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利
相比皇位上座的是谁,百姓们更关注的是粮种的分派问题。当知道这些都是即将上位的沈大老爷一手折腾出来的成果后,所有人就更安心了。有一位立志于让治下子民吃饱穿暖的圣人,难不成还会是坏事儿么?
就这样,冬至日一点点临近,秀坊里加班加点的给新帝和新皇后赶制礼服。穆欢倒是撒野一般坐不住,每日都在抱怨为何非要将日子定到那么晚。
程铎气不过,终于丢了老成持重的规矩拧他耳朵:“你就算是装相也给我再装两天,完事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第281章 问鼎(下)
华兴三年冬至,这是一个大朝日子。只是和以往不同, 今日要做的非是帝王祭天祭祖, 而是新旧交替——复礼帝将在这天退位,而新帝沈安侯也要在这一天举行登基大典。
礼部对此十分不满,觉得事儿办的太匆忙。沈安侯却没工夫和他们闲扯:“不说各有各的活计, 咱们尽量节省时间, 光是这天寒地冻的, 非让人来个两趟三趟, 你们就不怕人暗地里骂丨娘?”
礼部尚书退败,两处典礼合并,一个上午全部走完。多少大臣挠秃了头发,最后不得不找到程铎头上:“这到底该怎么办?”
程铎正忙着呢,头也不抬的应付:“反正都是不要旧俗礼仪的,你们何须做那么复杂?直接在金水台上宣布一回就够了,什么从哪儿到哪儿走一圈,什么臣民沿路行礼跪拜的统统删了吧。”
能让最重礼仪的程相爷说出这番话来, 可见这段时日沈王爷将各位大人折磨的不轻。盖因他有太多政令和律法想要改革, 一条条说的“传统守旧”的世家大人们根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典礼。
沈王爷就算要登基, 也一如既往的不懂“权衡”和“退让”,坚持要做的事儿便死不悔改,一点没有商量余地。若是他所思所想是为了自己取乐,相爷们还能甩他一脸的勤政爱民给他统统驳回。偏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有社会调查为证据的决策, 从民生而言,真没有哪桩哪件是出于私心。
大人们能怎么样呢?当然是配合他的要求,一个个的忙成狗。至于冬至祭祖还是禅位,反而成了细枝末节。毕竟沈大老爷说的直白:“百姓才不管皇位上做的是个什么东西!谁能给他们好处,谁就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未见过这般埋汰至尊之位的人。要说有,或许穆欢也能算上一个。这爷孙俩一个将皇位当做手段,一个将皇位当做累赘,让朝臣们“苦不堪言”,偏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将自己挠到“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心里如何无奈且不提,眼见着正日子就到了,沈安侯又给礼部闹幺蛾子,他要和皇后林菁一块儿手牵手的上台做就位宣誓。礼部尚书看这位“铁面无私”铁石心肠根本没有劝说的余地,只能又去对着程相爷哭:“自古乾坤不可颠倒,新圣人这般是要乱了规矩啊。”
程铎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稿,认认真真与他分说:“你是至今还看不明白形式么?要是看不明白,你就趁早退位让贤吧。从南王到楚氏,能得沈安侯重用的,哪个不是在力推女子为官,力推男女平等?夫人与他一块儿登台,不仅仅是他们俩伉俪情深,更重要的是让人明白,这时局之中,男人女人是一样儿的。”
看礼部尚书一脸茫然,程铎干脆说的明白些:“你知不知道沈安侯已经选好了继承人?并非是三位公子,而是南王殿下。未来女主当道,与其那时候被人攻讦为‘牝鸡司晨’,引起朝局混乱,他们肯定宁愿现在就多做些铺垫。”
礼部尚书是孔家出身,和孔奕同辈。他平日里看孔墨竹这“离经叛道”的“家族叛逆”颇为不爽,反而更亲近程铎。没想到程铎这老先生的想法居然和孔墨竹相差无几,可将他打击到眼前发黑。
“时代在变化,你若不跟着变,就只能被甩下。”程铎语重心长:“守旧有什么好的呢?你只看看民间,看看百姓!是穆家人主政的时候过的更舒坦,还是这几年来的畅快?”
老头儿不说话了,良久才小声嘀咕:“若非他们是真心爱民,我孔氏才不会丢了先祖教诲的去投奔呢。”
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服气,但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孔家人也不是真读书把脑袋读坏了的——这种人都被孔墨竹摁在东莱郡本家大宅子里自娱自乐。摸清楚了上头的意思,孔老先生一点儿不打盹的将流程安排好,倒让沈安侯刮目相看,私底下与林菁开玩笑:“也不知道程相爷怎么调丨教的这老家伙,思想觉悟够可以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寒风呼啸之中,所有人心中却仿佛拥着一团火。连穆欢都难得的从实验室里跑回来,将典礼流程核对了一遍又一遍。唯有程铎越发看不顺眼:“让你退位你这么开心?”
穆欢是真的开心,一点不给老先生面子的连连点头:“我都十六啦,可以参加大学考试啦!可不能再这么蹉跎下去!”
当皇帝就是蹉跎?程铎恨不得揍他:“便是你没了皇位,也好歹得担个王爷的名头,以显示新帝对前朝皇裔的优待。”
“没问题啊,”穆欢摊手:“我大姥爷和我说过了,白领薪水不用干活,简直是好事儿中的好事儿。”
“要开会的哟。”程老先生恶意满满:“而且你要作为先进分子上台讲话哦,每个月写发言稿哦。”
穆欢吓了一跳:“这是要干什么!”
