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全
凝洛本来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身旁宋姨娘虽听着那唱礼的人一样样报了，也只是在心里暗暗称奇，面上却是不太好表露什么的。
唯有另一侧的杜氏母女将所有的嫉妒、贪婪都写在眼里，她们要是不开口跟凝洛找找不痛快，凝洛还会觉得奇怪呢！
“夫人是不是该管管妹妹了？”凝洛凉凉地开口，“一个姑娘家，开口闭口说什么隐疾，传出去只怕连有隐疾的人家都嫁不到呢！”
“也不怕，”凝洛轻声一笑，“夫人只要多贴些嫁妆，妹妹高低还是能嫁人的！”
凝月气得脸色通红，她自觉比凝洛强多了，怎么就不能嫁个好的？
杜氏不服输，冷哼一声：“你也先别得意，谁知道你嫁过去能过什么日子呢！”
凝洛却好像很认同似的点点头：“是不知道日子什么样，但现在看着这架势，就是忍不住得意呢！毕竟，我现在有得意的资本不是吗？”
杜氏气极，拉着凝月便离开：“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我女儿嫁人！”
宋姨娘看着杜氏气冲冲离去的样子，不无担忧地向凝洛叹道：“希望姑娘婆家那边没有这样的人。”
凝洛一笑：“有也无妨，只要咱们占理，还能怕了没理的不成？”
成亲的事一定下来，后面的事便多起来。凝洛的姑姑主动过府来打理，毕竟经过了嫁妆一事，她也不相信杜氏能把凝洛的婚事办好。
“你父亲这辈子，”姑姑一面忙着一面感叹，“也就遇到你母亲这一个又明白又能上得台面的。”
凝洛在一旁打下手，听了这句却并未接话，不但在姑姑眼里，便是别人看来恐怕也会觉得杜氏是个不明白的，而宋姨娘又上不得台面，毕竟小妾的身份摆在了那里。
可是她对自己的母亲完全没有概念，她只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在她的想象中，母亲应该是位特别老实本分的女子，不然怎么会嫁给父亲这样的人，还能认命地过日子生孩子？
甚至她有时候觉得母亲一定就像前世的自己，懦弱而没有主见，稀里糊涂地嫁给了父亲，还被他与杜氏瞒天过海。
可每每这种感觉总在见到姑姑的时候被推翻，因为在姑姑口中，母亲漂亮贤惠又能干，人也活得极为通透。
时间长了，凝洛又会有一种母亲可能会像姑姑这样的错觉。
姑姑料理着嫁妆单子，脸上的笑温和又慈祥，凝洛知道姑姑是发自内心地为自己高兴，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重生之后的一步一步，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很顺利，个中滋味只有她清楚明白。回想这辈子与陆宸初相遇，再到后来慢慢相知，凝洛总算也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
她总算不再忍气吞声的过日子，总算有人珍视着她，尊重着她，是光明正大的求娶，而不是偷偷摸摸地留在身边。
她前世苦盼而不得的那个名分，如今有人恨不能昭告天下的给她，她焉能不感动？
姑姑欣慰地看了看凝洛，又低头去看那份嫁妆单子了。
过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我想到一件事要与你父亲谈谈。”
凝洛转头向外看了一眼：“父亲这会子怕是在书房。”
孙林氏站起身：“我过去一趟，你再看看有什么遗漏的。”
送走了姑姑，凝洛便一个人对着那份单子出神，上面大多是母亲留下的嫁妆，还有许多是姑姑硬要添置的。
姑姑过来之前，她心里确实有些慌乱，嫁娶之事是她两世都不曾经历过的，杜氏肯定巴不得站在一旁看热闹，而这事又不可能去找陆宸求助。
她想来想去也唯有姑姑是能帮她的，正想着要去找父亲谈请姑姑过来的事，姑姑便主动过来了。
凝洛不觉眼中便有了泪，如果前世的她不那么怯懦，有事会想到同姑姑商议的话，她也未必会走到那一步吧！
正兀自乱想着，却听身后门口处传来衣袂轻微摩擦的声音，转回头却见孙然出现在门口。
孙然对上凝洛的眼神先是一怔，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向房中望了一眼：“母亲不在这里吗？”
凝洛起身：“姑姑说有事要同父亲谈，才去了书房那边。”
孙然点点头，一时立在门口有些踌躇。
他在家中听母亲说凝洛表妹要嫁人时，心中十分难受，虽然那日凝洛拒绝了他的心意，但他在心底总还是存着一丝丝希望的。
毕竟两家一向交好，毕竟母亲那么喜欢凝洛，毕竟他和凝洛还有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谊在。
