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茗荷儿
太太瞧见杨佩瑶,沉声喝止道:“少说两句吧, 瑶瑶回来了。”
杨佩珊抽泣着擦擦眼泪, 勉强挤出个笑容,“瑶瑶放学了?这才几年的工夫, 都长这么高了?佩珍呢, 没跟你一起?”
“大姐好, ”杨佩瑶笑着招呼, “二姐现今跟我不在一个高中, 她还没回来吗?”
因为看高敏君彩排,她比往常晚了四十多分钟。
按道理, 杨佩珍应该早就回家了。
三姨太嘀咕道:“不知野到哪里去了, 上学前我还特地嘱咐她早点回来, 说是你生日……真是越大越不省心。”
“今儿瑶瑶生日?”杨佩珊“哎呦”声,“三姨太不提, 我差点忘了。”往旁边挪一挪, 腾出个空地,“瑶瑶过来坐,等会儿把礼物补上。”
杨佩瑶笑道:“大姐别客气,我又不是孩子, 哪里还惦记礼物?”
“比我小就是孩子,”杨佩珊上下细细地端详着她,“足足三年没见,瑶瑶真是大姑娘了。”
杨佩瑶微笑着任她打量,“我十六了。”
这时二姨太又问:“这么说你是偷偷跑回来的, 二少爷不知道?”
“嗯,”杨佩珊声音明显发虚,“我把家里的金银细软卷了卷,还有现大洋都装进箱子带来了……才不留给他,留在家里说不定便宜了哪个女人?”
“这孩子,”太太重重叹口气,“这样不是办法,孟家人看不见你岂不是要到处找?张罗得满城风雨大家都没脸。你爹跟孟市长还有交情,怎能这么任性……赶紧往家打个电话,就说来杭城看看,明儿就回。”
杨佩珊梗着脖子,“我不!孟淮在夜总会扇我巴掌,面子里子早就丢尽了,还有什么可丢的?”
杨佩瑶暗地里鼓了鼓腮帮子。
原来孟淮在夜总会打了杨佩珊。
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说。
她不在当场没法分辩谁是谁非,但不管怎样,打人就是不对,都算得上家暴了。
孟淮理应跟杨佩珊赔礼道歉。
但杨佩珊不说一声就拿走财物偷跑出来,却是她的不妥当。
如果两人离婚也就罢了,两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离不了,杨佩珊回去还得跟孟家人过,孟家两老不会给她好脸色。
而且看这情况,太太跟二姨太十有八~九不会应允她离婚。
离婚是后话,眼下应该告诉孟家一声才对。
杨佩瑶站起身,“要不我给孟家打个电话?”
“不用打,让他们闹去,闹大了才好,大家都没脸。”杨佩珊口里阻拦,却是一个个把数字报了出来。
很显然,她也只是嘴硬。
杨佩瑶按照号码摇过去,接听的是孟家下人,问是哪位。
杨佩瑶报上姓名,问道:“请问二少爷在家吗,能不能请他电话?”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找我什么事?”
很不客气,像是带着怒气。
杨佩瑶梗一下,“姐夫,我是杨佩瑶。是这样的,二姨太最近身体不太好,又挂念大姐姐,今儿给大姐姐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大姐姐听岔了,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病,急三火四地就赶过来了,也没来得及跟姐夫说。刚才郎中来瞧过开了方子。大姐姐在看着煎药,让我告诉姐夫声,请您放心,也请孟家伯父伯母不用挂念。”
说完一大串,对方只淡淡“嗯”了声,“知道了。”
既没问二姨太生得什么病,也没问杨佩珊要住几天,更没提起来接人。
杨佩瑶只得又道:“二姨太许久没见到大姐,想留她住个三五天。姐夫得空也过来玩玩,都督跟太太也记挂着姐夫……正好和大姐姐一起回去。”
对方沉默了会儿,才道:“最近公务忙,过几天再说。”
明显是敷衍的说法,过几天还不知等多久呢。
杨佩瑶抿下唇,替他做了决定,“那我跟都督说姐夫下周六过来,在家住一天,周日跟大姐姐一块回去?”
