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瑜
柳愚声音更低了:“昨晚皇上只幸了那宫女两次,便昏睡过去了,早上醒来后,因见那宫女娇媚可人,本来还想梅开三度的,不想却是……力不从心,一怒之下,便把那宫女踹下了床,摆驾回了乾元殿。”
“那他在春禧殿都是怎么与那两位婕妤新宠双宿双飞的?”韩征一面说,一面已举步往乾元殿所在的方向走去,“吃那些……东西?”
柳愚忙跟上,“倒是没听说皇上吃那些东西,总得有人替他弄去吧?那便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属下一直没听说,多半是那两位陈婕妤使了什么手段,让皇上无知无觉的将东西吃了下去也未可知,不然他一贯爱惜龙体,自己吃的可能性应当不大。昨儿皇后……邓氏又是通过熏香的手段来算计的皇上,到底及不上直接将东西吃下去威力更强,效力更久,哪怕属下后来又悄悄儿点了加倍剂量的熏香,也差得远,所以才会……”
韩征“嗯”了一声,“这也怪不得你,四十好几的人了,难道还能指望跟二十出头的人一样不成?给邓氏那贱妇办事的人可都找到了?”
柳愚点头:“都找到了,一共三个,请督主示下如何发落?”
韩征冷冷道:“都送到东厂去,不是新近发明的几种刑具都还没试过吗,正好拿他们来试,但别轻易试死了,让他们好歹也得再多活一个月。”
柳愚应了“是”,又听韩征问:“从昨儿到如今,没有走漏任何风声吧?”
忙道:“消息一直被封锁在凤仪殿以内,御前的人也已换过一批了,另一批等回头再寻了由头换掉,督主只管放心。”
韩征遂不再说话,加快了脚步。
二人被簇拥着,很快抵达了乾元殿。
让御前的人替自己通传后,韩征便等在殿外,好在只等了片刻,隆庆帝便传他进去了。
韩征遂整了整衣冠,从容进了乾元殿,见到了隆庆帝,“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隆庆帝眼圈发青,双目浑浊,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并没有如往常那般韩征一拜下,便叫了他起来。
而是死死盯了他半晌,才终于沉声开了口:“韩征,朕这几年万事不管,竟致昨日才知道,原来如今大周除了朕这个皇帝、万岁以外,竟然还有另一位‘立皇帝’、‘九千岁’,朕还真是有够孤陋寡闻的。你自来消息灵通,知道那一位‘立皇帝’、‘九千岁’说的是谁吗?”
韩征脸上却并没有如隆庆帝预料的那般,有丝毫的慌乱或是心虚,仍然一脸的从容冷静,“禀皇上,臣知道那些人说的正是臣,毕竟臣深受皇恩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同样,东厂打击起那些个不臣不法之人来,自来毫不留情也是事实。他们都深恨于臣与东厂,却因皇上信重臣,奈何不得臣,便只能给臣编排这些诛心的诨号,以期有朝一日能传到皇上耳朵里,自然也就能达到离间皇上与臣的目的,让皇上降罪于臣。如此他们便既能报仇解恨,也因没有了臣与东厂时刻代皇上监视震慑着他们,又能横行无忌,为所欲为了,还请皇上明鉴。”
隆庆帝想到自韩征掌了东厂以来,的确整个朝廷都肃清了不少;
他能有这几年的清净日子过,也都是因为有韩征替他把该他做的事、该他批的折子都给他做了批了,他才能真有几分当皇帝只管高卧着,随心所欲的感觉。
不像之前,凡事他都得自己来,一忙起来,御书房的灯亮到三更,到不了五更,又得接着亮起来也是常事,以致他都一度怀疑过自己当这个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了,就是为了让自己每日都劳心劳力的累个半死么?
可有了韩征后,他便再不用那么忙累,不用再日日劳心劳力了,而且韩征手里的权柄都是他给他的,他既然能给他,自然也就能收回来,——这样一个无家无后的太监他用起来都不放心了,满朝文武他还能用谁?
所谓“下君者,用己之力;中君者,用人之能;上君者,用人之智”。
当‘下君’太累,当‘上君’他又自问没那个本事能耐,便是秦皇汉武,尚且不敢就自夸是上君,生平的功过是非,且得留得后人评说,何况他乎?
能当一个‘中君’,用能人之力量,代自己管好大周,已经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也对不起自己了,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隆庆帝这般一想,脸上的表情便不自觉缓和了几分,却仍没叫韩征起来,只淡淡又道:“这么说来,都是朕冤枉你了?”
韩征忙道:“皇上言重了,臣万万不敢如是想。臣深知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承蒙皇恩浩荡,因此从来都一心为君分忧,为国尽忠,断不敢有任何的不臣不恭之心。”
隆庆帝冷哼道:“是吗,你既对朕这般忠心,那昨日朕要临幸恭定县主,你为何要阻止朕,还对朕那般不恭不敬?你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休怪朕无情,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了!”
韩征衣袖下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片刻才道:“禀皇上,臣并非是对皇上不恭不敬才阻止皇上的,恰是因为臣对皇上忠心耿耿,才会那般做的。说来惭愧,恭定县主乃是臣的……对食,当初底下的人想着臣无家无口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便瞒着臣,把她留在了臣府邸里,臣见了她后,才认出她是故人之女,便留下了她。之后一来二去的,彼此有了感情,便索性过到了一处。”
越说越小声,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皇上知道,臣是个太监,是不能人道的,可、可太监也是人,看见漂亮的一样会心动,又同住一个屋檐下,时间一长,其实和真夫妻也没什么区别了……这样一来,恭定县主便算是臣用过的了,如何好再给皇上用,污了龙体?当时又情况紧急,且臣也恨皇后娘娘算计,她再恨臣都无妨,却不能为了拉臣下水,就连圣躬也一并算计,皇上可不止是一国之君,亦是她的夫君,她却公私都不顾了,叫臣怎能不气昏头?这才会对皇上稍有不恭的,还请皇上千万恕罪。”
隆庆帝闻言,也想到了邓皇后对自己的算计。
先顾不得旁的了,一掌便拍在了御案上,恨声道:“那个贱妇,枉朕特意去瞧她,看她病成那样儿,还觉着亏欠了她,想要补偿她,许她别说一个请求,十个请求都答应她,她却算计圣躬,真是好大的胆子!”
