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利
“掌控谈不上,不过想要送个人送个货的没问题。”老巴这几年倒是越发有劲头了,甚至敢和大老爷打趣几句。沈安侯便问他旱情的事儿:“宣州江州这一代应该情况还好吧?”
“确实还好,尤其是现在到处都学您做了水车,靠着龙江的水源,没哪儿闹出打饥荒来,便是有难过日子的,也多是碰上了贪官污吏盘剥严重。”
“那要是明年再旱呢?宣州可能扛得住?”
“那就不好说了。”老巴有些迟疑:“一来看旱多久,旱成什么样子。二来呢,龙江里虽然有水,但没了雨水光靠浇灌,不说百姓多遭罪,庄稼只怕也扛不住啊。”水田水田,那真不是一天两桶水能解决的问题:“越是炎热干旱,地上的水干的也越快,只怕百姓们提水的速度赶不上庄稼生长的需求,最后白白浪费了劳力不说,能不能有收成还不一定呢。”
这都是大实话,和沈安侯猜测的差不多,可惜他手头的三种作物也没多少良种,只怕是杯水车薪:“咱们尽量置些地,不一定要多肥沃,只要能打出水来的。”他将厚厚一沓的打深水井的方子交给老巴:“就当是救人做善事吧,便是用不上也不过浪费些钱财。”
老巴郑重的收了,而沈安侯还要继续往东走。江州的楚峋,青州的楚楚岷,自家庄子上的大管事史明,还有琼州的孔墨竹,他尽量让所有人都提前做好安排,应对未来即将到来的灾害。
并不是他想要危言耸听,而是那无比惊人的直觉在不停的提醒着他。连续许多天,他梦境中都出现了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烈状况,那哀嚎悲鸣在折磨着他,让他不敢松懈分毫。
等到腊月里回归京城,沈大老爷的形象几乎吓坏了所有人。林菁看着他就流下泪来:“你好好的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个非洲难民了?”
“太累了啊。”直到看到自家媳妇儿,沈安侯才总算从那焦虑中解脱出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梳洗后便倒头睡了。林菁轻轻抚摸他消瘦的脸庞,心中除了无奈,还有一丝丝骄傲,这个男人一旦拼命,谁都没法能拦住。而他每一次拼命,都是为了他身后的人不受到伤害,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下来。
第173章 沈萱
等沈大老爷彻底恢复元气,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老太太看着长子虽然黑瘦了许多, 精神头却没差, 身子骨也不错,总算是放心下来,又忍不住劝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别总把自己当小伙儿使唤, 有什么都让下头人跑腿去, 自己悠着些。”
也是这时候才有精神问起沈淑窈来:“你就把她一个小丫头丢在蜀州的庄子上?你可真够心大的。”老太太想想就觉得不妥, 可事儿都办了,也没法在这寒冬腊月里的将人接回来。沈安侯略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那边离他三叔不远,她玩够了柳湘就把他送到密州去。”
沈攸两口子还算靠谱,老太太这才勉强点头,有好生训了他几句。沈安侯受教点头,一副老实的样子,看的老太太没脾气:“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好生在家歇着吧。”
亲妈说好生歇着, 那就真歇着了。门房拜帖全都送一份赔礼给还回去, 说老爷身体不适,老太太和太太严禁他出门。便是楚舅舅那儿, 都是他老人家亲自跑了一趟,出门的时候脸色便十分不好。有人问起便摇头叹息:“安侯当自己是二十年前百无禁忌呐?知天命的人了,经不起折腾了。”
同样来了一趟面色不好的是沈夫人的亲爹,前医博士林老爷。他回头就给沈家送了一堆的补药,听说还好生抓着女婿□□了一番, 说他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林老爷还忧心忡忡的和自家儿子倒苦水:“沈侯爷可比你姐姐大出十岁呢,再不好生保养,以后让你姐姐年纪不大就守寡去吗?”
这话被有心人听去,算是落实了沈大老爷身子骨儿不行了的流言。沈安侯听了哭笑不得:“我最多是有几分虚耗了,哪里有这么严重?”
