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茗荷儿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杨致重手握皮带,面目狰狞,“把老子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谁让你跟那个顾息澜勾三搭四的?”
抬脚踹向她胸口。
杨佩瑶一个激灵醒来,直觉得浑身冷汗涔涔,内衣背心湿乎乎的。
心兀自“怦怦”跳得厉害。
摁亮床头台灯,瞧了眼手表,才刚五点半。
天仍是黑的,北风吹动竹枝,婆娑作响。
杨佩瑶披上棉袄,从衣柜里另找一件背心换上,想再睡却睡不着,躺在床上慢慢回想着课文,过到一半,果然卡顿了,又赶紧找出课本继续往下顺。
顺完课文又翻到课后题,尝试着解答。
如此折腾一番,窗户渐渐泛起鱼肚白。
杨佩瑶不再赖床,坐起身穿戴整齐,把课文再抄一遍,收拾好书包,下楼吃饭。
天气仿似更冷了些。
从杨家公馆往延吉路走是顺风,杨佩瑶两手抄在衣袖里,像肉球似的,没费什么力气,一路被大风推着就到了电车站。
顾息澜已经等在那里,在周遭或穿棉袄或裹大衣的人堆里,他一身单薄的墨色西装显得格外显眼。
瞧见杨佩瑶,他唇角弯了弯,笑容浅淡而温柔,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杨佩瑶惴惴不安的心瞬间沉静下来,心头丝丝缕缕地蔓出想念的藤萝。
才只一天不见,原本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看到他等着冷风里,看到他浅浅的笑,突然就觉得很想念他。
顾息澜拉开车门,待她坐好,塞给她一只手炉。
手炉里燃着炭,摸上去有种舒服的灼烫感。
杨佩瑶惬意地靠在车座上。
她昨晚睡得晚,早上醒得早,又刚吃饱饭,困意不自主地泛上来,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呵欠。
顾息澜问:“又没睡好?”
杨佩瑶懒洋洋地回答:“晚上背书背得晚。”
顾息澜瞥她一眼,“听说姚学义上课时候针对你,我今天找他谈谈?”
“不用,”杨佩瑶微阖双眼,低声嘟哝着,“我把课文背熟了,生字也写会了,课后题也预习过,我不信他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顾息澜笑问:“真背会了?你背一遍我听听。”
杨佩瑶本来懒得背,想起梦里临时忘字的情形,连忙从头到尾背一遍。
顾息澜道:“不知道对不对,听着挺通顺。”
“我都背过不下十次了,还能背错?”杨佩瑶朝他翻白眼,目光落在他握着方向盘修长有力的手指上,闷闷不乐地说:“我昨天还做噩梦了?”
顾息澜“嗯”一声,意示自己在听。
“梦见我爹拿皮带抽我,皮带上沾着血,说不许我跟你交往,还踢我胸口……一下子就醒了,再没睡着。”
顾息澜急打方向盘避开前边行人,在路边停下,侧过头直视着她,“瑶瑶,你想跟我交往吗?”
杨佩瑶困意顿消,抬眸回视过去。
他幽深的眼眸闪着光,犹如迷雾中的灯,温暖明亮,吸引着她不自主地想接近,想靠拢,想拥有那小小的光明。
想起看到他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安定的感觉,杨佩瑶听从自己内心的意愿,低声回答:“想”,紧接着重复遍,“我想和你交往。”
“瑶瑶,”顾息澜顿一下,飞快地抓过她的手,拢在掌心用力握住,旋即松开,再抬头,眸里隐约弥散着雾气,“瑶瑶,有我在呢,我会护着你,都督那边也交给我处理。信我,嗯?”
杨佩瑶点点头,“好”。
顾息澜长舒口气,坐直身体抬手拉汽车风门按钮,拉半天没反应,发现拉错了,又赶紧拉上风门按钮,又摁电气开关。
一通手忙脚乱,才发动汽车。
而耳根处又隐隐透出了绯色。
杨佩瑶不忍目睹,假装没看到,侧头瞧着窗外,却是忍不住抿了嘴笑。
顾息澜很快恢复镇定,转换话题问道:“昨天去了秦老师家?”
“嗯,跟邱奎和高敏君一起去的”,杨佩瑶笑着解释,“秦老师得了个千金,取名秦云舒,云卷云舒的意思,好听吧?”
“还行,”顾息澜淡淡道:“咱们下一代排辈是远字,我想好了,就用宁静致远取名,宁远、静远、致远,你觉得呢?”
杨佩瑶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很会长远打算。
就好比邱奎,每年假期都会提前学习下学期的课本。
再像眼前这位,按顾夫人先前说的,他一直不曾有过女朋友,可人家早早就把孩子名取好了。
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才会考虑这么长远?
杨佩瑶避开孩子名字的问题,好奇地问:“会长,您昨天干什么了?”
顾息澜不假思索地回答:“上午去工厂,下午在商会跟几位董事议事,然后公断处有两桩案子裁决不下,一同商议了下。”
听起来还挺忙碌。
杨佩瑶再问:“那您今天干吗?”
