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茗荷儿
而且,收银小姐根本也没有给过她凭据。
是不是得主动讨要了才能给?
早知道把之前的风衣退掉,也不至于白白损失八块钱。
可转念一想,她手里没有凭据,未必能退得掉。
身上这件薄呢外套倒是可以。
正伸手去接那两张纸,顾息澜两手一扯,“刷刷”撕成碎片,纸屑随着秋风洒落满地。
“你!”杨佩瑶气急,“顾会长这样捉弄人有意思吗?”
“有意思,”顾息澜唇角露了笑。
浅浅的,淡淡的,却是发自内心由衷的笑。
尤其,因为难得而越发显得真切生动。
杨佩瑶微愣,建议道:“顾会长应该经常笑笑,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
顾息澜立刻抿紧了唇,过了会儿,才开口:“衣裳算是付给你的广告费,不用还钱了。”
“二十六块四?”杨佩瑶嘟哝声,忽而想起一事,“顾会长上次请彭剑青拍广告花了多少钱?”
“八千八,”顾息澜回答,“你不用跟她比。”
杨佩瑶深吸口气。
八千八跟二十六块四毛,足足差出去三百多倍。
这当然没法比,连人家零头都不到。
她也没打算比。
彭剑青是鼎鼎有名的电影明星,她就是个普通的中学生。
杨佩瑶只是好奇,前世明星的代言费动辄几百万几千万,想知道民国是不是也这样,所以随口一问。
果然明星总归是明星,跟普通人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
顾息澜再次看下手表,问道:“在这里下车还是送你回家?”
杨佩瑶恍然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延吉路,前面不远处就是7路电车的站牌,连忙道:“我在这里下,三五分钟就到家……今天多谢顾会长,您的大恩大德我也会记着的。”
这句话,好像别有意味似的。
顾息澜盯着她的眼眸看了看,“星期一下午,校门口见。”
杨佩瑶点下头,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顾息澜默默注视着她,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才收回目光,发动了汽车。
刚才那句话,他没有说完。
杨佩瑶不必跟彭剑青比,因为他只付给彭剑青八千八的广告费,但是他会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她,包括他的人、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杨佩瑶:我不要你的心,我只要八千八……
顾息澜卒!
第33章 挑拨
杨佩瑶回到家中时,客厅里牌局刚散, 二姨太满脸红光笑得合不拢嘴。
杨佩瑶猜测定然是赢了钱。
四姨太摇头叹气, “岂止是赢,简直赢大发了, 娘俩串通好了, 专门算计我和景芝姐。景芝姐还好, 数我输得最多。”
杨佩珊笑意盈盈地说:“明天我娘生日, 不是哄她高兴吗?”
二姨太王桂香明天满四十三, 比太太小半岁,是杨致重的姑表妹。
太太嫁进杨家不到一年, 杨致重的母亲就张罗着让王桂香进了门。
因为有婆婆撑腰, 王桂香且嘚瑟了一阵子, 时不时在长辈面前给太太上眼药。
太太因此颇有怨言。
好在杨致重心里有数,并没宠妾灭妻, 反而对太太愈加信重, 家里家外的事务一律交给太太掌管。
再后来,三姨太陈景芝进门。
二姨太不再跟太太较劲,而是将矛头指向了三姨太。
可她就是个乡下人,哪里比得过三姨太的心眼多?
不到两年, 二姨太就灰头土脸地认了输。
再后来,三姨太生下杨承鸿,二姨太彻底消停了。
杨致重纳二姨太跟三姨太时,太太对杨致重还有情分,吃过醋含过酸, 也因此哭闹过一段时日。
可等接四姨太进门时,太太已经对男女间的这档子事情看淡了,对四姨太不但毫无敌意,反而照拂有加,更是为了让她早点生下一男半女请过好几次郎中。
四姨太投桃报李,对陆秀玫跟杨佩瑶也格外好。
二姨太赢了钱,心里高兴,把沙发上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大包小包显摆给杨佩瑶看,“都是你大姐这个败家子买的,两件旗袍,两双皮鞋,还有大毛披肩,杭城哪里穿得住这个?毛皮又不好保养。”
杨佩瑶逐样看一遍,逐件夸一遍,笑道:“是大姐的孝心,二姨太用不着心疼钱,只等着享受就成。”
杨佩珊也笑,“可不是,我娘衣柜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旧衣裳,让买件新的,跟要她命似的……瑶瑶今天也逛街了?早晨好像不是穿这件,记得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外套,娘看过吧?”
二姨太皱起眉头想一会儿,“是新安百货,你嫌那里衣服不时髦,溜达一圈什么也没买。瑶瑶穿的这件外套不也很好看?”
杨佩珊笑道:“瑶瑶穿着漂亮,但是不适合娘穿,娘要是喜欢,我这就给去您买一件。”
“这是我能穿的颜色?”二姨太立刻拉长脸,“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看着应该不便宜。”
杨佩瑶手里仍然提着换下来的旧衣裳,情知今天的事情瞒不过家里人,便从邱奎的姐姐说起,轻描淡写地把食堂的争执、到顾静怡家换衣裳说了遍,“衣裳都是顾夫人找给我的,具体多少钱我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杨佩珊立刻尖叫起来,“瑶瑶你太好脾气了,换成我,非把她摁在地上踩两脚才成。那个张培琴家里是干什么的,住在哪儿?我带几个人上门给你出这口气。堂堂都督家的千金小姐还能被人这么欺负,无法无天的。”
四姨太跟着架秧子点火,“对,不用人多,把家里这几个卫兵叫上……还有打扫食堂的事儿,星期一让周妈和春喜她们去,哪里用得着三小姐动手?”
