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利
“先说好了,太聪明的不要,不好忽悠。太蠢的也不要,鸡同鸭讲太累。刚愎自用的不要,得时刻捧着哄着麻烦。耳根子软的还是不要,我没那么多功夫盯着他不被别人带坏。”
“……你怎么不干脆自己认了赵寨主当爹,强抢了下任寨主的位置去?”老巴听的无语,手痒痒的想打人。
“为了完成任务,认个爹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改名换姓的事儿我也没少做。”岑易依旧淡定,甚至带了些微微笑意:“只可惜赵寨主这么精明的人,估计是看不上我这样儿的,为了稳妥起见,咱们还是找他的傻儿子玩吧。”
话虽然说的轻松,但这事儿要操作起来并不简单,毕竟一群外乡人逗留在吴郡便够引人注目的了,何况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入一个帮派的内部,甚至渗透和贯穿整个漕运之中?
好在有了一路“剿匪”的经验,他们对坑蒙拐骗的伎俩也是轻车驾熟。老巴扮成药材商的样子,带着重金求见了九曲寨赵寨主的次子赵信,托付他寻找可靠的船工替自己运送一批贵重的药材。
运送货物是漕帮最主要的业务,虽然这次涉及的金额较大,但获得的利润也极为丰厚,赵信查验过后便点头应允了,安排好日期只待发船。这本是一桩正常的生意往来,他也并未藏着掖着,甚至在赵寨主面前还炫耀过一回,却没料到两天过后,竟然被自家兄弟揪着给一状告到了亲爹面前。
“等会等会,你说什么?我私改账目昧了寨子里的财产还妄图转移私吞?你不会是还没睡醒吧?”被赵良拿出的各种“罪证”糊了一脸的赵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是,我是收了那个药材商人的礼物,可他该给的报酬都交到公中了,账目也是按照规矩记下的,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事实就在眼前你还狡辩?”赵良表现的义愤填膺,心中却暗暗窃喜,直接对着赵寨主一躬到底:“明明是一船铜钱,二哥却记做一船药材,收货的更是他养在外头的外室。我虽不知道这些银钱从何而来,但左不过是咱们寨子里头被他巧立名目给换出来的。”
“一船铜钱!”便是赵寨主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吃惊了,赵良立刻趁热打铁:“还请父亲赶紧查验各处库房,看看这是不是咱家的银钱。”他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赵信:“总不会是客商想要送钱给二哥的外室,还给他开了这么个玩笑吧。”
赵寨主看赵信的表现不似作伪,也不觉得儿子会犯这种原则上的错误又如此轻易的被人发现,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前去查验,他则继续盘问赵良:“那船现在何处?那个药材商呢?”
“那艘船本应今天上午发出,正好我在码头上看着,觉得很有些不对劲。”赵良知道这是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挺了挺胸解释道:“那船明明只有些不大的箱子,船的吃水却极深。按说一般的货物少有这样重的,我便调了运货单子看,里头记载的不过是些药材,经手的人则是二哥手下。”
他再瞟一眼赵信,这才接着道:“我一开始也只是怕出了纰漏,比如上好的药材被人盗了,里头丢的石块,这才让船工停下来重新检查,没想到那所谓的药材商却百般阻拦,直说全无问题。”
这就明显是有问题了。赵良虽然不聪明,可也是老江湖,立刻让人拉开药材商,打开了药材箱子,却不料薄薄的一层草药下头全是满满当当的铜钱,而药材商已经面如死灰,一副“完蛋了被发现了”的表情。
“要说药材商借着送药材的名头运送银钱,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消他明白说一声也就罢了,咱们总归只是个送货的。可偏偏这药材商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我只好查了单子上的目的地——”赵良摊了摊手:“好巧不巧,这单生意根本不是二哥说的送往青州,而是送到渠县去的。”他的好二哥在渠县有个颇得宠爱的外室在家中根本不是秘密,如今那妇人已经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只待她生下儿子,只怕就能抬进家门了。
“光是这样并不能说明什么。”赵寨主摇了摇头,赵良也并不争辩,只淡淡说道:“所以咱们就等查账查库房了,如果真是我误会了二哥,我自然会给他请罪。可要真是二哥暗中转移家财,那么父亲,他如今是什么心思可就不好说了。”
第89章 另有内情
去查库房的寨主心腹首先回来,禀告库房并无失窃的迹象, 让赵信不由松了口气:“都说了不是我干的, 谁知道那药材商搞的什么鬼啊,再说了,去渠县的货就怪我头上?渠县多少人的!”
