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茗荷儿
因为假公济私多少出了口气,杨佩瑶一整天都很高兴,连带着大姨妈都没那么难受了。
放学回家后,四姨太显摆出她买的戏票。
是第四排中间的绝好位子,但是价钱比平常也贵了一毛。
因为戏台高,头两排的位子需要仰着脸看,时候久了脖子疼,而后面几排会看不清演员的面部神情。
就属第三到第五排的票子最贵,最难买。
戏票后面有两行小字,“购置春装请到新安百货公司,款式时尚,价格实惠,品种繁多,任君挑选。”
仔细一看,竟然是用钢笔写的。
杨佩瑶扶额,一座戏院差不多有500个座位,如果都用手写的话,还不得累死?
也不知道顾平澜是怎么想的?
日子一晃就到了星期六。
杨家人按照之前定好的,先吃馆子,然后到葵青戏院看话剧。
葵青戏院门口的橱窗里挂了话剧社的大幅剧照,被灯光映着,流光溢彩,其中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合影在最显眼的位置。
杨佩瑶逐一指给太太看,“朱丽叶是白咏薇演的,演罗密欧的这个叫做魏鹏,是高二年级的,”又特意把高敏君指出来,“以前国中时候的同学,现在也同班,是我的好朋友。”
正说着,余光扫见顾家那辆别克汽车缓缓驰近,停在路旁。
程信风当先下车,瞧见杨佩瑶,目光闪了闪。
紧接着顾平澜将顾夫人扶出来,顾静怡也下了车。
杨佩瑶上前招呼,“伯母,静怡,顾二哥。”
顾夫人穿着秋香色斜襟夹棉袄子,墨绿色罗裙,外面拢了件水貂皮短披肩,用红宝石别针扣着,雍容华贵。
看到杨佩瑶,顾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伸手牵住她,“瑶瑶来了?”又笑着看向未来的亲家母,“杨太太来得早。”
太太迎上前,笑道:“我们也刚到,孩子们心急,吃完饭就催着过来,谁知来早了,戏院还没开门。”
趁长辈们寒暄,杨佩瑶问起顾平澜戏票的事情。
顾平澜含笑解释,“前两天我只顾忙乎衣裳,把这事给忘了,来拿票的时候才想起来……临时找人写了大概百十来张,都是正厅和包厢的好位子,其余边座没写。”
边座和后排的票子便宜,人们相对不那么宽裕,并不一定能负担得起在新安百货的消费。
这时,戏院乌漆漆的木头大门打开,两个体形健硕的男人门神般站在两边,又有身穿灰色裋褐的男子上前,恭敬地请顾夫人先进。
顾夫人拉起太太的手,“进去吧。”
连带着姨太太们一道,率先走进戏院。
顾夫人他们原本在第三排正中间,为了说话方便,顾夫人便换到第四排跟太太挨着,杨佩瑶则跟顾静怡坐在一起,紧挨着顾夫人,顾静怡旁边是顾平澜,太太的另外一边则是杨佩珍和杨佩环。
三位姨太太换到了前面的第三排。
待他们坐定,戏院里才陆续放其他人进来。
杨佩瑶四处张望,发现了他们班里的好几位同学,都是带着家人一起来看。
整个戏院坐得满满当当。
顾静怡指着二楼靠左边的一间包厢,“白咏薇家的人在那里。”
从底下往上看不太容易,杨佩瑶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长得很白咏薇很像,肤色也有些黑。
不大时候,台下灯光变暗,舞台上却亮起明亮的光圈,高修远西装革履地走上去,简单介绍了雅声话剧社的发展历程和往年取得的成就。
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高修远下台,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戏院里骤然安静下来。
第一幕的场景展现在舞台上。
杨佩瑶接着先前的话头,侧身低声道:“娘,那个穿墨绿色花边……”话出口,想起旁边是顾夫人,赶紧解释,“伯母对不住,以为是我娘呢。”
顾夫人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她多叫几声“娘”,轻拍下她的胳膊,“没事,都一样……绿衣裳的怎么了?”