杨佩瑶哭笑不得,“行了,我也没吃亏,犯不着再闹腾,都别跟着添乱。”
几个人都替杨佩瑶叫屈,唯独二姨太拉着杨佩珊的手,“晚上你也少到外面闲逛,半夜三更不回来。”
杨佩珊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欺软怕硬的主儿,他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再说,我都让家里汽车接送,不用担心。”回过头撺掇杨佩瑶,“明儿星期天不上学,咱们再去跳舞?”
杨佩瑶连连摇头,“不去了,我得写作业。”
四姨太也不敢去,说不定杨致重今晚回来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好。
吃晚饭时,杨致重果然回来了,脸色一如既往地不好看。
饭桌上再无以前的欢声笑语,就连杨佩珊也不敢多话,各自老老实实地用了饭。
饭后,杨佩瑶叫来春喜,把袋子交给她,“这几件衣裳沾上油了,你看能洗出来就留着穿,不能洗就干脆扔了。”
春喜应声好,提着袋子正要出门,恰好冬笑过来,脆生生地道:“三小姐,都督请您过去下。”
杨佩瑶不敢耽误,立刻上到三楼杨致重的房间。
三姨太也在,见到她笑意盈盈地说:“这是顾家服装厂的衣裳?真挺不错的,瑶瑶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杨致重立刻转身瞧过来,从头到脚打量着杨佩瑶,目光犀利像刀子。
杨佩瑶猜想三姨太定然又在搬弄是非,走到杨致重跟前,轻轻摇了他手臂,甜甜笑道:“我好看是随爹的长相,就算披个麻袋片也好看,是吧,爹爹?”
杨致重扳着脸,指着旁边椅子,“坐。”
杨佩瑶没坐,反而歪着头问:“爹,你喜欢小猫猫还是小狗狗?”
杨致重冷声道:“都不喜欢,麻烦!”
“挑一个嘛,”杨佩瑶撒娇。
杨致重随口说了个,“狗。”
杨佩瑶立刻“汪汪”叫两声,“爹,我是你的小狗狗。”
杨致重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威严的脸上显出几分笑容,无可奈何地说:“就知道胡闹,先坐那儿反省一刻钟,我看完这份文件。”回头对三姨太,“你出去吧,让厨房别炖银耳了,喝腻了。”
声音平和,再也没有先前的怒意。
三姨太答应声,端起托盘往外走,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杨佩瑶嘟着嘴,两手托住腮帮子,半点反省的样子都没有。
显然并未将杨致重的话放在心里。
三姨太神思不属地离开,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她从来没看到杨致重对哪个孩子这么随和过,更没看到有谁敢在杨致重面前开玩笑。
杨佩珍甚至都没有单独来过杨致重房间。
杨佩瑶怎么就敢如此放肆大胆,还被杨致重这般宠爱?
以后,得让杨佩珍学着点儿,毕竟这个家里,杨致重才是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
杨致重专心看完手中文件,反面扣在桌上,侧头看着正神游天际的杨佩瑶,“反省完了?”
杨佩瑶收起先前的嬉皮笑脸,郑重问道:“爹,犯罪的那个洋人真的不能抓起来吗?事情开了头,以后洋人是不是就能在杭城,甚至在整个中国都作威作福了?”
“谁说不是?”杨致重长叹声,“但这是国民政府的决定……政府内斗厉害,都想投靠洋人,争取洋人的支持。洋人手里有钱,又有枪炮坦克,得到洋人支持,武器装备就不必发愁了。”
他是政府委任的都督,自然要听政府指令。否则政府会另外调军过来,如果军队跟军队发生纷争,杭城就会大乱。
杨佩瑶很清楚杨致重的为难,只是总有些意不平,愤恨地道:“洋人的钱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庚子赔款我们赔出去多少白银?他们还没捞够,又挑拨两派纷争,他们趁机在里头得利,被搜刮刻薄的还是我们中国人。爹爹,干脆悄没声地把那个行凶的洋人弄死,给他们个教训,涨涨咱们的志气,也给百姓一个交代。否则,洋人更肆无忌惮,说不定哪天就欺负到咱们家里。”
“这倒不会,”杨致重安慰道:“爹又不是庙里的佛像,摆着给人看的。那个洋人已经躲紧申城租界,抓是抓不到了……以后你们外出多留点心,别往犄角旮旯的地方去。”
“嗯,”杨佩瑶听话地答应着,也叮嘱道:“爹进出也当心,还有别太劳累了,您守护着整个杭城的安宁,我们可都指望着您。”
杨致重赞许地笑笑,“你能想到这点,可见书没有白念。今天在学校打架是怎么回事,又往顾家去了?”
杨佩瑶很坦然地承认了,“我跟顾静怡是好朋友,顾夫人待人也很亲切,爹爹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说不该说的话……而且,平常您来往公文、跟谁议事,我们也不知道不过问,没有可透露的消息。”
杨致重笑意更浓,抬手拍下她的肩头,“是爹的闺女……记着了,不管跟谁交往,说话都要保留三分。”
杨佩瑶虚心受教,见杨致重心情不错,趁机道:“韦副官说我的枪法再练一个月就差不多了,一枪毙命是不可能的,但是能打中人……爹爹,能不能把我平常用的枪给我?我留着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