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全
不但亲戚们到陆家来,连朝中的官员也比从前走动的多了,陆家在京城本来就是有地位的,今年陆宸又封了侯,就有一些从前并不相熟的人打着过节的旗号送礼来巴结了。
这一日家中便收了两筐螃蟹,正是时令的吃食,膏满黄肥的又大又鲜,老太太看了高兴,当晚便要摆一桌螃蟹宴。
这宴席便摆在了园子里的菊花园旁边,月下微风吹过,金黄的菊花轻轻摆动,便有菊香绕在人们周围。
陆夫人知道老太太爱热闹,便让凝洛请了位说书的过来,先说了一段书给大家听,这才把螃蟹陆续端上来。
“今日是小团圆,”陆夫人笑着向老太太说道,“咱们就小小的热闹一下,等八月节正日子那天,让凝洛给您请个戏班子过来,再好好热闹热闹!”
老太太自然高兴地直点头:“今年阿宸有惊无险,又立了功回来,理应好好热闹热闹!”
凝洛笑着看向坐在一旁的陆宸,陆宸也正回望她,二人相视一笑,陆宸便在桌下拉住了凝洛的手,凝洛也不敢动,生怕被别人看出端倪。
说话间每人面前又放了一碟子姜汁,凝洛看着面前那只通红的大螃蟹微微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盘子旁边的各种工具,心里不禁犯起难来。
她从前在家的时候根本没吃过螃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用那些奇怪的工具,也不知道要吃螃蟹的哪里。
钟绯云从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凝洛看,如今注意到凝洛的表情不由地心里一喜,原来凝洛不会吃螃蟹!
钟绯云暗自高兴,这下有热闹看了,平时一副管着家说一不二的模样,如今竟然要出丑了!
正盯着凝洛看着,老太太在上面发话道:“咱们先举举杯,然后就各自随意吧!”
钟绯云端起面前的菊花酒,和众人附和着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开凝洛。
放了酒杯,众人便纷纷拿起工具拆起螃蟹来,凝洛看了一眼众人,竟是拿什么工具从哪里开始的都有,正踌躇着,面前的盘子便被人端走了。
钟绯云正等着看热闹,却见陆宸一下端过凝洛的螃蟹,拿起工具熟练地拆解起来。
包括钟绯云在内的众人看着陆宸熟练地拆出蟹钳中的肉,然后放在姜汁碟中蘸了一下,才又夹到凝洛面前的空碟中,一连串的动作自然无比,倒像是常这么做似的。
钟绯云羡慕又嫉妒地看着陆宸细致地帮凝洛拆着螃蟹,殊不知就连其他家人也都惊讶不已。要知道从前家里吃螃蟹,陆宸往往嫌麻烦根本就不吃的。而今日在凝洛面前竟如此体贴,同往常简直是判若两人。
钟绯云顿觉不爽,心中又酸又涩,本想看凝洛出丑,竟然又一次亲眼看到她如何在陆宸面前受宠。
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陆宣一眼,只见他正自斟自饮,半个眼神也不给她,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老太太和婆婆在场,她恨不得掀桌子走人。
为什么她从前会觉得陆宣细致体贴呢?为什么她会觉得陆宣温柔周到呢?为什么她会以为嫁给陆宣她就能受尽宠爱幸福一生呢?
回想成亲后和陆宣的相处,钟绯云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再加上看到陆宸和凝洛说说笑笑的,甚至陆宸将自己那只螃蟹中的蟹黄也拆出来给了凝洛,钟绯云再一次觉得自己嫁错了人。
凝洛也觉到了众人的眼神,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身子向陆宸凑了凑低声道:“不用管我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陆宸不但把凝洛的那只螃蟹拆了,还把自己的那只拆好放到凝洛碟子里,然后才一面净手一面笑道:“从前我因为麻烦不爱吃这个,如今拆好了也懒得吃了!”
老太太就爱看小两口恩恩爱爱的样子,有人看见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陆宸二人,便心思活络地夸起来:“咱们家阿宸这样的男人,我看京城里再难找出第二个!朝廷里都封了侯爷,回家还能一如从前地疼媳妇,真是羡煞了旁人。”
“嫂子这话真是过奖了!”陆宸笑着接过话来,“凝洛既嫁了我,我自然是要从一而终去照顾疼爱的,跟封不封侯做不做官没关系!”
钟绯云心里直冒酸水,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陆宣,低声道:“你看看人家!”
陆宣正拿着酒壶要斟酒,猛地被钟绯云一碰便洒到桌上一些,不由便有些恼怒,扭头瞪着钟绯云道:“看什么看?看看你自己!”
钟绯云一直盯着凝洛和陆宸看,根本没看陆宣正在做什么,如今碰洒了酒本来也有些过意不去,可被陆宣这么一呵斥,那点过意不去全变成怒火了。
“我自己?”钟绯云指了指自己,“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三天两头的不回家,今日要不是有家宴怕还是不会回来吧?”钟绯云充满嘲讽,“怎么着?是本事大的这个家容不下你了吗?”
