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绾山系岭
梁雯怯生生的模样, 印在我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和她三四个月时见人就笑的可爱劲儿重合不上。
歉疚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就一直萦绕不断。
桃李满天下的梁老师不该可怜兮兮地一个人走。我当即让人在所有可能认识梁老师的地方发布丧仪消息, 请认识梁老师的人前来吊唁。梁老师虽然早早离开舞蹈学院, 但她为人和善, 性子柔软, 与之交好的人不少。大家听闻多年不见的她遭遇此等灾难, 当即纷纷赶来殡仪馆送她最后一程。
原本冷清无人的奠前, 迅速布满了花圈, 一应丧仪该有的我都让人准备齐全了。
至于詹清河, 怕老师生前不愿见, 死后更不愿见,所以我也没勉强叫他过来。
梁雯和这些她母亲生前的好友同事一个不认识, 但对方真切的脸上全是对她母亲的缅怀。情致所下, 她又哭作一团。
我看着她的样子,想起多年前我听闻父母遭遇车祸突然离世的消息,也是这般痛苦。
现在好了,我们一起成了没有爸爸妈妈的人。
我帮梁老师寻了块风水位置极好的墓地, 将她的骨灰安放在内。
同时帮梁雯狭小的家中搬了出来,让她安心住进应家老宅。
老宅平日只住了爷爷一人。怪孤寂的。
年幼时我只顾自己痛苦,却不曾想到爷爷他突失儿子儿媳,肯定也是悲切。
只是碍于我年幼,不曾在我面前表露。
现在想来,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每夜里也是泪眼婆娑吧。
爷爷是军人出身,性格坚毅,身体即便到了五六十岁依然坚朗。但在家中遭遇噩耗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脸上的笑容也只有在见我时才展露几分。就连他的昔日部下,如高厚发等人想来见他一见,他也常以身体不适拒绝。
我平日在别处有休息场所,不常回老宅。
大部分的时间在剧组度过。
梁雯搬进老宅后,我多回去了几次。
头一次回去,她端坐在爷爷对面,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细细地帮忙斟茶。而爷爷则靠着椅背闭眼假寐。但我发现他神态颇为轻松,想必有人陪在一旁,虽然是个话不多的人,也总归是好的。
梁雯见了我,依旧是低着头,我只能看见她红透的耳垂,像红宝石一样。
当时我想啊,她这是见了陌生男人害羞罢了。
隔了几天我再回去,瞧见爷爷坐在庭院的屋檐下,而梁雯则在庭院的青石板路上兴高采烈地踢着毽子。她的脸因为运动多了些红晕,比之之前气色好了很多。果然是学舞之人,她脚上的毽子飞弹如星,轻盈如羽,瞧着要落地,她要么弯腰救起,要么俯身救起,总能让毽子稳稳地落在脚面上。
爷爷边看边笑,时不时出声夸赞两句。
我的影子落在青石板路上,梁雯猛地抬头,直直盯着我,脸又像往常见到我似的红起来,毽子从她面前坠下,落在地上她也没动。
爷爷在后面懊恼道:“哎呀,差一个就到一百。舜臣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我窘了窘,走到梁雯面前弯腰捡起毽子,“爷爷,我给你表演一个吧。”
爷爷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大男人踢毽子能好看到哪去?我们雯雯踢毽子的样子才叫赏心悦目。”
我当时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好像几天没回来,爷爷已经不是我的爷爷,而是梁雯的爷爷。
第三次我回老宅,已经是五月份,暑气正旺,我让左行拿了几个又甜又冰的西瓜回去。
爷爷自是不吃这些的,而我拿回去这些给谁的,只有我自己清楚。
然而我到了家,却发现梁雯不在。
爷爷说她因为梁老师过世的事情耽误了一个月的学习,现在状态好转就去学校上课,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要高考了,时间耽误不得。
左行拿着西瓜问我他可不可以吃一块?毕竟我要送的人都不在这里。
左行这人吧,向来就是这么没眼力见。
我说你想吃可以,但要把这几个西瓜全吃完。
左行用哀怨的眼神瞪着我,我知道他在腹诽我,但我就是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又是不能说出口的,所以我更加不高兴。
从老宅出来后,我让左行去了解梁雯的学习情况。
高考很关键。别人家的孩子要是处于高考阶段,全家人一级准备齐上阵,吃的喝的用的,全不用操心,准备地妥妥的。而梁雯不仅要把丧母之痛隐藏在心里,还要用心准备高考。
之前我以为她放弃高考,下一年再考,原来她不想放弃。
想来是梁老师的遗愿让梁雯不能放弃。
梁雯从小练舞,基本功扎实,立志要考舞蹈学院。出事前,她已经过了舞蹈学院的专业课,只等高考文化课成绩过线即可。
最后一锤子的事情,熬过去就熬过去了。我也赞同她坚持考过。
可我的想法,也只是我的想法。我并没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和她说这些话。
而她当时的文化课成绩也算不错,只要临场发挥稳定,舞蹈学院的大门会为她敞开。
