醒来就感觉到背上那火辣辣的疼。她这个便宜亲爹,下手还真没收着。

  “什么还好?”青竹愤然道,“爸爸也太狠了点,那么一棍子下去,再重点人估计都没了。”

  采薇道:“我做了这么大错事,爸爸罚我应该的。”想了想,又问,“爸爸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三姐洵美笑道:“你放心吧,爸爸已经发话,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说到底是二姐闹出来的,怪不得你,既然二姐已经走了,嫁不了谢家是她自己没福气,以后家里就不用再提了。”说着又酸溜溜补充道,“你可是爸爸的眼珠子,他怎么舍得真怪你?”

  采薇忽略她语气中的酸意,问:“爸爸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