韩征惭愧道:“皇上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恨的是臣。臣当初在凤仪殿当过一阵子的差皇上是知道的,就因为这个,皇后娘娘这些年也一直以臣的旧主自居,只当对臣有提携之恩,臣便该对她言听计从,一度甚至软硬兼施的逼着臣设法儿让皇上早日过继了平亲王世子,或是安亲王世子立为太子,然后好将邓玉娇嫁与新太子,如此皇后之位便又是邓家的,将来她自己也将是唯一的皇太后了。”
“臣自然不肯听从,一再的说皇上春秋正盛,如今说这些实在为时过早,又说‘皇上才是臣唯一的主子,臣只遵皇上的旨意,只顺皇上的心意,只为皇上分忧’,因此招了皇后娘娘的恨,一再的算计于臣与恭定县主。臣无法,只得请皇上下旨把邓玉娇另许了他人,又让皇后娘娘抱了病,只当自此后皇后娘娘就能消停,就能想明白,夫妻一体,她该任何时候都与皇上同心同德了,却不想……她竟然病得都成那样儿了,依然不肯放过臣,甚至连圣躬一并算计上了,就为了能让臣见罪于皇上,报复于臣,实在是……”
隆庆帝听得邓皇后竟然一直在谋算过继立太子的事,他还活得好好儿的,她已经在想自己当了皇太后后的尊荣富贵了,那岂不是日日都盼着他死呢,越发怒不可遏,“贱妇岂敢?朕绝饶不了她!”
对韩征的猜忌与恶感却是在此消彼长之下,又去了几分。
他从不与王府宗亲走得近隆庆帝是知道的,连自己的胞姐和太后,他亦从来都保持距离;他也从不结党,虽然是因为一个太监,结了党也没用,难道将来他还能有后人继承自己所挣来的一切不成,自然犯不着白白为别人卖命做嫁衣。
可光这种态度,已让隆庆帝龙心甚悦了。
韩征这是压根儿没想过自己的将来,没想过要提前给自己留后路啊,这一点,可连他的亲娘胞姐都做不到,早早就在为自己谋后路,巴不得他早点儿死了。
何况韩征还一直支持自己修仙问道,一直坚信他能长生不老,他病了时,他比谁都着急,他不高兴了时,他也会变着法儿的逗他开怀;他还把前朝后宫的所有事宜都替他处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可见他说的‘皇上才是臣唯一的主子,臣只遵皇上的旨意,只顺皇上的心意,只为皇上分忧’都是肺腑之言,他对他的确一片忠心。
这样一个能臣纯臣,叫他怎能不恩宠不信重?
也就不怪那些人要编排他了,还不都是因为忌恨他,“不招人妒是庸才”,偏又奈何不得他,可不只能背后编排他了。
不是他说,他若真听信了那些流言,把韩征给撤了办了,换了那些人上位,他们过分的地方势必只有比韩征更过分的,可真正要办事、要为他分忧时,却又势必连韩征的一半儿都及不上,——他才不会如了那些人的愿,他要抬举谁、办谁,都只能由他自己做主,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也休想左右他!
韩征能感觉到隆庆帝虽正龙颜大怒,对自己却又缓和了几分,正待再说,柳愚虾着腰进来了,“启禀皇上,方才凤仪殿的宫人来报,说、说皇后娘娘薨逝了……”
话没说完,隆庆帝已怒道:“什么皇后娘娘,那贱妇打昨日起,就不是大周的皇后了!传朕旨意,皇后邓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无行无德,不仁不恭,竟敢谋害圣躬,焉能母仪天下?着遍为庶人,不得配享妃陵!宁平侯府夺爵抄家,全家……流放琼州,五代内不可科举,钦此!”
柳愚忙恭声应了“遵旨”,却没有就此退出去,而是小心翼翼问道:“敢问皇上,皇……邓庶人的后事,该以什么规格料理?”
隆庆帝冷笑道:“这也要问朕?以后但有宫人死了,也都要来问朕怎么料理后事不成?”
柳愚心里便有底了,忙应了一声:“皇上息怒,奴才明白了,奴才告退。”
就要却行退下。
“等一下。”韩征却叫住了他,看向隆庆帝道:“皇上,邓庶人到底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人已经没了,人死如灯灭,皇上又何必还要与她一般见识呢?依臣之间,好歹让她走得体面些吧,也好叫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们知道了,觉得皇上有情有义,宽和大度啊。”
见隆庆帝没有说话,又问柳愚,“知道邓庶人是什么时候、怎么没了的吗?”
柳愚恭声道:“昨儿皇上和督主离开后,邓庶人因奸计败露,气急败坏之下,听说当场就吐了血,一直嚷嚷着‘老天不公,为何要让她功亏一篑’之类的话儿,之后又把殿内服侍的宫人都赶了出去,不叫不许任何人进去。宫人们不敢抗命,便只能守在外面,却是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等到今儿早上壮着胆子进去一看,才发现人早已没了,浑身也凉透了,想是半夜便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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