赵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脸上却依旧平静:“直接偷窃库房, 你是傻的吗?我都说了你在篡改账目, 日积月累的抠唆出寨里的银钱往外运。查账的还没说话呢, 你急着狡辩什么?”
赵寨主坐在上首依旧不言不语,他的儿子们在争夺权财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他也并没有特别偏向哪一个,任由他们兄弟阋墙。他的年纪已经太大了,不知道该怎么培养这些不同女人生出的孩子,既然无法让他们齐心协力,那么能够突破重重手段笑到最后的,就是他最合格的继承人。
看着依旧毫不在意的赵信, 赵寨主在心中暗暗摇头, 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次子还是太过天真了。
无论这次结果如何,赵信肯定是要被淘汰出局的。他在心里叹息,其实次子人品不错,除了有些贪财和贪图美色之外没什么大毛病,手段远不如赵良这般狠辣。但是这回他是真的栽跟头了, 不管这笔钱是不是他的,在码头上被众目睽睽看出弄假,他在兄弟们心中就已经彻底的失去信誉了。
不要说什么查出真相就可以止住流言,市井出身的赵寨主最明白那些穷人们的想法。若真是赵信做的,自己重罚了他,大家伙儿可能还会对他有几分敬重,要是说一句赵信被冤枉——只怕大家都得认为是他这个寨主在包庇儿子,公私不分。
一个山寨,大家都是泥腿子,谁又比谁强?自己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不就是靠着如履薄冰积累下来的公信力和凝聚力吗?为了一个儿子就自毁长城,这事儿不值。
至于赵良……赵寨主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若是事情根本就是他的设计,那么他也可以出局了,为了权位不折手段的人,心胸也一定狭窄,不可能带着九曲寨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气氛却越发凝重,压的赵良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揪了揪衣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一名穿长袍的账房先生快步走了进来,直接走到上首,对赵寨主耳语了几句。
赵寨主脸色一变,直接站起身来,操起拐杖劈头盖脸的就往赵信身上打:“你这个孽子!还不快快认罪?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赵信一脸懵逼的挨了两下才反应过来,一边躲闪一边吼道:“我认罪我认什么罪,都说了我是被冤枉的!是不是查账查出问题了?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的!”
赵寨主到底年纪大了,一番动作差点没闪着老腰,好在赵良伸手扶住他,这才顺势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喘息一边道:“我说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清楚?我只问你,你在渠县那外室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赵信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立刻便掩饰住了,依旧梗着脖子叫屈。赵寨主好容易喘匀了气,手里的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你不用演了,那根本不是你的外室,而是吴王府里逃出来的歌姬,我说的对不对?”
一旁的赵良也没想到事情突然神转折,忍不住“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吴郡里谁不知道吴王妃善妒,但凡被吴王宠幸过的美人,都是一碗汤药灌下去,然后要么发卖要么干脆打死。算算时间,这歌姬是跟了赵信便有了身孕的,所以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实在是不好说。
赵信见事情败露,也不再掩饰:“那女子不是什么歌姬,她是萧氏旁支庶出的姑娘,因长的颜色出众被家里送进吴王府的。本以为吴王妃会看在萧家的面子上放她一马,没想到她前脚被幸,一转头就听到吴王妃要下药害死她的话,她不想死,只能想法子从王府里逃了出来。”
“这是她与你说的?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赵寨主眯着眼睛沉声发问。
“她是个贞烈的好女子,哪里会让我碰?那孩子自然是吴王殿下的。” 赵信说话时,心中却有几分惆怅,回忆起自己路过一条小巷,看到里头躲着簌簌发抖的娇弱女子,那一抬头的娇羞无助立刻击中了他的心防,让他不顾一切的就将人救下。
等安顿好了萧氏,听了她毫无保留的陈述,赵信也知道自己可能惹祸了,可是看着美人那满是信任莹莹泪光的眼眸,他又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更没法将人赶出去。然而一个月后,萧氏一脸愁苦的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却让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吴王妃年纪不轻了,吴王府上却是一位小王爷都没有,若是萧氏真能生出个儿子来,说不定以后就是吴王世子呢?”赵信眼中闪着光芒,灼灼的看着赵寨主:“您也说富贵险中求,咱们当个船工头头有什么好的,还不得对着那些官兵摆笑脸,一年三节的给当官的送孝敬。若是能抱上吴王的大腿就不一样了,何况那还是萧氏女——在吴郡,最厉害的不就是吴王和萧家吗?”