林菁不理他,盯着他将一碗药给干了,才给他塞了个蜜饯:“你就给我逞能吧,四十七岁的大叔!你是没伤身,可你伤了神懂不懂?还敢出去和那些老狐狸动脑子?发起头风病来痛不死你。”
“我哪里有神经衰弱了?”沈安侯不耐烦:“我明明能吃能睡,无非是年纪大了点儿——可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儿啊,你就因为这个嫌弃我了?”
大夫人气的想打人:“精气神明白吗?精血,中气,元神,三者一损俱损。你前段时间思虑过度,已经是伤了元神了,好在不算太严重,我才想方设法给你进补调养呢。你少给我说有的没的,听不懂我的话也没关系,老老实实的吃药睡觉吧。”
被夫人排揎了一顿的沈大老爷也没有不爽,反而笑嘻嘻:“我知道夫人这是疼我呢,我听话的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赖皮的样子看的林菁也是无奈,恨恨的拧他一把,将空碗端走。沈安侯则慢慢闭目,放空大脑,随着一次次的深呼吸,驱逐头部时有时无的疼痛。“所以说媳妇儿太厉害太明察秋毫了也不好啊,别说藏个私房钱了,藏点儿小毛病都会被发现。”
他是真的头痛,最厉害的时候,整夜都会睡不着,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天灾人祸中民不聊生的景象。也正是这样,他之前的想法越发清晰——无论是世家还是皇族都是靠不住的,自己既然有力量,就彻底的改变这个世界吧!
四个多月的时间,从大燮的最西边跑到了最东边,几乎没有正经休息过。他努力思索任何可以让百姓在灾祸中得到救援和保护的法子,不惜耗费人力物力的去事实。好在经过十多年的经营,他有了足够的人力物力,至于会不会在这次暴露出来,引起某些人的主意,他也在乎不了这么多了。
圣人也知道了沈安侯的状况,便免不了多想一些。沈安侯敏锐的感觉到有探寻的目光在自己身边游弋,不免嗤笑——这就是圣人哪,大难当前毫不知情,却还想着掌控一个臣子的心思,也难怪他每每被世家发难逼迫的如此狼狈。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安侯借着探子的口,倒是让穆荇放下心来,以为他是不满世家的保守才怒火中烧。圣人放心之余又让林内侍带着医博士跑了一趟沈府,还赐下不少药材,心中却是越发惦记他的好了。
沈大老爷来者不拒,大大方方让医博士把了脉。他确实是元神损耗的有些厉害,不存在需要隐瞒的地方。这回世家和勋贵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被拒了拜帖又怎样?沈侯爷连圣人的面子都没给呢。
封了笔便是过年,今年沈攸一家并没有回来,还是大房一守着老太太一块儿过。因沈安侯精神不好,连守岁都只是沈淞沈汀两家孩子在守。直到正月初一全家人才一块儿出了个们,去给楚舅舅拜了个年。
楚怀也是直到些内情的,便忍不住劝沈安侯:“世上多少事儿呢,不是你一个人能抗的。我知道你是出于公心,可你有几只手?几个脑袋?还不如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以后时日长了,总能多做一些的。”
这事儿沈安侯也是无奈:“我也知道靠我一个人不行,可能靠谁呢?圣人被世家擎制着,只想着夺权,却忘了民生,眼看着旱灾要来了,陈少卿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他倒是一点儿不推广。至于世家就更不要说了,他们要是知道了消息,第一时间只会收拢粮食保证自家安然度日,难道百姓就该死吗?”
