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全
她确实很在意,在意到多看一眼都厌恶,可她费尽心机将孙然带到这样一个凝洛面前,结局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凝洛尚未痊愈不便在外过多逗留,还请表哥体谅恕不奉陪!”凝洛说着向孙然浅施一礼,便向楼梯走去了。
白露二人忙收拾了东西也匆匆向孙然和凝月施了一礼,然后紧紧跟着凝洛下楼去了。
孙然的视线追寻着凝洛离去的方向,看在凝月眼里又是一截气。她不由暗地里咬牙,凝洛自小生的比她美,近日这副丑样子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难得赶上表哥来家里,怎么这位表哥就能在那张丑陋的脸上看出好来呢?
凝洛走出近月楼便直向芙蕖院的方向走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个因为在心仪的表哥面前出了丑而哭泣的凝洛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的她已是心如止水。
“心仪”是顶没用的东西,若最后成就好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各寻了他人,也不过是独自在心里上演了一场花开花落,再怎么辗转也与他人说不得。
只是凝洛回了自己院中没多久,便有杜氏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表少爷来府上了,家中设宴招待,家中各人都去相陪。
凝洛并不奇怪,前世也有这么一场家宴,她曾有些拿不准的问来传话的嬷嬷:“我也要去吗?”
其实她心中想的是,自己病未痊愈,又顶着满脸的痂,实在是不宜见客。
嬷嬷大抵误解了她的意思,堆起笑脸道:“姑娘们和表少爷都从小认识的,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同席也算不得什么。”
那时的凝洛便没有再说什么,她自然知道像林家这种小门小户并没有太多规矩,况且父亲出门办差未归,杜氏也不能冷了表哥。
此时凝洛的心境又与前一晚不同,如今见也见过了,一顿家宴便也没什么了。
白露为凝洛戴了一块淡青色的面纱,凝洛一面往前院走一面想着重生以来与前世的变化。
身边的丫鬟自然对她尽心了许多,若是前世也有人想到为她戴一块面纱,那顿家宴可能也不会变得那样难以回首。
进到待客的花厅里,杜氏正向孙然一一询问着家中各人都怎样,孙然也认真地一一作答,彬彬有礼的样子让杜氏不住地点头。
与那方的热络相反的是,坐在杜氏下手边的宋氏和她的儿子。
杜氏嫁给林成川五年后终于给林成川纳了一房妾,便是宋氏。宋氏是杜氏亲自挑选的,穷人家的女儿,为了给弟弟多筹些娶媳妇的钱,才给他们眼中的“大户”作妾。
杜氏给了那家一笔银子,约定好宋氏从此与娘家再无瓜葛,便像买了一个下人一般将宋氏带回家来了。
那时凝洛也刚刚五岁,对于家里的这位姨娘还是有几分新奇的,虽然总想与这位姨娘说点什么,可这姨娘却也是个没什么话的,因此二人也就仅限于见面问个好。
宋氏也是个争气的,第二年便诞下一个男孩,如今也已经八岁了,叫做林出尘,只是人却不能恰如其名。
宋氏从来也不知道争抢,更不懂得给儿子铺路,偏偏林成川在家里也不大管事,对自己有没有儿子都不甚在意,更不用说什么长幼嫡庶了。
这对母子在这个家中过得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以至于林出尘长到八岁还总是一副怯怯的模样,不敢与人对视,甚至连性子最软的凝洛都怕。
如今他正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衫靠着宋氏站着,好像一只不敢从巢中探出头的雏鸟。
凝洛先向杜氏请了安,又同孙然见了礼,这才向宋姨娘问好。
宋氏见凝洛站在她面前,忙想要起身,后来想到自己到底也算个长辈,扶着林出尘欠了一半的身子便又坐了回去。
杜氏在一旁看了直皱眉,虽然这个小妾生性老实好拿捏,可有时候也实在上不得台面。
“出尘。”凝洛又向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轻声开口。
男孩却像受到惊吓一般抖了一下,又向宋氏靠了靠,垂着眼睛咕哝了一声“大姐”。
“出尘如今也大了,”凝洛继续轻声道,“又是家中的男丁,理应学些待客之道了!”
宋氏闻言眼神中竟有丝慌乱,不安地看了一眼杜氏,发现对方仍和孙然交谈着什么,并未注意这厢,才又不解地看了凝洛一眼。
大小姐真是奇怪,她今日怎么突然对他们母子说起这些?
