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千丝
早于兴丰饼铺母子被骗一案中,阮时意已赢得不少赞誉;其后开设义善堂、义学堂的善举,令她备受敬重。
相比之下,与衔云郡主“私交甚密”、和“先生”纠缠不清等捕风捉影的谣言已微不足道。
加上此次地下城事件,徐家居功至伟,有人断言,负责保管徐太夫人遗物的阮姑娘才是发现端倪的人……
因此,当两三位商家和画师蠢蠢欲动、寻找良媒之际,冰人间消息互通,瞬即形成争先恐后上门求亲的局面。
徐明礼因这突发事件,暂时忘却“私生子”之疑,愁着如何在不得罪同僚的情况下,免除小辈们对母亲的觊觎。
原以为,他毫不客气下逐客令,翌日便可安闲清闲。
未料府上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此后,提亲盛况,变本加厉。
*****
来者是孙伯延,最擅长临摹“探微先生”作品的画师、书画盛会山水比试头名。
前段时日,他曾长兴楼小聚中提出,乞观《万山晴岚图》,近期留居在京。
而今因地下城之案被禁足数日,他思归心切,生怕计划赶不上变化,贸然请见。
阮时意仍为徐太夫人时,和孙伯延打过交道,对这位已过而立之年、深爱探微画风的画师印象颇佳。
此番见对方登门,即便晴岚图仍在徐赫手上,阮时意仍热情接待。
孙伯延一如往日素雅,灰袍整洁,容颜清癯,双目明亮有神。
他乍闻晴岚图尚未回归徐家,失望之余,难免震惊,怀疑徐家人有心为难。
阮时意不忍让他白跑一趟,遂取来徐赫旧作,逐一供其鉴赏。
孙伯延小心翼翼展开画卷,目不转睛,右手呈握笔姿势,悬于画作之上,顺着山石形态走势,忽轻忽重地模拟临摹的姿态。
他神态专注,嘴上念念有词:“探微先生曾言,妙悟之处无须多言,善学者应从规矩;于笔砚之间寻乐趣,于遥永岁月探幽微……细细品味,真乃山水之理!”
阮时意与于娴、沉碧等人或坐或立,安静守在一旁,见了他满脸向往崇拜,均觉他有走火入魔之势,既好笑又感动。
孙伯延一看便是一上午,恨不得融入探微先生”的大小画作中。
直至中午时分,徐晟下值,见阮时意饿着肚子却没好意思请客人离开,遂谎称有要事商量,暗示孙伯延见好就收。
孙伯延依依不舍,紧紧盯着徐家人一一收好画卷,眼内流露类似生离死别的悲伤。
阮时意心下感叹,倘若徐赫当年没出事故,与她相伴到老,兴许会有争吵有磨难,但必然收获一大波知己。
如今换了个身份,再与皇帝、衔云郡主、阮思彦、孙伯延等人接触,意义大不相同。
阮时意让徐晟送一送孙伯延,自己则和于娴、沉碧亲手将匣子放回藏画楼。
待整理完毕,回到前院,见徐晟表情古怪,阮时意笑问:“怎么了?”
徐晟嗫嗫嚅嚅:“那个……方才孙先生见父亲撵走媒人,好奇问您是否定下婚约,他有没有机会……”
阮时意杏眸圆睁,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说,他入赘也成……难不成,您给了他错误的暗示?”
“噗”,阮时意笑出声,“你想想看,孙先生从书画盛会、长兴楼雅间一聚,张口闭口全是你祖父的人品画风!眼睛可曾在我脸上停留过?他甚至未问过我半句私事!可见……对我本人无一丁点兴趣!”
徐晟咂舌:“他只想多看祖父的画,就把自己卖掉?”
“敢情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绘探微画?”阮时意张望两下,不见孙伯延影踪,复问,“那你作何回答?”
徐晟耸肩:“我啥也没说!父亲耳力好,冷着脸,直接把人‘请’走了!”
阮时意掐指一算,随口编造的三日冷静期已过。
但目下徐府被满城媒人监视,外加少数官员富商虎视眈眈,她不宜去寻徐赫,料想那家伙更羞于回徐府。
她闲时免不了担心他的安危,又忍不住猜测他是否赴了夏纤络之约。
脑海中浮出前所未有的香艳场景——徐赫仪容俊雅,提笔在数名男女肩背上作画;而衔云郡主则百般逗引,没准还要求徐赫卸衣同欢……
阮时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欲作呕。
见她神色变幻不定,突然以手捂口,徐晟登时震悚万分。
两眼警惕环视四周,确认附近无外人,他悄声问道:“难不成……您怀了小叔叔小姑姑?”
阮时意先是愣住,随即颊畔一热,颤声呵斥:“找死是吧?”
这、这怎么可能!才没几天!
但经徐晟一提,她蓦地想起,万一……个把月后真的……?
