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利
穆岚对沈湛的亲近朝臣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对于这个名声不错,长的好看的少年,大人们心中多有宽容,偶尔看到他与太子殿下说笑也并不阻止。
太子殿下国事繁忙,并没有太多时间和小伙伴插科打诨,如今最严峻的依旧是笼罩整个燮朝的旱情,以及百姓越发缺少食物的窘迫。他倒是一点儿不挣扎的就依附了世家,由陈相出面说和,一批批的救灾银钱和粮食往下头发。至于监察御史也依旧在忙碌,毕竟世家也不希望拿出来的好处白白便宜了贪官污吏。
穆荇见此局面也只能叹息一声,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无论朝中大小事,穆岚总要问过他再做决定。幼子眼中不时闪现的崇敬和惊叹满足了他心中的小小虚荣,连带着他的精神都一天天好起来。
太子一边处理政事一边侍疾,眼见着便消瘦下去。陈贵妃看的焦急,只能自己带着武安公主一天三遍的往乾元殿里送补汤,圣人一份太子一份的看着两人喝下去。每次这时候就是宫中最温馨的时候,陈贵妃一边抱怨唠叨,太子一边唯唯诺诺的讨饶,武安公主抿着嘴儿笑,不时还“落井下石”,数落自家亲哥哥几句。
穆岚在亲爹面前乖巧,对妹子就有几分毒舌了,偶尔一句话将穆明泉说的没脾气,恨恨的给圣人告状,或在陈贵妃身上扭来扭去的不依。穆荇喝着参汤看着兄妹俩斗嘴,只觉得岁月静好,脸上的笑容也一日多过一日。
太医们见圣人心情开朗也是松一口气,要知道穆荇可是被毒针射中,虽然治疗及时,可余毒未清,最是动不得怒。眼见着圣人的身子慢慢好转,穆岚来的越发勤勉了,还与穆荇感慨道:“以前是儿子不知父皇辛苦,如今才知道您为大燮江山如何操劳。天下之事纷纷扰扰,儿子总觉得力不从心,还是等您痊愈了亲自主持大局,让儿子再跟着学习一阵子吧。”
穆荇口里说着责备的话,心里却是妥帖的。谁又希望自己的权柄被夺,当个身不由己的深宫傀儡呢?然而好事多磨,就在太医都说了再喝两副药便痊愈的当儿,他却突然惹上了急症,上吐下泻不止,把穆岚给吓坏了,全然顾不上他一身污秽,直叫传太医来。
才伺候着圣人吃过药的太医又颠颠儿的回了乾元殿,几个白胡子老头一个个把完脉,都忍不住皱眉:“圣人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今日早膳用的是什么?”
一道鸡汤面,一碟凉拌海菜,都是平日里吃惯的。御膳房的厨子将撤下来还没收拾的碗碟让太医查验,显然也没什么不妥。林内侍则在一旁补充道:“另有就是上半晌同太子一起喝了小半碗的参汤,还吃了两块马蹄糕。”
参汤和马蹄糕都是陈贵妃送来的,不过一个碗里盛出来,太子也没少用,应该不会有问题。为了谨慎起见,太医也各自取了些检查,太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父皇入口的东西,哪样不是有人验过的?总不可能在里头做手脚吧?”
穆荇是多惜命又谨慎的人,怎么会给别人毒杀自己的机会?太医不过是走个程序,翻了一遍也没找着问题所在。好在圣人自个儿慢慢缓过来了,喝了口水慢慢交代:“我净饿两日清清肠胃,你们也好好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
净饿也不是什么都不吃,是只用些什么都不放的清粥。果然两日之后,他这急症自个儿就好了,可惜太医那边却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让他颇为失望。
在宫墙一角,武安公主又与自己的小夫郎拉起了小手,羞红的小脸却说出残酷的话来:“可惜太医用的藜芦只是外敷,不如内服的效果好,否则灌了这么多日的参汤,父皇早就该一命呜呼了。”
“你也暂时停手吧,咱们来日方长。”沈湛安慰道:“只要太子在圣人面前老实当个满腔孺慕的乖孩子,什么事儿把圣人放在第一位,自然就能坐稳太子之位,也总有名正言顺上位的一天。”
“话是这么说,我哥只怕是有些心急了。”武安公主用手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侧头露出一个纯美的微笑来:“之前咱们设计三位皇兄,让他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管,越是青白,越好演个无辜受连累的皇子,那时他还很有几分犹豫呢,连连问我是不是要害了父皇,如今他倒是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了,可看他陪着父皇用参汤,那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说等他得登大宝,会不会干脆把咱们灭口?”