杨佩瑶低声道:“她是高敏君高小姐,我娘不认得她。”
顾夫人仔细打量几眼,“哦”一声,“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化上妆不像了。”
杨佩瑶笑笑,再没打扰她。
换成中文台词之后,演员们的情绪更加饱满,情感的演绎更有张力,比原先的英文台词还要出色。
杨佩瑶很快沉浸在剧情之中。
顾夫人原本对这种话剧并没有什么兴趣,远不如听戏有韵味,只是碍于顾静怡的面子才过来。
观看表演之余,时不时看一眼旁边专心致志的杨佩瑶。
越看心里越欢喜。
她连接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就巴望着能有个贴心小棉袄,最好是娇滴滴粉嫩嫩的,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
后来生出来顾静怡。
顾静怡也好,但是她不粘人,宁可坐在旁边啃手指头,也不愿爬到她身边腻歪。
长大之后更加独立,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自己很有主见。
顾夫人为人母的乐趣顿时少了一半。
可得知长子相中杨佩瑶之后,顾夫人心底的执念又被唤醒了。
儿媳妇跟闺女没什么不同,况且闺女以后要嫁出去,儿媳妇却是要留在家里一辈子的。
她就喜欢杨佩瑶白净乖巧的模样,还有她腮边的一对小梨涡,笑起来贴心贴肺的。
尤其,刚才糯软清甜一声“娘”,喊得她从心里往外泛着蜜。
杨佩瑶被剧情感动,并没有察觉顾夫人不时侧头看自己,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在剧场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也痴痴地凝在她身上。。
戏院里,边座算是相当不好的位置,尤其是第一排的边上,会被舞台两边的柱子挡住视线,只能看到舞台的一半,但是观察台底下的观众却非常方便。
程先坤坐的就是第一排最靠边的座位。
他的脚尚未完全好,走起路来虽然不瘸,但仍是疼。这几天都是贴着跌打损伤膏。
按说,这样的情况应该少走动。
但他按捺不住想要看到杨佩瑶的渴望。
连续写过两封信不见有回音,程先坤心里忐忑不安,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自己信里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
人其实最经不起思量。
有些事情如果不去想,过去也就过去了。
若是思量了,就好比多了个发酵的过程,以前的情形就好像电影胶片般,一幕幕重现在眼前。
第一次在金梦见到杨佩瑶,她眼里还有几分怯,好奇地四下张望,漂亮得像个小仙女。
程先坤对于夜总会里女孩的美貌总是心存疑惑。
一是因为化妆,二是因为灯光。
古早便有“灯下看美人”的说法,因为被柔和的灯光映着,再难看的人也会增添三分姿色。
不是没人邀请杨佩瑶跳舞,可她都微笑着拒绝了,独自坐在桌边,恬静自如。
程先坤想验证一下自己的魅力,在她又一次拒绝了别人之后,走到她面前。
事实证明,他很有女人缘。
很明显她是第一次跳舞,举止拘谨,但聪颖,身体很柔软,只要他给她一个暗示,她就能领悟到。
虽然不若跟熟手跳舞配合得那么和谐,却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她确实漂亮,眉眼精致如画,白净的肌肤好像细瓷般滑腻。
而且还是中学生,杭城最有名的武陵高中的学生。
程先坤毫不犹豫地把她列为自己下一个狩猎的目标,在日历上重重标记了武陵高中校庆的日子。
到了那天,他主动请缨去拍照。
报社主编是他姨父,凡他所求无有不应。
以往报纸上每有空白处,就会用他写的一些小随笔充数。
自然,他的文笔和品味完全过得去。
在武陵高中,他找了两圈才看到她,穿件普通的学生旗袍,站在柳树下,清新脱俗,比在夜晚的灯光下更加漂亮而且稚嫩。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她的好感,又顺理成章地定下约会。
冲洗相片的时候,他真正是诧异了。
几乎每一帧都那么美,不是人工雕琢刻意摆出来的美,而是浑然天成的美。
他想得到她。
所以即便脚不方便,仍旧一瘸一拐地赴约。
她却是病了。
雀跃的心突然就沉下来,失望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回家之后,细细端详着他私自保留下来的照片,他感觉自己已经在那对俏皮的梨涡中沉醉……
还是半下午的时候,程先坤就已经到了,在戏院对面的茶馆坐着,隔着玻璃,他看到杨佩瑶从车里下来,亲昵地挽着一位妇人的胳膊,指着橱窗里的相片给她看。
陆陆续续有人来,挡住了她的身影,却挡不住他牵系在她身上的那颗心。
程先坤原本买得也是好位子的票,进门之后跟人换了。
这部剧他在大学就看过许多次,剧情几乎滚瓜烂熟。
就是雅声话剧社表演的,他也看过两次,一次校庆的英文版,一次试演的中文版本。
他不想再多看一遍,来戏院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看杨佩瑶。
戏院里灯光暗淡,可杨佩瑶却好似自带光源,在黑暗里熠熠发光。
而她的神情随着剧中情节,时而紧张时而哀伤,最后两行泪缓缓地滑下来,在她脸上留下两道晶亮的泪痕。
红色的幕布徐徐落下,台下的灯光骤然亮起来。
全场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