出尘听到这话,抬眼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凝洛,眼中似乎有些羡慕,也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很快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便是站在姨娘身边,也不该这般靠着,”凝洛停了一下,“不如去然表哥旁边的那把椅子上坐了好不好?”
凝洛对这位胆怯的弟弟说话更加温柔,生怕他再受到多一分的惊吓。
宋氏总算明白了凝洛的好意,轻轻推了推出尘:“去那边坐吧!”
林出尘却仍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凝洛见此,蹙眉,想着这是林家唯一的男孩子,却被养成这般。
这时,却听凝月在门口道:“我来晚了,请母亲不要责怪!”
声音里满是活力,带了几分撒娇,几分兴奋,甚至几分春风得意,总之完全听不出有对可能被责怪的担心。
凝洛循声望去,也觉凝月今日比往常要明媚些,一身白底绣红的织锦长裙外又披了一条雪缎的披肩,里外又全是凝洛不曾见她穿过的衣裳。
发髻间的珠翠相互辉映,腰间环佩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叮当作响,虽然给人一种堆砌过多的繁重感,可到底给她生出几分光彩照人的感觉来。
杜氏见了女儿也觉得异常可人,心里喜爱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只是当着孙然还是须得说上几句。
于是便假装不快道:“如今大了反倒没规矩了,哪里有让长辈客人等着的道理?”
孙然正要表示不碍事,又听杜氏向凝月一笑:“去!快见过你表哥!”
凝月闻言便带了几分娇羞转向孙然道:“今日已经见过了的,不过……”
凝月说着向孙然屈了屈膝:“月儿再次见过表哥!”
孙然忙起身回礼,杜氏在主位上笑得心满意足:“人都齐了,咱们去桌边坐了让下人们上菜吧!”
虽然林成川不在家,这待客的礼数到底要有,于是杜氏在主陪的位子前站好才让出右手边的位置向孙然招呼:“然儿坐这边来!”
孙然也知自己是客,于是便不推辞直接同杜氏一起落了座。
凝洛为家中长女,便坐在了杜氏的左侧,凝月则坐在了孙然旁边。林出尘挨着凝洛,宋氏则坐在了末位。
桌上很快就摆满了尚品佳肴,凝洛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一时竟想不起前世的菜肴是否也如今日并无二致。
前世的她只顾将头低着,顶着桌下的衣裙出神,哪里能知道桌上是什么菜色!杜氏凝月和孙然三人相谈甚欢,她和出尘、宋氏仿若不存在。
如今她瞧着这桌丰富的菜肴,倒是有些明白了。
孙然,果然是稀客的,原来他们竟然打着这个主意。
第6章 招待客人
像是家中来了客人怎么招待这种事,都是杜氏出面安排的。
若是林成川的一些远房亲戚,小富即安的那种,招待的饭菜不过是在林家日常饮食的基础上加两道荤菜;
若是杜氏的娘家人,则要根据远近亲疏做些出彩的饭菜,摆上一桌还是要的;
若是官衔比林成川高的贵客——当然那种情形少之又少,那便要摆上今日这般的佳肴了。
孙然不过一介尚未取得功名的书生,在杜氏眼里却是三品官员家的贵公子,自然值得这般对待。
全然是因为凝洛的姑姑嫁得好罢了。
最初林家和孙家也是门当户对,没过两年姑父便飞黄腾达,如今已官拜三品,不是林父所能企及的了。
杜氏一面为孙然夹菜一面道:“然儿如今大了,早两年便该寻门亲事才对,难道姐姐到今日都不曾打算过吗?”
她口中的“姐姐”便是凝洛的姑姑,如今掌着家,三品官员的夫人,着实让杜氏艳羡不已。
孙然用手虚扶了一下菜碟,以示对杜氏夹菜的尊重,才回道:“母亲的打算,我不敢妄自揣测。”
杜氏点点头,对孙然是越看越喜欢:“姐姐应该自有考量,你这年纪倒也不急,城中可以挑选的姑娘多得是,过一两年再定也不晚。”
“况且,”杜氏下意识地看了凝月一眼,“到时候说不定能有门亲上加亲的亲事,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凝月闻言不由满面娇羞地看了孙然一眼,不觉便红了脸。
孙然也觉到有丝不自在,却不接凝月的眼神,只向杜氏恭敬道:“舅妈所说之事,外甥还从未有过打算。再者,终身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并无外甥置喙的余地。”
连宋氏都听出了这番说辞的推脱之意,虽说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仍为大家所看重,但如今民风开放,为家中子女定亲之前一般都会先问过子女的意见,以免促成怨偶。
杜氏便尴尬地笑了一下,掩饰道:“也是,你还是个孩子,我原不该与你说这些,吃菜!”