“怎么可能呢?”沈湛摇摇头:“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他是个聪明人,可不会选择两败俱伤的结局。”
“你又如何肯定的?”武安公主盯着她看,脸上泛起几分轻愁:“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一来自然是狄隽大人死间。我特意求他留了份说明‘真相’的手书,只要拿出来,太子与他密谋刺杀圣人嫁祸其余三位王爷的事儿可就要被揭出来了。二来呢,我无意中打听到的,其实先帝去世之前,留下了一份圣旨,内容是让当今退位,立许昌王为新帝。”他轻笑道:“只要咱们在他之前找到这封圣旨,那么太子也好,许昌王也罢,谁听咱们的话,谁才能当上下一任皇帝。”他一脸甜蜜的看武安公主:“站在最高处又如何?躲在幕后让最高处的人都为你的思绪而颤抖,那才有意思呢。”
第188章 疯狂
沈湛并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上天欲使人死亡,必先使人疯狂。他现在便是在这种癫狂状态, 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却不知道, 这全是因为真正权势滔天的人从未将他看在眼里。而一旦他惹了人的主意,所做的一切便如跳梁小丑,更是不堪一击。
圣人穆荇便是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他自觉突发急症并非偶然, 在太医确定他平安无事之后, 还将他们一个个单独提溜出来询问。也不一定是和自己相关, 只要他们觉得哪里有些异常,都尽管说出来与他听。
便有一位太医突然想起沈家的事儿来:“说起来,之前沈小郎请微臣为他的弟弟妹妹们诊治,臣便觉得有些奇怪,那两个孩子也是像吃坏了什么东西,只症状比您这个严重的多。不仅有呕吐泄泻之症,还有高热、中毒之相,偏他们也没被什么毒物沾染过, 实在是匪夷所思。”
圣人一听就眯了眼睛:“把沈湛给我抓了, 派人去沈家查!”
这就叫一力降十会,管你有没有问题, 是不是看上去无辜,直接抓了再找证据。沈湛正想着如何拿到太医署新给圣人开的调理方子,就被一头蒙圈的丢进了天牢。他心里一突,面上倒是不显,只连连问道:“可是小臣犯了什么错?”
天牢的狱卒也不知道啊, 何况这位和太子公主交好,他们也不敢怠慢,只能赔笑道:“圣人下旨总是有原因的,说不得是什么误会呢?您安生在这里呆着,要什么只管吩咐我们一声。”
沈湛倒是没怎么害怕这种处境,甚至设想过圣人恼羞成怒将能牵扯上的人一棒子打死。是以在参汤计划失败后,他就把屋里的那本医术烧了,便是为了之后哪怕被人发现用了里头的法子,也大可以装作并不知情。
派出去的密探也确实没在沈家找到什么证据,沈敬已经是半瘫在床说不出话来,范氏则一心礼佛不管外头纷扰,沈家除了冷清了些,怎么看怎么正常,连他们都觉得沈家单纯是风水不好,犯了煞才连连出事。
因得了太医的提醒,他们还找来了双胞胎治病的方子,太医查验之后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虽然有些开的粗浅的些,对症倒是没错的,想来真不是在这里头做了什么。”
穆荇得了他们传来的消息,越发觉得烦躁:“真不是沈湛干的?你们再查!朕总觉得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虽然这话挺无理取闹的,但他是大佬,自然得听他的。暗探们又出动一回,查的也更细了,可除了打探到沈湛确实有些药理根基,偶尔还会和大夫讨论方子里头哪位药用起来更好,再查不出什么异常来。
其实要是放在世家,懂医药也是基础技能,沈湛是范氏培养出来的,行为举止向世家靠拢也实属正常。圣人还不满意,干脆让人对沈湛严刑拷打,半真半假的威逼利诱。然而也不知道他是真无辜还是心机太深沉,除了叫屈之外,一句认罪的话都没说。
武安公主也是急得不行,要不是被陈贵妃拉住了,只怕能来圣人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是陈相看不过去,亲自过来求情:“沈小郎好歹是京中不错的少年郎,又与公主有婚约,若是无端死在了天牢里,只怕传扬出来于您的贤名有碍。”
穆荇听着这话就觉得脑仁疼,他也想干脆任性一点儿,既然自己看不惯,就干脆把沈湛弄死拉倒。可惜他到底是爱惜羽毛的,折腾了这许久也没发现哪里有疏漏,只能将人放出来,随便捏了个理由说是“误会”,又赐了银钱药材作为“补偿”。
沈湛强撑着谢了恩,回去便大病一场。好在他底子不错,慢慢儿的又养回来了。武安公主对他倒是真爱,求了太子放她出宫去探望,搅的太子一个头两个大,最后是陈贵妃出面镇压才算作罢。
圣人身体恢复,自然要收回大权,穆岚也真不贪恋权柄,一切悉数奉还。穆荇看了看他确实没有暗中拉拢拉拢朝臣安插心腹,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只不知道是不是还膈应着之前突发急症的事儿,对他和陈贵妃都是淡淡的,武安公主更是不敢往圣人跟前凑。
穆岚倒是宠辱不惊的,穆荇安排的给他事儿都老实做了,平日里便读书习字,若是要和大臣们约见,也都会提前请示过圣人。哪怕碰上穆荇心情古怪刻意刁难,他也并不恼怒,反而越发谦逊敬畏,让穆荇满意之余又有几分莫名的失望。
沈湛身子好了之后却没了职位,他也不怎么着急,干脆闭门读书。陈平对他颇有些欣赏,私底下与楚怀咬耳朵:“好歹也是你的晚辈,不帮衬一把么?”
