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茗荷儿
副刊不太显眼的地方登了张照片。
顾息澜身穿墨色西装,站得笔直,宋清则穿白色洋装,外面披毛皮坎肩,小鸟依人般站在他旁边。
两人手里各提一只皮箱。
顾息澜左边露出半张面孔是程信风,宋清右边也站了个男子,身材挺健壮,应该是保镖之类的人物。
背景几人或手提皮箱或者肩扛行李,很明显是在火车站照的。
相片旁边的标题是:歌星宋清终觅佳偶。
男方乃杭城商会会长,年轻有为身价不菲,拥有纺织厂、服装厂、百货公司等数家实业公司,可算得上男财女貌。
据悉两人此行是要归乡拜见父母,可以预期好事将近。
又比较了宋清上一个绯闻男朋友的情况,结论是身家不相上下,而现在这个明显比前任年轻身材好。
顾静怡蹙眉看完,“难怪我娘最近忙着收拾屋子,家里吵得没法待,难道真是要结婚?不过不太可能啊,上次我娘问起来,我哥说要到三十岁。”
“为什么三十岁,太迟了吧?”白咏薇惊讶道。
“三十而立啊,你们也知道,我哥人是很好的,但脾气太差,跟谁都合不来。他自己也没打算谈恋爱,这两年先把工厂做好,三十岁以后让我娘给他挑个好脾气的嫂子……难不成改变主意了?”
“很可能,”白咏薇重重点头,“我见过宋清本人,长得很漂亮,说不定一下子就对眼了。那个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上次她来杭城,你哥还陪着去夜总会,报纸上登过照片。”
顾静怡耸耸肩,“漂亮不漂亮无所谓,我娘的意思只要是个懂事的,别闹得家宅不宁,然后把孙子生出来,随便都可以。”
白咏薇笑道:“可是,娶了宋清起码能够生个好看的小宝宝。明星喜欢找实业家,是为了钱财,实业家找明星就是因为相貌吧,还有名气。”
杨佩瑶静静地听着两人八卦,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无数只蚊子在耳边鸣叫,而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顾息澜从没告诉过她,他是跟宋清一起去豫章。
在杭城,他就是全程微笑陪同,然后一起去申城,在申城形影不离,又一起去江西。
来来回回都七八天了,只除了那个断断续续说了一半的电话之外,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每天只顾着陪宋清,都腾不出两分钟的工夫打个电话,是想把她这个女朋友置于何地?
或者,在他心中,她已经不算是女朋友了吧。
杨佩瑶下意识地绞着手指,直到手上传来痛意,这才发现手背上不知何时掐出来一道的指甲印。
她掐得狠,隐约透出血丝来。
杨佩瑶定定神,问顾静怡,“会长还没有回来吗?”
“应该明天吧,”顾静怡答道:“明天是不是一号,我记得他昨天打电话说赶回来参加模特儿那个启动仪式。你们俩要不要报名参加,今天可是最后一天报名了?”
白咏薇“吃吃”笑道:“要是你哥让我们俩得奖,我们就参加,要不白费那么多工夫不值得。对吧,佩瑶?”
杨佩瑶勉强挤出个笑容,“我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就算了。我觉得咏薇可以试试,能歌善舞的,到时候可以发动同学们替你拉票。对了,我姐也报名了,这几天跟四姨太学唱歌。”
顾静怡道:“别提了,前阵子我堂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件事,让她家闺女特意从江都过来比赛,还跟我娘说一定要拿奖,这会儿住在我家。”
白咏薇低头想一想,“那我待会儿报上名,正好这学期有空,如果得奖,请你们吃大餐。”
杨佩瑶问:“你们话剧社不忙?”
白咏薇笑笑,“还挺忙的吧,这学期打算排《西厢记》,有脸色这么黑的崔莺莺吗?很可能会是高敏君演崔莺莺……她挺有野心的,这几天正拉拢高修远准备竞选社长。”
杨佩瑶咬咬唇,随即松开。
这些天高敏君从没来看过她,也没有打过电话。
不过她一直想在当主演,当社长,因为这个目标而努力,也没什么。
顾静怡挑眉,“如果你答应高修远的表白,那你肯定是社长。”
白咏薇自嘲道:“我不喜欢他,他看着很斯文的一个人,其实非常市侩……我也没打算当社长,还有一年半毕业,好好念书准备留学。”
顾静怡笑着问杨佩瑶,“我要开始学法文了,我二哥帮我从大学请了个法语系的学生,每星期学两次课,咱们一起吧?”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摇摇头。
白咏薇跟顾静怡都是有志向的人,相比之下,她说的豪言壮语,立下的雄心壮志都显得那么空泛。
这会儿图书馆里人渐渐多起来,三人便不再闲话,各自翻看着自己的书本。
杨佩瑶想集中精力,可脑子却不听使唤,没一会儿就飞到《申报》那张相片上。
男的高大,女的甜美。
上面写,两人拜见父母,好事将近。
浑浑噩噩地待了一上午,回家时,正听到电话铃声响,春喜拿起电话,跟着重复,“是找三小姐?”