念及此处,她脸色发青,又隐隐漫过微不可察的红云。
*****
徐明礼对外否认“阮姑娘”为义女一事,坚称“徐家离孝期真正结束尚有一年,暂不议亲”,但摆脱了媒人的困扰,轮到青年贵公子们借寻徐晟之机,纷纷拜访。
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无非是尽早向首辅大人展现最光彩鲜亮的一面,以留个美好印象,免得拖至明年,失了先机。
来自侯府、伯府、富商的青年英才与少年们,明明与徐晟谈不上熟络,竟个个衣冠楚楚,带上各式礼物“联络感情”。
当中有笑容满面者,有盛意拳拳者,有赶不得、哄不走的皇族旁枝,令徐家父子焦头烂额,倍感伤神。
最后,徐明礼烦不胜烦,以事忙为由,暗自咬牙,把人全部撵至府门外。
然而,耳根清净不到半个时辰,蓝豫立手捧一大盒子,神情窘迫,敲开好不容易闭上的徐府大门。
徐晟一听哥们来凑热闹,怒不可遏,提了钢刀直冲而出:“姓蓝的!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蓝豫立显然被他的暴躁吓到,闪身避过:“你发什么疯?我好意来探望你!”
“呵呵!那帮人模狗样的臭小子说‘探望’我,却想着当我的便宜继祖……妹夫!”
徐晟盛怒下,险些脱口道出“便宜继祖父”。
“便宜祭祖妹夫?”蓝豫立一脸茫然。
徐晟横刀在前,咄咄逼人:“说!你是否奉你家太夫人之命,名为探视我、实来提亲?”
“提、提亲?”蓝豫立目光闪躲,俊脸泛红,“还、还没到那程度呢!”
“果然!你存心不良!我、我先剁了你!”徐晟顺手持刀猛劈。
“别剁!别剁!”蓝豫立武功略胜他一筹,但手无寸铁,被他逼得手忙脚乱。
“晟儿!”徐明礼闻声急赶至二门处,“有你这般待客的?”
徐晟凝招不发,委屈道:“有他这般当兄弟的?”
“伯父,咱哥儿俩闹着玩,您别气!”蓝豫立连忙拱手行礼。
“谁跟你闹着玩儿!你发过誓,不会对、对那位动心思!”
蓝豫立总算明白他因何动怒,笑道:“你错了!我真没往哪儿想!”
徐晟斜目睨视他手中以蓝色锦缎包裹的大盒子:“那你好端端跑来送礼做什么?”
“这个……?是蓝家的小甜糕!正好樱桃熟,多做了些!”
他一把将盒子塞进徐晟怀里,朝徐明礼作揖:“伯父,看来贵府今日多有不便,小侄改日再拜会。”
徐明礼正欲挽留,不料身后传来一温婉柔软的嗓音。
“蓝大公子到访?何不请进门奉茶?我正有事详询。”
徐家父子听阮时意出言相邀,对望片晌,赶忙礼貌请蓝豫立入内。
*****
阮时意心里早藏疑问。
原本上回在城南茶馆发觉秘道时,她已想当面问个清楚。
奈何徐赫与徐晟下密道救静影,她满怀担忧,兼之二孙子等人在侧陪同,没法开口。
这回危机解除,身在清静无人扰的徐府,阮时意特地屏退余人,邀蓝豫立到花园小坐。
“实不相瞒,”她知蓝家人素来快人快语,干脆直言,“我曾在集贤斋边的武器铺子看到你和曦芸,与一男一女研究小型连弩……”
“确有此事,姑娘有疑问之处?”蓝豫立长眸掠过讶异。
“我想确定,那两人是何身份。”
蓝豫立踌躇:“嗯……那几日,城内大街小巷挤满四国七族的书画爱好者,身份难以辨认,但那两人会说汉语,说得不太灵光,定非南国与北冽人。”
“书画同好?对兵器感兴趣?”
“他们问我,连弩从何得来,我说是……按照旧时图纸制作的。”蓝豫立笑时略显窘意。
阮时意淡淡笑问:“是姚统领,要你保守秘密?”
“姑娘从何得知!”蓝豫立错愕且惊慌。
“你放心,我不会泄露,你千万别和姚统领提及我猜到此事。”阮时意得到确切答复,心中有数。
“老姚他……朋友不多,厌恶别人探听他的过往。”
阮时意莞尔:“我懂。”
蓝豫立瞥见垂花门边黑影闪动,尴尬笑道:“姑娘,若无别旁的事,要不咱们……去偏厅吃小甜糕?”
阮时意听闻“小甜糕”三字从他嘴里蹦出,忆及徐赫给他取的外号,霎时笑靥如花。
蓝豫立不敢直视她嫣然笑意,忙扭过头回避。
边聊家常事,边往门口方向缓行,阮时意如常问候萧桐与蓝曦芸的近况,蓝豫立含笑应对。
步入前院,二人同时脚步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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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迎进一位玄袍公子,方脸硬朗,长眉星目,正是洪轩。
“表舅?”
蓝豫知他曾对“阮姑娘”一见钟情,自被“先生”拍晕在澜园侧巷,似乎打消了念头。
现下,向阮时意示好的青年才俊接踵而来,莫非……洪轩耐不住寂寞、跃跃欲试?
洪轩迎面撞见二人,立即停步执礼,容色微露窘态。
“阮姑娘,在下……想和你私下聊一聊。”
此话一出,偏厅等候的徐家父子只当洪轩缠绕不休,慌忙现身,试图劝止。