他只当凝洛是情窦未开，便也不急着怎样，反正凝洛年纪还小，他并不介意等她长大。
然而岁月不知就怎么被他蹉跎过去，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凝洛，而凝洛，竟是要嫁人了！
如今他立在门外，和凝洛只隔着一道门槛，心里却觉得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孙然难掩失落的情绪，却强打着精神向凝洛笑道：“凝洛，恭喜！”
第67章
凝洛见孙然并不进屋, 自己也不好迎出去, 便也立在了原地。直到听表哥声音平静地恭喜她, 她才笑着回应：“多谢表哥！”
孙然看着凝洛的笑脸只觉一颗心拧成了一团, 可还是勉强笑着继续道：“愿你从此以后只有幸福！”
他体会不到凝洛没有母亲陪伴着长大是什么感觉，他只是看自己母亲心疼凝洛便也忍不住将凝洛当做弱小的妹妹来看，如今这个妹妹要出嫁, 他除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情愫, 是还有不舍和不放心的情绪在的。
凝洛垂下眼，温声说：“谢谢表哥！”
“那……”孙然撇过头，他怕他再这么看着凝洛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我先过去了！”
凝洛看着表哥离开的背影，默立在那里，不免有些恍惚, 前世表哥曾是她的一个梦，当杜氏和凝月的奸计得逞, 那个梦便被打碎了, 碎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她跟谁都没有说过她仰慕表哥，谁都不知道她心里那唯一的一道光在继母和妹妹的翻云覆雨中怎样变成了一道伤。
可她又活过来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连那道伤，也好像一并留在她不愿回首的前世了。
就这么忙碌着像是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不知不觉便到了成亲前几日，凝洛这边也都准备齐全了，宋姨娘为凝洛绣的嫁衣也完成了, 凝洛看着那一套大红嫁衣上繁复的花样绣的逼真灵动，口中不免赞叹不已。
宋姨娘听了也是高兴的：“多少也能为姑娘出分力。”
凝洛将嫁衣小心地折叠起来：“姨娘帮了我大忙了，那一日这嫁衣穿出去是有多少人要看的！说起来，这从定亲到成亲也没隔多少日子，我又忙着别的，哪有空来绣这个？好在有姨娘在，一手绣工又了得，我这才能放心地料理别的。”
宋姨娘一面听凝洛说一面笑，她是真的为凝洛高兴。之前她生怕凝洛的婚事会坏在杜氏手里，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该是多么黑心的人才会把她许给那一把年纪的宋员外？
现在好了，要迎娶凝洛的是杜氏不敢得罪的人家，而凝洛的未来夫婿也不是杜氏能摆布的。
宋姨娘向凝洛手上轻拍了两下：“姑娘这样的模样品性，就该嫁个那样的人家！只是……”
“只是在这个家里，我们娘儿俩好容易有个说话的人……”
宋姨娘没有说下去，红着眼一笑才又说道：“怪舍不得的！”
凝洛正欲出言安慰，却听林出尘的声音在院里响起：“姨娘，是大姐来了吗？”
便听得院落中脚步声声，片刻之后一位少年便出现在门前。
“怎么大了倒越发冒失起来！”宋姨娘责备道，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
林出尘的个子长高了一截，也不像从前那样瘦弱。林成川吩咐杜氏给林出尘加了月例，宋姨娘不但能给出尘多向厨房要一样菜，还能剩下银子给他做件像样的长袍了。
许是林出尘随了宋姨娘的眉目清秀，又或者是人靠衣装，他兴冲冲地出现在门前的时候，凝洛觉得他终于有了翩翩少年的样子。
“大姐！”林出尘三两步便跨到凝洛面前，“沈先生来了！”
“先生在哪里？你父亲今日不在家，谁招呼着呢？”问话的却是宋姨娘，她对沈占康也是极为敬重，一方面那是凝洛举荐的，另一方面那先生确实把出尘教得很好。
“先生在我书房，他说过来见见我，看看我最近怎么样，我们聊了几句。”
林出尘向姨娘说完，又转向凝洛：“先生也知道姐姐要出嫁了，还让我祝姐姐大喜。”
凝洛想着去见见沈占康，不管是为出尘以后铺路也好，还是看在从前二人能聊几句的情意，凝洛觉得自己应该见见先生的。
“先生刚走？”凝洛见出尘跑来，不由推测着问了一句。
谁知林出尘竟摇摇头：“先生还在书房，我说要跟大姐说一声先生来了，所以就一个人出来了。”
宋姨娘却又不满起来：“你这孩子，传话的事叫个人就行了，怎么好把先生一个人晾在那里！”
