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乳娘愣了许久才敢相信琅琊王是在和他说话,她连忙磕头,庞大身体缩成一团:“是奴家。”
好在慕容檐并没有打算为难他,他看起来对小孩毫无兴趣,只是道:“好好照看。”
“奴家遵命。”
穿着红衣黑帽的太监轻手轻脚走近,垂手道:“殿下,众相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慕容檐点点头,就像来时一般,带着一大堆人呼啦一声离开。显仁殿里又恢复清净,乳娘跪在地上等了许久,才敢慢慢爬起来。等站起来一摸额头,乳娘才发现自己脑门上都是汗。
乳娘抱起孩子,继续在殿里走动着,慢慢哄着孩子睡觉。她低声道:“天潢贵胄,果然不一样啊。这样的风华,我从前就是做梦也想象不出来。”
慕容檐走出显仁殿,脑中一直在想方才看到的事情。他对照顾黏黏答答的小孩子并没有经验,但是他直觉敏锐,才看了一会,就发现这个孩子不太对。
果然,太医署最有经验的老太医很快就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孩子,天生智力不足。
慕容檐面上看不出变化,但是念头却转得飞快。一个血缘正统,刚刚出生,还天生不足的婴儿,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当傀儡?
慕容檐早在虞清雅生产那天就拿到了消息,当时有人劝他斩草除根,慕容檐却决意等等,现在看来,上天可真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转念间宣政殿已经到了,里面的人看到慕容檐,全都站起身下拜:“琅琊王殿下。”
慕容檐淡淡点头,一瞬间将所有思绪收回。他落座不久,这些胡子一大把,孙子年纪都比慕容檐大的宰相三公们寒暄几句,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来意:“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武平皇帝驾崩,臣等惟望郡王克制悲痛,先以天下为要。”
克制悲痛?这些鬼话别说慕容檐,就是说话的老臣自己也不信。可是谁让慕容檐大权在握,兵权政权都在他手中。昨日冬至大典,先帝忽然驾崩,按宫中给出来的说法,前朝中混入北周细作,混迹在太监中意图刺杀皇族,先帝不幸被刺身亡。后来宫里确实拖出了北周刺客的尸体,但是先帝到底是如何死的,没人敢深究。
事到如今,慕容檐想做什么根本无须隐瞒。从慕容檐入京以来,先帝的儿孙死的死伤的伤,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个能继承大统。现在,先帝也驾崩了。诸多老臣昨日商议了一会,今天早晨一致来请慕容檐拿主意。他们心里暗暗叹息,看来,乾坤颠倒,皇脉不复,就在今日了。
慕容檐眼睛慢慢从堂下扫过,说:“二叔遭受此难,本王心中亦悲痛不已。幸而皇天不负,大兄还是为二叔留下一滴血脉来。”
众老臣狠狠惊了一惊:“什么,广平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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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萧萧,琅琊王府里,虞清嘉指挥侍女,将王府先前为过年准备的灯笼红绸等物全部取下来,取而代之挂上白幡。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三个月内不得婚嫁宴饮,全国寺庙为皇帝敲钟万次,祈先帝往生。
“王妃,府里喜庆的样式都取下来了,这些剪纸还没来得及贴,您看要怎么办?”
虞清嘉扫了一眼,见剪纸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可惜明年就不能用了。虞清嘉说:“先放到库房吧,等过了这段时间再清点。”
“是。”侍女应诺,两人合力抱着竹筐往外走去。侍女来来往往,白蓉掀帘子进来,说:“王妃,今年的账册送来了,您要看看吗?”