对方犹豫片刻,不甚情愿地答应了,“好吧。”
“行”,杨佩瑶便笑,“我去告诉大姐姐,下周五晚上她再给您打电话确定时间,到时候去车站接您。”
对方再没回应,挂了电话。
杨佩珊已经听到杨佩瑶的话,得意地撇下嘴,“就知道他不敢不来接。”
杨佩瑶没多言语,只笑着提醒,“下周五大姐别忘记给姐夫打个电话。”
杨佩珊“哼”一声,“不打,爱来来,不来更好,我多逍遥几天。”
二姨太先前紧张忐忑的心终于松下来,轻斥道:“怎么不打,问清时间也好派车去接。”
二姨太愚钝没猜出来电话里的对话内容,太太跟三姨太心里却是透亮。
如果孟淮真的心甘情愿地来接,杨佩瑶就不必费那么多口舌,先说二姨太生病,又拿杨致重压人,最后咬定下周六的日子。
女人因为吵架回娘家,如果男方不来接,自己又灰溜溜地回去,以后是没法在婆家挺直腰杆说话,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杨佩瑶三言两语给杨佩珊找回面子,也算间接地维护了杨家的脸面。
这种场合,也只有杨佩瑶说出来才合适,便是言语间有些不妥当,她是个晚辈,还可以有回寰的余地。
如果太太或者二姨太打这个电话,也许孟淮也回来,但那就意味着杨家向孟家低头了。
太太心里极为安慰,三姨太却翻江倒海地不是滋味。
换成杨佩珍,未必能说出这番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话。
杨佩瑶以前就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心眼,眼看着是要把佩珍比下去了。
她俩年纪相仿,如果有好亲事肯定会尽着杨佩瑶先挑,而佩珍只能捡她挑剩的。
三姨太重重地咬紧了下唇。
杨佩珍直到摆了饭才回来,说是学校有活动耽搁了,同学们都是刚放学。
饭桌上,三姨太也不好多问,打算改天去打听一下。
吃过晚饭,杨佩珊把自己首饰匣子拿出来让杨佩瑶挑。
杨佩瑶笑着拒绝,“真不用啊,大姐,也不是什么整生日,咱家又没有送礼物的习惯。”
今天除了太太给的生日利是,早晨吃长寿面,晚饭多加两道菜之外,跟平常并没不同,可见杨家并不兴给儿女做寿。
杨佩珊坚持,“别人过不过我不管,来,你挑一样……这个镯子吧,挺好看的,我平常也戴不着。”
不由分说,给杨佩瑶套在手上。
镯子是银的,细细的一圈,上面缀着几粒小小的青金石、绿松石还有珊瑚。
不贵重,但是精巧可爱,正适合十五六岁的年纪。
杨佩瑶不好再往下摘,只好道谢收下。
二姨太在旁边看着,肉疼得不行,恨不得一把抢过来戴在杨佩环手上,又生生忍住了。
好在杨佩瑶识趣,笑意盈盈地说:“我先戴几天,回头给佩环,这个手镯就是小姑娘能戴戴。”
“可不是?”二姨太连忙附和,“真要成家就不方便戴这种了。”心里着实对杨佩瑶有好感,又问道:“瑶瑶不是想做衣裳?等买了布,我带你去,手工费便宜,别人收一块,他只要我八毛。”
杨佩瑶笑着答应,“好,我几时想做了就麻烦您。”
几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没有人记得大后天就是杨佩珍的生日,而杨佩珊也把首饰盒子收起来,没有非得让杨佩珍挑一件。
三姨太心里堵得难受。
那个懦弱的陆景行,为什么不敢带着杨佩瑶一起走?
杨致重最讨厌这种不守规矩的女人,只要她前脚离开,她后脚就能撺掇着杨致重登报脱离父女关系。
而唐倩如把杨佩瑶看成眼珠子,必然跟杨致重吵闹,夫妻间慢慢就产生了隔阂。
到时候杨佩瑶过不下去,写信回来要钱,唐倩如跟杨承灏肯定会暗中周济。
杨致重再发顿火,连杨承灏一道厌恶了。
杨承泽在国外,隔着千山万水翻不出风浪来。
她再暗中谋划着,未必不能说动杨致重把家业交到杨承鸿手上。
她受过高中教育,是个知识女性,若不是碍于姨太太的身份,一早就出去交际应酬,替杨致重分忧解难了。
军队里,其他几位高级军官的家眷就时不时凑到一起打个麻将、吃顿饭或者包场戏,言笑晏晏中,就把男人做不到的难题解决了。
谁会像唐倩如这种老式妇人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但现在,所有的事情越来越偏离她预想的轨道。
四姨太一向拍唐倩如马屁,喜欢讨好杨佩瑶,二姨太也对杨佩瑶改变了看法,甚至对孩子从不亲近的杨致重,看到杨佩瑶也是和颜悦色的。
她要是再说个“不”字,恐怕没有人会附和她。
找机会撺掇着让杨佩瑶再捅出个篓子来就好了。
***
此时顾家正要吃饭。
顾息澜有应酬没回来,饭桌上只顾夫人、顾平澜和顾静怡三人。
饭菜不多,清清淡淡的四道。
吃完饭,顾静怡回屋把服装草图拿出来,“杨佩瑶画的,说请你提下意见……她把袄裙做了改动,不知道会不会被接受。”把几处改动一一讲给顾平澜,“我觉得挺好看,能显出身材来,又不像以前那么累赘。”
顾平澜认真翻看着,半晌点点头,“可以试试,但是颜色怎么搭配,具体怎么剪裁,要跟三小姐再讨论。对了,还得跟大哥商量。”
顾静怡脸上显出几分为难,“杨佩瑶特地嘱咐我不要给大哥,”回头对顾夫人道:“娘,你不知道,大哥实在过分……早晨威胁杨佩瑶,说要校长开除她。杨佩瑶气得不行,脸涨得通红,差点要骂人。”
顾夫人猛地抬头,“真是你大哥干的?”
顾静怡嘟起嘴,“杨佩瑶总不能当我面儿撒谎吧,而且,上回还钱嘛,一共不到十六块,大哥还惦记着要利息,我都不好意思说。”
顾夫人神情开始变得凝重,慢慢将手里报纸放下,“等他回来我问问。”
可当夜顾息澜过了二更才回家,直接去了小洋楼那边,没过来惊动顾夫人。
而杨致重得知杨佩珊回家小住,只简短地问候孟市长几句,没说别的。
最近一个多月,他忙得焦头烂额。
先是茂昌洋行从天津运来的棉絮被掉包,然后教堂的神父说他们加急运送过来的两千本《圣经》被人偷了。
按理说,这种事情跟他完全不搭边,但洋人天天找高峤,又通过国民政府施压,说《圣经》丢了,耽误他们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