“天真!糊涂!”赵寨主却是气的直摇头。他本以为次子是个温和的,却没想到他的野心如此大,目光却短浅而可笑:“且不说你那外室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也不说你会不会因此得罪了吴王妃,只一条——那萧氏名义上可是你的外室,你这大半年了没少往人家那儿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没想过被吴王知道了,他恼羞成怒直接灭了咱们全家吗?”
赵信突然一哽,他只沉浸在美人的温柔羞怯和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完全忘了自己此举已经将一顶帽子丢在了吴王殿下的脑袋上。他虽然蠢,但并不缺乏常识,被赵寨主这么一说,冷汗立刻爬上了背脊和额头,顷刻间衣服后背便湿了一大块。
“胆小如鼠,偏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赵寨主叹息摇头:“除了你的长随,知道萧氏身份的还有谁?”
“没……没有了……”赵信机械的回答,突然想到什么:“这事儿是赵狗儿说的?”赵狗儿便是他的心腹长随,是除他之外唯一知道整件事情前因后果的人。
“不然呢?”赵寨主斜眼看他:“那么多账册真一本本去查?我又不是你这般傻的,只消好好盘问一下赵狗儿,自然能知道你从前有没有往渠县送过银钱,和那药材商又是什么勾当。”他复又叹气:“没想到你却给了我这么一个‘惊喜’,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啊。”
至于如何让赵狗儿背叛自家主子老实交代,下头人自有他们的手段。赵信脸上的表情接连变换,从愤怒到愕然到无奈,最后只剩下一些卑微一些可怜:“那药材商真的是突然找到我的,和我没关系。”年过而立的人几乎要哭出来了:“还有萧氏……您说,到底该怎么办?”
现在知道怕了?赵寨主叹了口气:“趁着知道的人不多,赶紧处置了吧。”他说的处置,自然就是灭口:“赵狗儿我已经替你解决了,你再去挑过一个长随,以后就安生在家呆着,别再往外跑了。”
赵信失魂落魄的走了,赵寨主却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赵良,直看的他不自在:“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以为二哥偷运银钱。”
这孩子哭丧着一张脸手足无措的分辨,赵寨主却并不动容,细问道:“你并不是那么细致的人,怎么会突然注意到那艘船吃水很深?又想到药材商有问题,甚至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告到我面前来?”
本以为忠厚的次子有着出乎他意料的野心,那么这个看似莽撞的四子,是不是也有不为他所知的一面?然而赵良是真的懵逼:“我就是听到旁边的船工随口一说,然后看了一眼啊。”哪怕家中已经不再需要他们亲自跑船,但赵寨主从小便教导他们漕运里的门道,他们兄弟几个全都是这里头的内行人。
“看一眼觉得有问题,又是二哥炫耀过的大生意,我当然就忍不住上去挑个刺儿找个茬儿的。”赵良还在努力回忆:“那个药材商表现的太奇怪了,尤其是我说到二哥名字的时候,他是真的表现出了恐惧,偏又怎么样都不肯说出实情。那我又不能逼供了他,只好去查了最后停船的地点——就觉得这就是二哥在搞事儿呗。”
至于告状成不成功的,那都无所谓了,他们兄弟间挑刺儿打小报告又不是一回两回。就算这银钱不是二哥的,也能说明赵信办事不利被人忽悠了,不是个靠得住的。哪知道一个不小心,居然捅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来。
“那个药材商现在何处?”
“我留他在码头喝茶,他的东西我没动。”赵良老老实实的回答。这是他们漕运的基本规矩,对客人可以态度强硬些,也可以收取必须的“劳力费用”,但不能侵占客商的钱财,更不能伤害他们的安全。
赵寨主也不多话,带着赵良亲自跑了一趟码头,那药材商见大势已去,只能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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