虞清嘉陪嫁里好几个田庄铺子,慕容檐封地在琅琊,也是一等一的肥沃之地,年末光账册就有半人高。虞清嘉听着头都痛了,说:“先搬到书房,我晚上再看。”
白蓉应下,白芷从内室抱着一叠衣服出来,听到白蓉的话,说道:“王妃自从嫁人来就没有消闲的时候,十一月忙着熟悉人手,紧接着要忙冬至朝会,好容易能消停一会了,又撞上国丧。”
虞清嘉扫了白芷一眼,示意她不得对先帝不敬。因为慕容檐的缘故,王府里人对先帝先皇后没多少敬意,耳濡目染,白芷几人也变得轻慢起来。虞清嘉不肯落人口实,白芷知道自己没理,不敢多说,转而说起王府里的内务:“国丧要守三个月,王妃的衣服要赶紧置办了。先前王妃给老君守孝时还未出阁,那些衣服都不能穿了,奴婢刚才粗粗数了一下,大致要做四套过年时的大衣裳,四套见客的衣服,八套家常衣服,此外还有披风,斗篷,罩衣等。春天的衣衫等明年做也来得及,奴先让针线房赶王妃冬天用的衣裳。奴婢记得王妃嫁妆里有几匹素锦,颜色清淡又雅致,正好守孝时穿。”
白芷操持生活琐事已经十来年了,这些事情上虞清嘉十分信得过白芷,于是说:“好,你看着办就行。白芨,去取我的嫁妆钥匙……”
虞清嘉话音还没落,就被打断:“不必,库房里有的是绸缎锦绣,直接去库房拿吧。”
丫鬟们全部放下手中的活,下拜道:“参见殿下。”
虞清嘉也站起身,慕容檐拉着虞清嘉重新坐好,说:“让她们去库房挑,想要什么直接拿,明日唤城中最大的布庄掌柜进来,素色的料子全部买下。”
白芷听到眼睛都亮了,喜滋滋应下,欢欢喜喜地去给自家小姐挑布料去了。虞清嘉想要阻拦没来得及,只能瞪慕容檐:“你干什么?”
慕容檐一脸理所应当,说:“连你都是我的人,我还能让你动自己的钱?不过是些衣料,这三个月守孝,首饰也要换一批,改日我陪你去挑。”
说完之后,慕容檐自己就否决了:“不行,他们的太丑了,还是我亲自画样子,让监造司单独打吧。”
瞧瞧这财大气粗、公私不分的模样,虞清嘉瞪了他一眼,没忍住又笑了。虞家是百年世家,多年来积累的财富不少,二房唯有她一个孩子,她出嫁时,虞二媪和虞文竣都拼了命给她加嫁妆,何况虞清嘉还有俞氏的嫁妆。这些林林总总地加下来,虞清嘉自认嫁妆丰厚,足以供她挥霍无度地活好几辈子,但饶是如此,还是不能和慕容檐这种直接划一片地方当私人财产的主比。
慕容檐有这份心,虞清嘉当然高兴,但是她毕竟知道轻重,说:“监造司是负责宫廷御用器皿的,现在先帝驾崩,新旧交接,正是需要礼器的时候。你让监造司干这些,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慕容檐漫不经心,道,“天底下还有谁比你更重要?何况,新帝也用不上多少御造金器。”
虞清嘉捕捉到信息,问:“新帝?”
“嗯。”慕容檐点头,把玩着虞清嘉的手,说,“那些老狐狸都防着我,生怕我篡位。还当我真的稀罕不成?”
虞清嘉产生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你是说……”
“三公六辅已经同意了,立慕容烁为帝。”慕容檐说完后察觉到虞清嘉的疑惑,又补充了一句,“忘了说,慕容烁是礼部新捏的名字,等钦天监算过吉日,就要开族谱,正式记名了。”
虞清嘉已经听懂了,她问:“慕容烁,就是虞清雅生下的那个孩子?”
虽然是问句,但是虞清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慕容檐微微点头,虞清嘉并不意外,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地的感觉。
他们两人相对沉默,过了一会,虞清嘉小心地问:“他毕竟是广平王的儿子,身份法理上都是正统,日后等他长大,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慕容檐听到后笑了,轻轻捏虞清嘉的鼻子:“先不提他能不能长大,就算他侥幸活到懂事,一个傻子,能对我有什么影响?”
虞清嘉听到狠狠一惊:“什么?”
“他先天不足,长大后也会痴傻。现在他还太小,太医不能确定以后他的智力能长到几岁,但总是个痴人无疑了。”
虞清嘉听到后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停了好一会,低声问:“是因为虞清雅吗?”
“只能是她了。”慕容檐和虞清嘉不一样,即使听到这种惨剧,他依然神情不变,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同情怜惜,“她自己做的孽,能怨谁?”
“立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为帝,其他世家大臣们同意吗?而且,以后如果被他们发现皇帝先天不足,恐怕不能干休。”
“同不同意,可不是他们说了算。”慕容檐笑了一声,戏谑道,“你没见那些老不死今天的脸,就和死了亲爹一样,生怕我篡位。听我提出慕容枕还有一个儿子,他们抢着答应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反对?至于发现慕容烁是个傻子,那至少是两年后的事情了。两年以后,境况未必可知。”
这是慕容檐第一次公然说出篡位这两个字,虞清嘉默然片刻,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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