说着,便又接连为孙然夹菜。
孙然盛情难却也只好连连道谢,只是杜氏的这番举动却让他有些食不知味,一偏头见以面纱掩面的凝洛安静地坐在一旁,很少夹菜,也不插话,心中不由生了怜惜。
他一直记得凝洛在桃花中未曾遮了面纱的样子,虽面上有疤,却自有一股清冷艳丽的气质,这是他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未曾看到过的。
只是那么一瞥,便觉心念一动。
“凝洛要多吃些才能尽快将身子养好。”说着,孙然便夹了菜放到凝洛面前的碟中,言语温柔怜惜。
“谢谢然表哥。”凝洛轻声道谢,声音却依然透着一丝冷。
孙然扫了一眼桌上的各色佳肴,看得出杜氏对他很是尽心,只是大多菜色对凝洛来说都不大合适,偶有两道素菜,却又摆放的离她太远。
孙然伸手向一道素炒时令蔬菜夹去,然后再次放在凝洛盘中:“你最近饮食要清淡些,对你养病有益处。”
杜氏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一下,眼神不善的盯了凝洛一眼,凝洛却没看见一般,仍是淡淡地向孙然道:“表哥说的是。”
凝月在对面暗咬银牙,心里也有些责怪杜氏为什么让孙然和凝洛坐在一起,又恼恨孙然,明明凝洛的那张脸都成了那副样子,他竟然还能没事人一样为她夹菜,又是如此体贴。
凝月自从进了花厅就自觉将凝洛远远地比了下去,方才杜氏同表哥交谈时,她也不时的说上几句,表哥也温和地笑着回应她,让她觉得表哥眼里是有她的。
可现在,孙然岔开了母亲的话题去为凝洛夹菜,这让凝月心里十分不痛快。
就好像一个人拿出了自己最好的宝物送给看重的人,而那个人转手就把宝物赏给了叫花子。
凝月心中不甘,她方才还觉得自己心中像园中的那片桃林一样,在阳光下慢慢绽开了花朵,表哥的这番举动就像春日里难以捉摸的寒流,一下就把那些花儿打蔫儿了。
在凝月心里,凝洛是比不过她的,除了那张脸。可今天凝洛的脸被面纱遮着,在座的都知道面纱下是何等的丑陋,那凝洛还有什么是比她强的呢?
杜氏也是在心中为女儿鸣不平,难道说她今日忙前忙后,对着一个后辈笑脸相迎,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个凝洛,她从来都不喜。今日让她来作陪,不过怕让月儿一人出席的话会落人口实,说她这个做继母的苛待。
况且,她心中估摸着凝洛那副样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往常又是温顺的软性子,在孙然面前丢过脸,说不定孙然就不再惦记她往常的美貌,谁知竟能狐媚至此呢!
“饮食自然是格外注意的,有时候我还让厨房为咱们家大小姐另做呢!”不甘之下,杜氏希望能将孙然的注意力拉回来。
凝月闻言也忙附和:“是的,姐姐病着,母亲比谁都要上心呢!”
孙然却是向她点点头,再度向凝洛说道:“妹妹可曾听过一种药,结痂之后用了能够不留疤痕,还能使肌肤胜雪,连宫中的娘娘们也爱用的。”
凝月一时忘记不快,快言快语地问道:“可是‘还玉膏’?”
孙然也再一次向她点头,然后笑道:“正是,刚好我得了一瓶,回头让人给凝洛送来。”
杜氏脸一时更沉了,想要说不许私相授受,可自家又不是那种规矩森严的门第,说了平白惹人笑话。
又没有别的理由阻止孙然送东西给凝洛,一时心中郁结,对着满桌佳肴也没了胃口。
“我听闻那‘还玉膏’十分难得,便是宫中的娘娘们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表哥是如何得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