林出尘也觉得自己太过兴奋而忽略了这些，可口中仍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先生说看看我最近的文章，我刚好出来让他一个人清静嘛！”
凝洛已站起身来：“我去见见先生。”
只是赶到出尘的书房，却是空无一人。
出尘忙唤院里的小厮去问，凝洛却看到出尘的书案上显眼的地方放着一本书，书下像是压着什么。
廊下的小厮好像正向林出尘说着先生交代了什么然后便走了，凝洛已拿起书下压着的纸张。纸上不过寥寥数语，说那本书是给凝洛的贺礼。
凝洛放下书信又将那本书拿起来，正看着，就见林出尘走到房中来：“先生说有急事要办……”
凝洛没有出声，只轻轻翻看着手中的书，沈占康向她提过这本书，是孤本，沈占康当时还笑称这书便是他全部的身家，如今他却把这个留给了自己。
出尘也看到了沈占康留在桌上的书信，又向凝洛手中看了看，奇道：“竟然还有人拿书做贺礼的。”
凝洛却只是向出尘笑了笑，以他的出身和见识，恐怕还不知道书对有些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吧，多少贵族豪门，为了这种罕见的古籍会一掷千金。
成亲那日，凝洛不到卯时便起了来，然后就由丫鬟服侍着梳洗。这边刚收拾着，凝洛姑姑便带了不少远方的女眷亲戚和嬷嬷婆子过来，一时都涌入凝洛房里，倒显得那几间房小了许多。
凝洛求助似的望向姑姑，成亲之日的礼仪，她大抵见过一些听过一些，可放在自己身上心里却是没数的，若是一个做不好，怕是会惹人笑话。
姑姑拉着凝洛打量着安慰道：“不怕，待会儿该干什么自然有喜娘在一旁提示着，你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纵然前一世经历过陆宣，可这样明媒正娶风光嫁人的场面还是让她有些心中没底。
“男方的喜娘会不会为难我？”凝洛心中的喜悦和羞涩并担心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根本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向姑姑请教些什么。
这个问题倒让屋里的人都笑了，姑姑也笑着说道：“那边是来求娶的，她帮着你都来不及，又怎会为难？你就放心，好好地当你的新娘子好了！”
“好了，”姑姑带来作为娘家喜娘的一位嫂子笑道，“我看姑娘刚净过脸了，这可是省了麻烦，那便直接开面吧！”
这边凝洛正绞着脸，杜氏带着凝月姗姗来迟。屋中本来可以坐的地方少，有不少人还站着，或三三两两地说话，或凑在一起看凝洛的嫁妆。一见杜氏过来，便有人起身给她让出个座位来。
杜氏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凝洛开面。
“咱们家大姑娘这样貌，满京城怕是也难找第二个！”喜娘一面拿五色纱线为凝洛开面，一面口中夸赞不停，“这不施粉黛的模样已教人移不开眼，待会儿上了妆面头面，还不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呢！”
姑姑听着心里倒是受用，正打算顺着那喜娘的话说些什么，却听杜氏在一旁嘲讽道：“是呢，我们家大姑娘要是没这么一张脸，人家哪能看得上她呢！”
孙林氏听了这话不由脸色一沉，便向杜氏出言警告道：“今儿是凝洛的好日子，再怎么着你也是成川的妻子，待会儿你规规矩矩的少开口吧！”
杜氏当着一屋子的面被孙林氏数落，心中自然是不甘不服，可这大姑姐又是她不敢得罪的，便勉强笑道：“我也是想夸咱们凝洛生的好！姐姐你知道的，我一贯不太会说话。”
孙林氏的话倒提醒了她，今儿是凝洛的好日子，她非得膈应膈应她不成。
待到凝洛一切都装扮妥当，屋里的妇人们纷纷上前围着打量，无一不感叹凝洛的光彩照人。
凝月在杜氏身旁站着，一脸的不高兴，她真是受够了凝洛出风头的样子，还是从前那个在人前胆小的不敢抬头的凝洛更让她心里舒服些。
花轿临门时，众人只听得院外鞭炮声声，一时都捂了耳朵笑着往屋里躲。
有人将大红喜帕盖在了凝洛头上，凝洛只觉眼前一片红，然后便有人扶她在床边坐了下来。
男方的喜娘和周嬷嬷一起来的，周嬷嬷对于能从头到尾参与到陆宸的婚事中来很高兴，除了在拦轿门时大方给了红包不算，连凝洛这边帮忙妇人们也都是人人有份。
杜氏和凝月站在那些因为拿了红包而喜气洋洋的人群后，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这样热热闹闹的样子，倒显得她们母女二人格格不入似的。
“我们也去讨个好彩头？”凝月忍不住向杜氏问道，毕竟那是她向往的陆家，她也希望能在周嬷嬷前露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