探询地看向杨佩瑶,意示要不要听。
杨佩瑶三步两步走过去,接过电话,“杨佩瑶。”
听筒里传来男子轻柔的声音,“佩瑶,我找你好几天,终于找到你。”
是程先坤。
失望油然而生。
杨佩瑶几乎要立刻挂掉电话,强忍着问道:“有事儿?”
程先坤道:“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是这样的,那天我听敏君说姚学义待你严苛,额外布置许多作业不说,还在课堂上让你下不来台,当时因为喝了点酒,一时冲动,就找了几个人想小小地惩戒一下姚学义。没想到……我会给你补偿,北平有许多好学校……”
杨佩瑶脑子“嗡”一下,直觉得脑门突突地跳,周身的血液像滚开的水,四处乱窜,想寻找可供宣泄的出口。
不等他说完便破口骂道:“谁给你的权利,谁让你自作主张?北平再好,我不稀罕,也不稀得去。你雇人行凶,该坐牢下狱……”
“啪”地扣上电话。
身子犹自气得发抖。
这个人实在太无耻了,无耻到极点。
他怎么敢这样做?
把他剁了喂狗,狗都不稀得吃。
电话铃又响起来,无休无止地响,杨佩瑶一把扯掉电话线,世界终于清静了。
太太站在楼梯上问:“谁打来的电话?”
杨佩瑶怒道:“一个卑鄙小人,他指使人打得姚老师住院害得我退学,竟然还有脸说欠我个道歉,要给我补偿,道歉有屁用,补偿有屁用?还说喝酒一时冲动,他如果真冲动,怎么不跳进武陵湖去自杀?”
盛怒之下,根本不顾及语言措辞。
突然想起一件事,翻开旁边厚厚的电话簿,从上面找到警察局的电话,插上电话线,打过去,“我要举报一桩雇凶打人的案件,行凶的姓程,叫程先坤,在报社任职,被打的叫姚学义,住在仁济医院。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把犯人捉拿归案。”
“瑶瑶,姑娘家怎么说话呢?”太太皱眉,“你举报别人得有证据。”
杨佩瑶胸口起伏不停,这已经算是客气了,她还有一万句更脏的话没有说出口。
“欸,对了,这个程记者是不是先前打过电话,家在北平的?”
杨佩瑶点头,“对,就是他。他亲口承认的雇凶打人,警察抓到他一拷问,不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太太无奈地道:“你这急脾气,你爹明天回来,倒时候让他跟警察局说一声,不比你说了管用?”
“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赶紧把他抓紧监牢里,做一辈子牢……”
如果她是警察,她恨不得亲手送他进去。
第72章 分手
这时四姨太也下楼, 问道:“那个打人的找到了,这会儿学校该让你回去读书了吧?”
杨佩瑶没有十分把握,“谁知道, 说不定要等警察抓到人才可以。”
如果只是姚老师之事还好办,现在已经找出打人凶手,学校没有理由再为难她, 可其中还牵连着成江饭店呢。
叹口气又问春喜,“今天还有没有人打电话?”
春喜飞快地瞥一眼四姨太,“没有了, 就程先生一人打过。”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回到房间,心情丝毫没有因为找到真凶而感到高兴。
反而更加失望还有失落。
对自己的失望, 对感情的失落。
曾经说过要考大学成为一代名家, 曾经说过要做出畅销的衣裳振兴民族工业,当初豪情壮志的自己哪里去了?
就这样患得患失, 消极麻木, 怎么振兴民族?
穿越到百年前, 可以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沉溺在这样一段不确定的恋情里,荒废时日?
杨佩瑶默默地看了眼床头那张纸,伸手扯下来撕成碎片。
粉白的墙皮被扯掉一块,露出暗黄的痕迹。
杨佩瑶用钢笔画了个振臂奋起的卡通小人, 又在旁边写下两个字“奋起”,下楼找周妈要糨糊。
四姨太见到她,问道:“瑶瑶不是要去买跑步鞋?”
“这就去, 四姨太要不要买东西,一起去?”
四姨太侧头想一想,启唇笑道:“我去看看有什么时兴春装,有好的就添置几件,天气暖了,过几天就穿不得厚重的衣裳了。”
杨佩瑶回房把卡通小人贴好,跟四姨太一道出门。
四姨太俯在她耳边道:“瑶瑶,我这个月月事迟了十天还没来,先找个诊所把下脉。”
杨佩瑶忽地懵了,“我不认识相熟的大夫。”
四姨太笑道:“随便哪家都行,喜脉谁都会看,不用多高深的医术……如果是喜脉就谢天谢地,如果不是的话,我也不管了,随缘吧,能怀上怀,怀不上拉倒……吃丸药吃得我反胃。”
以前大夫给她瞧过,说是宫寒不易受孕,留下一盒子指头肚大小的药丸子,四姨太每天吃一丸,吃了两个月之久。
王大力开车往仙霞路走,途中看到家诊所,停下车。
杨佩瑶陪四姨太进去。
郎中约莫四十出头,穿件青色棉袍,留一簇山羊胡子,请四姨太坐下后,左手扯住袖口,右手熟练地搭在她的脉间,中指定关,食指定寸,看上去架势十足。
片刻捋捋山羊胡子,“像是喜脉,但时日尚浅,不敢断言,过个七八天再来看看。”
杨佩瑶付给他两块钱诊金,出去诊所,悄声道:“恭喜四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