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这是谁都会说的话,可真到了时候,他们又是第一个被抛弃的。沈安侯到底和这个年代的人观念不同,没法做出这种事来,“我只求问心无愧呢,如果真有我能做的,却因为顾忌这考虑那而放弃了,以后我真要后悔一辈子。”
楚舅舅沉默了许久,也只能灌下一杯茶水:“有需要的就告诉我,银钱也好人才也罢,我现在手头总有一些的。”
“您的还是自己留着,为楚家留着吧。”沈安侯想起那些梦就心头发凉:“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样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楚怀知道沈安侯不是个会打诳语的人,听了这话心头一个咯噔,倒是没显出来。两人说了几句话,沈大老爷照旧回家宅着,这一宅就宅到了二月二,小程氏突然就发动了。
说是突然,其实府上也早有准备,她的日子就算着是这几天呢。沈汀正在宫中当值,听到帮忙传话的小内侍在耳边悄悄说一句,差点儿没跳起来。也不等圣人询问,自己就激动的嘴唇直哆嗦:“圣人,陛下,臣能告个假么,臣的妻子要生啦,臣要当父亲啦。”
早知道这是个比沈安侯还“惧内”的,穆荇挥挥手就让他去了,连着沈淞都一块儿放走:“你看着你弟弟些,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别在街上走着被冲撞了。”
沈淞谢了恩典,赶紧追出去找沈汀,果然见这小子翻上马背就想跑。忍不住上前几步拉住缰绳,“你给我下来。”他难得强硬的将人拖进了马车里:“知不知道京中不能跑马?你万一撞着了人,或者被人撞着了,还想不想好了?”
被训一顿的沈汀急得不行:“我要赶紧回去,我媳妇儿生娃呢!”
“我知道我知道,老爷太太和老太太都在呢,你就放心吧。”沈淞摁住了他,好声好气的劝:“再者你去了也帮不上忙,现在还是少添乱吧。”
两兄弟赶回家的时候,小程氏已经被送进产房,产婆出来说开了七八指了。沈汀虽然看了不少“科普知识”,可心头还是发慌,在院子里直叫唤:“幼娘,你没事吧?你疼就喊出来啊?不对不对,不能瞎喊,那你留着力气好好生孩子,我在外头等你啊!”
听的里头的小程氏哭笑不得,趁着阵痛间隙吼他:“沈汀你给我安静!我没事儿!就是被你吵的心烦!”
她话音刚落,下头又是一阵痛,忍不住痛呼出来。沈汀果然被吓住了,捂着嘴秉着呼吸,也不怕把自己给憋死。沈淞看不下去,想将人提溜走,没想到被这小子一反抗,差点儿没挨一拳。最后还是沈安侯暴力镇压:“你给我洗澡换衣服去,这一身灰扑扑的,等会儿别给你媳妇孩子惹上病菌来。”
这话沈汀听得懂,怏怏的跟着小厮去了。孔氏看着便有些眼热,悄悄抬眼,却没想到沈淞也正看她呢。他蹭到她身边拉她的手:“咱们院子里头不是有一个么,拿那小子当儿子养是一样儿的,还省了你自己生一道呢,听着里头的声响儿都疼。”
孔氏忍不住白他一眼:“咱们院子里那个是你弟弟!”
“我比他大了十九岁呢,给我当儿子也没什么不行的。”沈淞捏了捏孔氏的手道:“反正都是一家人呢,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干什么非得亲自生一个呢?我可心疼你,不愿你受那罪。”
虽然这话多半是安慰,孔氏还是觉得心头甜蜜,而之前的一丝丝遗憾也慢慢被挥退。四宜院里正吃糕点的沈凌小朋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耳朵尖儿也开始发红。奶妈赶紧给他擦了身上的碎屑,一边哄道:“三郎马上要当叔叔了,可开心不开心呀?”
“要是个男孩儿还好,女孩儿就算了。”九岁的沈凌小朋友煞有介事的掰手指:“大嫂嫂每次大哥哥一回来就不带我了,二嫂嫂有了二哥也看不见我了,我姐更是直接跑没影儿了——所以说女孩子就是烦,还是男孩儿好啊,能和我玩到一块儿去。”
奶妈被他逗的直笑,而隔壁的含晖院里也是一阵欢腾:“二奶奶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好好好,”楚氏笑的合不拢嘴,将收拾好的小宝宝抱进怀里,一边问匆匆赶来的沈汀:“你老爷可给孩子取了名字?”
沈汀也笑的直咧嘴:“我爹说了,让我们自个儿取,我和幼娘都商量过了,孩子无论男女,都叫沈萱。”
萱草忘忧,这是父母对孩子最好的祝愿。无论他将来做什么,是否聪慧,只要能够平安喜乐,就是父母最大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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