“你们老穆家,还有忠于你们老穆家的死硬粉丝,人数也不少了是吧?”程相爷悠闲的喝茶:“这些人杀不得关不得,还不能丢小黑屋里洗脑,不就得供着?那你作为其中思想最正确的一位,也是地位最高崇的一位,可不得时刻关注他们,给他们宣扬正确的理念?”
看穆欢面有菜色,程相爷还不放过:“再者作为一个王爷,跑不掉要进议会吧?实政的问题烦不到你头上,我们几个关小屋子商量就行。但那些形式主义——嗯,你大姥爷是这么说的吧?形式主义的没什么用但又不得不谈的话题,你不就得去听一听表一表态?”
直到把尚未卸任的皇帝陛下欺负的哭嚎着去找沈安侯“报仇”,程铎这才施施然放下茶杯继续干活。孔墨竹看完全程忍不住笑:“您又何必这般吓唬他?”
“就看不得他悠然自在的样儿。”老爷子虽这样说,表情却分外柔和:“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啊。”
“和您自家晚辈似的?”孔墨竹一边整理奏章一边笑道:“其实就是个孩子啊,平白无故将重担压在他头上,也是难为他了。”
这一出不过是个小插曲,冬至大典终究是到了。穆欢穿着玄色冕服踏上金水台,亲自宣读禅位的旨意。禅位之事虽然早已公告天下,但仍有不少“遗老遗少”涕泗滂沱,看的不明围观群众一脸的黑线。
沈安侯上位算是众望所归,至少百姓们对此没什么反对的意思。至于某些别有心思之人想要趁机做点儿什么——有宫中侍卫营和狼牙队在暗中维护秩序,也由不得他们撒野。沈安侯坐在后殿听着往来暗卫的奏报,嘴角挂起一丝笑容:“看来比我想象的还太平些,居然就那么几处不大不小的骚乱。”
“也不想想京畿营拉网式筛查了多少遍。”林菁靠着梳妆台给自己补妆:“不是说今儿的进程很快么?怎么还没到咱们上去?”
“小欢那圣旨挺长的,够念一阵子。”沈安侯凑过来看镜中人轻扫蛾眉:“看看,你怎么还这么漂亮?衬的我像个糟老头子了。”
“什么叫像个?你本来就是个。”林菁嘴上埋汰,放下眉笔握他的手:“不过就算是个老头儿,也是我这辈子最爱的老头子。”
说到这个,她又忍不住笑了:“我听说礼部尚书还问过要不要给你选妃?被孔墨竹直接揍了一顿?老孔一把年纪了脾气见长啊。”
沈安侯高举双手:“太座明鉴,礼部尚书是真傻,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你闺女儿可给我下了死命令了,他要废除妾室通房的制度,我得以身作则,绝不能乱来,乱者必诛!”
林菁轻轻拧他:“谅你也不敢!”
老头老太太“打情骂俏”,身旁站着的宫女满脸无奈和习以为常。哪怕随着时间流逝,哪怕阅尽千帆,这两人的感情依旧如初,甚至如陈酿美酒,越发甘冽醇厚。
外头有司礼太监小声提醒:“陛下,娘娘,您该过去了。”
“来吧,”沈安侯站起来,冲林菁伸出手:“我们去吧。”
林菁将自己的左手搭在他的右手上,身姿优雅的站起来,脚步坚定的与沈安侯并肩而行。相知相许三十年,他们早已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只要有对方傍于身侧,他们心中便从无畏惧。
“蜀王、蜀王妃到——”悠扬的传令声从声音清亮的司仪官口中响起。沈安侯踏上金水台,半跪接受穆欢的加冕。而林菁亦半跪在他身侧,戴上同样代表着至尊皇权的凤冠。
起身,看台下乌泱泱的人头攒动,随着司仪官的口令再行三叩九拜之礼。沈安侯一直紧紧拉着林菁的手,两人紧挨着站在一块儿。直到礼毕,所有人站起来仰望这对天底下最珍贵的夫妻,看到的便是这般相亲相爱到刺目的场景。
“咱爹和太太感情可真好。”沈汀满脸羡慕的看着发表讲演的亲爹,轻轻蹭了蹭小程氏:“不过咱们也不差。”
“我也想找个知心人好好过一辈子啊。”二十郎当岁一直跟着海船浪迹天涯的沈凌也忍不住羡慕嫉妒恨:“我啥时候才能结婚呢?”
沈淞和孔氏相视一笑,沈淑窈则拉了拉程书的手:“等会去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楚氏坐在“贵宾席”上,听着长子沉稳实在又煽动人心的话语,偶尔瞄过看台下子孙们的小动作,忍不住露出笑意。时间仿佛回到二十七年前,自己无可奈何的为长子续娶了太医署林家的长女。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坐在这高台,看着儿孙满堂,看着他们位高权重?
楚怀亦看着这一切,他早已不纠结眼前的沈安侯是不是他从小疼爱的大外甥。和天下相比,和家国相比,和这世间发展相比,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他们还有更远的路要走,还有更长的征程需要努力。
沈安侯和林菁手拉着手,直到典礼结束依旧没有分开。然他们的心境已经彻底不同。再没有任何惶恐不安,他们只想铆足了劲儿的冲下去,在有生之年里,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改变,创造属于他们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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