高考前几天她回到老宅。我从管家先生的口中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回老宅。
爷爷心细如发,让人从国外带回来黑笔铅笔橡皮尺子之类的考试工具,还不忘问梁雯考试地点和时间,让家里的司机在考试期间准时接送。
我坐在一旁听着,反倒觉得自己回来也无甚用处。
吃过晚饭,我起身跟爷爷告辞,梁雯咻的站起来说要送送叔叔。
这一声叔叔又叫得我眼前一黑。
走到老宅的庭院中,我记得当时的月光很亮,把我和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在爷爷面前还等笑得自如,可在我面前总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着话,甚至有时候小到我听不太清楚。
我记得我问了她一些关于高考的事情。她乖乖听着,时不时回答一两个字。
走到大门口,我停下了脚步。
她也停下来。
我想了想该说一些加油的话,刚准备张口说,她从身后一个本子来,双手捧到我面前。
她怯怯弱弱的眼神里透着一抹希冀,“叔叔,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我当时说了句特别不要脸的话,我说:“你叫我一声应哥哥,我就给你签名。”
说完连我都佩服我自己的勇气和无耻。
对方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她还是我恩师的女儿,是我该保护照顾的人。
我却说这些带着一丝调戏的话。
可我真的很不喜欢她叫我叔叔。叔叔?我要是比她大上十岁二十岁,我自然会同意。
梁雯当时的小脸涨得通红,我明知自己不该这么说,却怀着说就说了看她如何的耍赖心理直直盯着她。
直到把她盯得快哭了,她才咬着唇,从齿缝里喊了一声,“应哥哥。”
我顿时心里舒坦起来,刚舒坦一下就无比唾弃我自己的恶行。
我几乎慌乱地从她手中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
至今我都清楚地记得,第一页的白纸下端画了一圈粉蓝色绣球花。层层叠叠地犹如雨后的花街。
我的粉丝都知道粉蓝色绣球花是我唯一喜欢的花,所以当时我以为梁雯大概从网上了解到我的喜好,所以才亲手在第一页画下这些一看就是耗费了精力的粉蓝花海。
我拿过笔,写了一行字:预祝雯雯一举夺魁。
写完这八个字,我总觉得太过平淡,又在后面多写几个字:应哥哥。
我要把这三个字印到这丫头的心里,让她记住以后见了我该叫什么。
把本子还给梁雯后,我几乎落荒而逃。
后来我想,我逃什么?什么也没做,我干嘛要逃。
再后来,我想,大概是当时我对她就有了别的想法。
高考结束,梁雯的估分足够上舞蹈学院。我在爷爷之前给了梁雯一张黑卡,让她去和同学一起出去旅游散心。
梁雯喊了一声应哥哥,然后拒绝了我。
我并没有不高兴,我反倒很高兴地说:“卡你留着,旅游什么的你想去就直接去买票。”
说完,我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很像某些偶像剧中霸总说的话。
但不得不说,这种话说起来,嗯,会上瘾。
梁雯是个乖孩子,她整整一个暑假都陪在爷爷的身边,陪他吃饭,陪他说话,陪他下棋,陪他散步,总之该我做的事情,她替了我在做。
爷爷的身体和精神谁都能看出在渐渐好转。
在梁雯开学前,爷爷把我叫回老宅。
在他的书房,我和梁雯各坐一边,气氛有点诡异。
爷爷先说自己找人算了一卦,说我和梁雯的生辰八字十分吻合,是契合互旺的格局。
我一时没明白,我瞧着梁雯也没明白。
爷爷盯着我们两个人的脸,缓缓道:“雯雯是个好孩子,她现在没了妈妈,亲爹呢又靠不住,她以后就是我应家的人,我们应家照顾她。”
我点头,“这是自然。”但是算生辰八字做什么?
爷爷:“雯雯以后是我应家人,也该有个名分。舜臣啊,你就娶了她吧。”
我恍惚了下,第一感觉是爷爷异想天开,第二感觉是雯雯年龄还小,第三感觉是好像……也行吧。
我瞥了一眼梁雯,这丫头的脸又红起来,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震惊。
好吧。这还是个孩子,结婚这种事情确实太早。
爷爷又道:“算命先生都说你们早晚是结婚的命,而且你们结婚的话,我这个老不死的还能再活二十年,还能看着你们生儿育女,叫我一声太爷爷。”
说到这里爷爷抹起眼泪,“我就一个儿子,还死在我前头。我要是看不到我应家后继有人,我如何闭眼入土?”
我最听不得这话,赶紧哄着道:“爷爷,好端端地说这些干嘛?”
爷爷立马吼道:“你要是想让我多活二十年,你就娶了雯雯。”
我尴尬地看了一眼梁雯。爷爷有时候很开明,有时候又非常固执。
爷爷:“雯雯。我家舜臣虽然比你年长,可他也算长得帅的,目前呢工作还算不错,挣钱也不少。我们应家的孩子品行自然没的说。你要是信得过爷爷我,就考虑考虑?”
我扶额,觉得梁雯会不会认为爷爷把她接到应家就是为了把她圈做孙媳妇吧?
谁知道,这丫头吭吭哧哧半天,问了句,“爷爷,我不到法定结婚年龄,这个结婚证是不是得去国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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