楚怀当上太尉之后却是更不愿意议政了,被陈平逮到后无奈的很:“我连他爹都不管,还管得着他?”
楚将军偏心眼儿是个人都知道,沈大老爷在他心里能比亲儿子还亲,沈二老爷却仿佛路边的野草。他这还说呢:“讲真,我是尤其不喜欢沈湛的,看着便是个斯文败类,不知道肚子里有多少黑水儿。我这般耿直的人,连和你们这些世家子玩弯弯绕绕阴谋阳谋的心思都没有,才不想被个小辈给惦记了。”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大实话,否则楚将军也不会是楚家独树一帜的行伍人才了。陈平碰了个没趣,回头倒是和圣人告了一状,穆荇难得的笑了两句:“他这是被他外甥给带坏了。”
这外甥说的自然是沈安侯。提到这位爷,穆荇又是一脑袋的不满和遗憾,忍不住对林内侍抱怨:“他们一家倒好,说走就走了,真不把朕放在眼里。”
林内侍才不怕给沈侯爷拉仇恨呢:“他平日里不就这张狂样儿么?没官职时要么往外跑要么闭门不出,您想见他一面还得给他下帖子。”这位虽然少了点儿器官,脾气却不小:“按他自己说的,没了张屠户还吃不着好猪肉了?京中朝堂多的是能人,也不少他一个。”
“有志气!说的好!”穆荇这回是真开怀大笑了:“沈安侯不是往外跑么,就让他在外头看看,朕离了他,只会把大燮治理的越发繁荣太平,让他到时候后悔了哭去!”
陈平听着穆荇的话,心里却无端觉得沈安侯真是个奇葩,要是换一个人,哪怕是他和李正牧,敢不接圣人诏令直接甩手就走,不被记恨一辈子,也得给让这位爷给发一堆的小鞋。可沈安侯说走就走,圣人也不过碎碎念几句,还是怀念多过恼怒——这到底是怎样的魅力,才能让所有人都记着他的好,对他始终宽容呢?
沈大老爷可不知道自己又被拉出来惦记一回,他从京城出来后便护着老太太一路往青州去。楚氏一路上也真见识了自己儿子的实力,被震惊过后反而平静了:“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这不仅仅牵扯着咱们一家的性命,还有天下许多百姓的生死存亡。”
沈安侯一直都知道老太太是个通透的,听了她的话也认真道:“我便是为了慎重,才从未将自己暴露于人前,低调谨慎的发展至今。”宁国公主那个不算,而且还得谢谢她一直帮着扫除痕迹,才让京中无人能够发觉。
马车一路疾驰,在大半个月后进入了青州,平宁楚家得了他的信,也正翘首以盼着。在这儿的除了去岁过来了就没走的沈玫,还有本该在密州沈攸那儿带着的沈淑窈小姑娘。如今已经十三岁的她长的亭亭玉立,却并无一般女子的柔弱乖巧,反而带着几分活泼与灵动,并和年龄不符的沉稳。
亲人相见自然是分外温馨,楚岷却比旁人更多出几分敏锐来。趁着众人梳洗准备晚宴的时候,他将沈安侯拉到一边:“你是真准备自己干了?”
“有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觉得我现在是那种?”沈大老爷眉眼中有几分轻松和释然,又有几分坚定和凝重:“你不觉得和圣人相比,我能做的更好么?”
楚岷当然知道他能做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慎重:“要钱要人要物,楚家都可以支持,但也只能暗中支持。世家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便是楚家也只敢顺势而为。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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