陆宣本就因为被钟绯云碰洒了酒而不快,结果钟绯云还夹枪带棒地说了这么一通,心中的怒气便也升了上来。
他忍不住看了凝洛一眼,凝洛正在为陆宸夹菜,好像并未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是!”他冲着钟绯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容不下我了,我这就走!”
说完陆宣就站了起来,绕过凳子就要离开,钟绯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老太太见状也放下了筷子:“宣,你要做什么?”
陆宣神色松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回老祖宗,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房里歇着。”
老太太一看到钟绯云的脸色便知事情没那么简单,便忍不住替这小辈操起心来。
“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舒服的?”老太太指了指身旁的空位,“过来,到我这边来吃,陪老祖宗吃一会儿再走!”
陆宣低头看了一眼钟绯云,钟绯云讪讪地松开了陆宣的衣袖。
老太太是个明眼人,她自然看出陆宣和钟绯云这对的矛盾,只是也不说破,却捡起二人小时候的趣事说了起来。
第117章
老太太说完才感叹道:“那时候你们一个体贴, 一个温柔,怎么看怎么是一对璧人。怎么如今到了一起, 反而谁都不肯让步了呢?”
陆宣根本没听进老太太说的那些,他只是想着凝洛发呆,想着若是凝洛嫁了他, 他过得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日子。
又想到大哥如今算是飞黄腾达,连凝洛也有了诰命, 又不由怀疑凝洛当初也是看自己没什么前途所以才讨厌自己, 一时又泄气起来。
在场的众人也不由看着陆宣叹气, 从前是多么风趣体贴的人, 又惯会讨人喜欢的, 自打成亲后双眼中的光彩便一点一点褪去了。倒是钟绯云, 从前一副无害的模样, 如今眼中凌厉的光芒却渐渐显现出来。
再看向陆宸和凝洛两个,从前就是男的英俊女的漂亮, 成亲后二人越发的光彩照人起来,那种眼中流露出的恩爱之情, 真是让人看多久都不会腻。
“可以再吃一点酒,”陆宸一反常态向凝洛劝起酒来,“螃蟹属寒, 配上酒吃才好。”
凝洛摸了摸微微有些发热的脸颊:“还是不要了, 会出丑的。”
陆宸也忍不住拿手背在凝洛脸上贴了一下,笑道:“也好,醉酒后的可爱样子还是只给我一个人看毕竟好!”
杜氏因为没要到料子觉得丢人现眼而在家中闷了好几天, 后来有人邀她参加宴席她才强打起精神出门去。
而这次出门竟给她攀附上一户还不错的人家,姓方,方家老爷比林成川要官高二级,是杜氏高看的对象。回来借着临近中秋节,她便给人送了礼去,对方也是知礼的人家,很快就送了回礼,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
待到杜氏见过那方家的公子之后,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凝月的亲事还没定下来,若是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因此杜氏便托人前去跟方家的夫人提了此事,提亲的人着重说了一下凝洛,又说了一下凝洛的夫家如何,对方一听是凝洛的妹妹,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便打算趁着八月节的时候将这事定下来。
杜氏简直是心花怒放,从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几乎都不指望凝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了。不想能与方家这样的人结成亲家,想来也是凝月的造化。
本就为中秋节采购的杜氏,一高兴就往采购清单上加了许多嫁女儿才用得到的东西,每日带着人出去采买回来,总忍不住看着那些东西又笑又摸的,舒心得很。
凝月也高兴得很,虽然大人们在她面前不提这事,偶尔听见人们谈论起来她也含羞躲开,可她心里知道这门亲事基本上是她能结到的最好的人家了。
一直到了中秋节那天,说要来结亲的方家却迟迟没有来人。杜氏开始还能沉得住气,可眼看着就到了晌午还不见人来,心里便深深地不安起来。
正要派人去打听,便听门房来报说方家来人了,杜氏大喜,忙让凝月回避了,然后正襟危坐地等着方家前来。
可当看到方家只派了一个嬷嬷过来,结亲应带的东西应有的人应有的排场统统没有的时候,杜氏不由心里一沉。
待到那嬷嬷坐也不坐,茶也不让上的时候,杜氏更觉事情不妙了。悬着一颗心听那嬷嬷一张口,杜氏险些没晕过去,却是说不结亲了!
看那嬷嬷转身要走,杜氏忙从椅子上起身追过去,拉住嬷嬷的衣袖道:“怎么说的好好的,说不结亲就不结亲了?”
语气里又是失望又是不甘的,那嬷嬷想推脱开杜氏的手,只尴尬地笑道:“主子的事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下人说的。”
杜氏拉着那嬷嬷不肯撒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一般:“还请嬷嬷给个明示吧!”
杜氏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她无论如何也得搞明白是为什么,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的话,说不定她还能有补救的余地。
方家嬷嬷仍是不肯松口:“林夫人这是问错人了!”
杜氏忙从袖袋中拿出一张银票慌乱地向方家嬷嬷手中塞过去:“嬷嬷帮帮忙吧!”
嬷嬷自然是不肯收的,与杜氏便推拉起来,杜氏急了,她好不容易攀到这样的人家,若是不能成,凝月以后可怎么办啊!