“待会儿还是去工厂,下午约了交通银行的监事谈事情,庆元丰要开分号,过去露个面,再就是昨天那个案子,约了两家商号掌柜来调解……要不要我接你放学,一起吃晚饭?”
“不用,”杨佩瑶垂头丧气地拒绝,“我放学坐电车回家。”
她其实挺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出了杨佩珍的事情,太太肯定不愿意她放学不回家在外面闲逛,还有杨致重……
最近这段时间还是避开风头,老老实实地吧。
顾息澜思量会儿,“那后天,后天上午我到宝业图书等你,一起去南涪看看新机器,还有你让我带的牛仔裤也放在那里。”
后天是星期天,白天出门的话,家里不会那么担心。
杨佩瑶“啊”一声,“你不早说,我差点都忘了。”
顾息澜瞪她,“放假前我想给你的,你倒好,看见我连电车不敢坐,掉头溜了。说吧,做了什么亏心事?”
杨佩瑶骤然想起放假那天的情形,心里发虚,却仍是狡辩,“我是到别处有事,电车不通,再说,谁知道你是等我,你又没告诉我。”
顾息澜把汽车停在学校对面,看看手表,好整以暇地问:“真不知道我在等你?”
杨佩瑶抿下唇,说了实话,“我怕您骂我,您太凶了还不讲道理。”
想起那天仓皇逃窜时候的恐慌,杨佩瑶便觉委屈,分明坐电车很方便又便宜,却被逼着坐电车绕了大半圈。
鼻头一酸,泪水慢慢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顾息澜瞧得真切,只觉得那眼泪如同河水,把他的心浸得潮乎乎,酸软一片。声音也柔得像水,“我这么坏,你也喜欢我?”
“本来没喜欢的,可是你说再也不管我,我……要管的是你,不想管也是你……” 杨佩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控诉,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顾息澜叹口气, “瑶瑶你要讲道理,是你……” 掏出手绢替她擦泪。
杨佩瑶推开他的手,“我就是不想讲道理。”
“好,好,不讲,”顾息澜柔声哄着,把手绢递过去,“擦一擦,别皴了脸。我总会管你的,管一辈子。”
“哼!”杨佩瑶抓过手绢胡乱擦两把,扔给他,背起书包,“我进学校了。”
顾息澜跟着下车,看着她笑笑的背影穿过马路,心里柔肠百结,只恨不得随着她一起进去,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时时陪在她身边。
到了校门口,杨佩瑶停住步子,回头朝顾息澜挥挥手,大步走到教室。
邱奎刚把火炉生好,看到杨佩瑶道声“早”,开玩笑道:“佩瑶家里司机真厉害,以后学校没人敢惹你了。”
杨佩瑶一愣,忽然就明白了昨天秦老师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他会不会以为张培琴的事情跟她有关?
张培琴得罪了她,她便支使人调戏她,导致张培琴退学。
心蓦地沉了下去。
前世,她父母是老老实实的小市民,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成绩不突出也不算落后,基本上是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
即便也曾受到过不公平对待,但是父母都是本着“吃亏是福,纷争惹祸”的想法,能忍就忍了。
就像昨天,牛二说欠保护费,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拿出钱想替秦越交上。
跟张培琴这两次争执,虽然都是张培琴惹事,但她没有吃亏,完全没想过找人教训她。
而现在,她好像成了罪魁祸首一般。
抿抿唇,问道:“你不会以为张培琴的事儿跟我有关吧?”
“怎么会?”邱奎坦坦荡荡地说,“你不是那种人。”
杨佩瑶舒口气,“谢谢你这么想,可是我担心秦老师误会,昨天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邱奎摇头,“不会的,秦老师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他可能是一时震惊。其实,我当时也有点吓到,你平常挺随和的,没想到那个司机……”
一言不合就朝人胸口上踹。
杨佩瑶默了默,转而问道:“师母是做生意的吗,为什么要交保护费?秦老师每月薪水不够用?”
邱奎低声解释,“师母是童养媳,比秦老师大五六岁,秦老师是家里独子,他上大学的时候都是师母侍奉公婆。去年秦老师父母先后过世,欠了不少债。师母为了补贴家用摆了个水果摊子。”
“看秦老师平常又温和又亲切,根本没想到家里负担这么重。”
邱奎感叹道:“上次秦老师到我家去,跟我谈过一些他家里的事情。他说是师母照顾得好,家里的事情师母全然不让他沾手,让他全副精力用在工作上。秦老师说已经亏欠师母,不能再亏欠学生……我其实挺羡慕秦老师,有师母这样贤淑能干的妻子。”
杨佩瑶突然就想到白咏薇。
白咏薇本身聪明能干,绝不可能是邱奎想要的这种默默奉献的妻子。
看来……两人之间还是挺困难的。
又有些无语。
很多男人都会有这种想法。
艰苦时,希望妻子任劳任怨地扶助自己,可当得势之后,有些人就会嫌弃糟糠之妻配不上自己,另外娶个年轻貌美的继室。
好在秦老师知道感恩,对师母挺关心的,从他给师母椅子上铺个垫子就能看得出来。
这时陆续有其他同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