“嬷嬷好歹透给我一点消息,”杜氏甚至有些卑微地求道,“也请嬷嬷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吧!”
那张银票皱巴巴地被塞到了嬷嬷手里,嬷嬷终于停止了推辞的动作,见她犹豫,杜氏忙道:“我一定不会说是嬷嬷告诉我的,再说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便是嬷嬷不说,我多少也能打听到消息。只是求嬷嬷体谅我的急切,告诉我了吧!”
那嬷嬷倒是认同杜氏的道理,这事即使她不说杜氏早晚也能知道是为什么,倒不如承她个人情。
于是方家嬷嬷将那银票收到袖袋中,悄声道:“听闻是因为林夫人去陆侯爷家要料子的事。”
杜氏一滞,拉着嬷嬷的手也放开了,嬷嬷见状忙道一声“告辞”,然后匆忙转身走掉了。
凝月气得要死,从藏身之处出来向杜氏大声埋怨:“都怪你!用脚趾头想她也不可能会给你,还巴巴地去要,现在好了,连我也给耽误了!”
杜氏只觉一头冷水被从头泼到脚,就连凝月这般不讲尊卑地指责她也说不出话来反驳了。
因为凝月的婚事,杜氏一下就颓废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前半生似乎全都做错了,可却不知道要从哪里改,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心气,竟对家中大事小情不闻不问起来。
凝月见母亲指望不上,又想到自己的年纪日复一日的大了,心里也是急得恨不能亲自出去找媒人。后来倒也有前来提亲的,只是提的人家一个比一个差,凝月又不肯低头将就,渐渐地就不再有媒人上门了。
从陆宸封侯之后,他在外面的应酬越发多起来,可他还是尽量将能推的都推掉然后回家陪凝洛,经过陆宸受伤的事以后,二人都更加珍惜当下这种平静的日子,便是相对坐在书房各自捧了书看,心中也是甜蜜的。
这年到了年底,凝洛处理起家事便比前一年更得心应手起来,一日凝洛将管事的们都打发了,一转眼看见陆宸正看着自己微笑。
“笑什么?”凝洛从丫鬟手里接过暖手炉,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事需要办。
陆宸走过去拎过一张凳子放在凝洛对面坐下,然后将双手覆在了凝洛的手上。丫鬟垂了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走出去了。
“我是看你如今游刃有余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你山中走失的那一夜。”陆宸虽微笑着,可想起那时还是会有微微的心疼,“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被我捡到了,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凝洛手心发热,干脆将手炉放到一旁,陆宸自然追着她的双手不放,又将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到了手中。
那时他们二人还没那么亲近,凝洛走在夜晚的山里心中满是恐慌,陆宸就在那时候出现了,像是她这辈子注定的救赎。
“我也很幸运。”凝洛看着陆宸眼神中满是珍爱,心里很庆幸她此生没有错过陆宸。
三十晚上是要有一场家宴的,凝洛又仔细看了一遍宴席的菜单才交给厨房去做,看时辰也不过才申时,离晚宴还早,也并没有其他的事要做。几个叔伯婶子正陪着老太太打牌,凝洛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只觉乏累,老太太也心疼她连日来的操劳,便放她回了房。
不知是不是最近忙着过年太辛苦的缘故,凝洛每日都觉得像是睡不醒似的,回到房中又觉困倦,便命丫鬟铺了床去躺着了。
这一觉睡了也不知多久,醒来只觉屋子里都没什么光亮了,凝洛不由心下一惊,忙唤了丫鬟进来。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不知道叫我?”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凝洛心里有些慌。
丫鬟将房中的灯点亮,这才扶着凝洛起来:“大少爷过来守了您半天,走的时候特意吩咐我们不要叫醒您,要让您睡够了自己醒来。”
又有两个丫鬟进来忙着为凝洛找出家宴上要穿的衣服,然后帮着她梳洗打扮。
“什么时辰了?”凝洛还是很在意,家里人都很看重三十的晚宴,她不在的话也不知陆宸要怎么跟大家解释。
“酉时刚过,那边想来还没开始呢,您不用急。”丫鬟口中虽劝慰着,手上却飞快地帮凝洛梳着发髻。
“今年冬日我这觉好像比往年多了许多。”凝洛见时辰并不晚,当下心里也就宽了。
丫鬟为凝洛细细地上了妆面,口中接了一句:“您是最近操劳太过了!”
走到摆宴席的暖房那边果然还未开席,可到底人都全了,只少了凝洛一个。凝洛向长辈们见过礼,又为自己来迟赔不是,长辈们也都知这段时日凝洛是家中最忙的人,于是也都不怪她,赶紧让她入了席。
钟绯云自然看不惯这一切,斜着眼睛看了凝洛一眼,鼻子里也低低地冷哼了一声。
菜肴一道道被端了上来,凝洛不知怎么只觉心口犯堵,下午看菜单的时候就觉得没胃口,如今那一道道山珍海味摆在眼前,倒好像勾着胃里翻腾起来似的。
凝洛侧过头不想再看那些菜肴,可却有香味飘至鼻尖让凝洛再也忍不住,竟然干呕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